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这种烦躁源于这不合时宜的邀请,更源于这邀请勾起的、关于过去和桃花山那个家的记忆。那些虽然看似平凡却充满烟火气的年夜饭,是母亲做的腌竹笋的香气,亮亮稚气的笑脸,明月忙碌而温婉的身影……这些画面碎片般闪过,与眼前这奢华却冰冷的环境形成尖锐对比。
“谁的信息?”简鑫蕊刚接束一个电话,随口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哦,没什么,一个…普通朋友,群发的新年祝福。”志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上,语气故作轻松。
他不 想解释,也懒得解释。在他心里,宋远山和杨久红,终究是属于“明月那边”的人。他们所有的善意和维系,此刻在他看来都带着明月挥之不去的影子,是一种无形的牵绊和压力。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么这些因明月而结识的“朋友”,还是彻底斩断为好。来往越多,牵扯越深,只会让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复杂。
他埋头处理着手里的文件,没有回复杨久红的短信,仿佛只要不回应,就可以当作没收到,就可以将那个关于桃花山、关于过去的所有讯息,连同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怅惘,一同隔绝在这南京古老而又生机勃勃的城市之外。
他想,就这样吧。不回复,就是最好的回复。大家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才是离婚后最体面的状态。他将手机塞回口袋,决定彻底忘记这条小小的插曲,尽管心底某个角落,有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悄然滑过。
从江海达家回到别墅,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暖黄的壁灯,氛围安静。简鑫蕊换了家居服,给志生倒了杯温水,在他身边坐下,随意聊着一些趣事。然而,志生的思绪却有些飘远,杨久红那条石沉大海的邀请短信,不知怎的,在此刻静谧的夜色里又浮上心头,让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每逢佳节倍思亲,简鑫蕊这几天特别关注志生的心情,她怕志生想家,她也能理解志生的心情,所以随时能给志生一些安慰,一些爱。
志生的一些心不在焉。简鑫蕊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侧过头,温柔地看着他,声音放得更软了些:“怎么了,志生?是不是……想桃花山了?”她理解这种佳节时刻人容易感怀,尤其是志生今年第一次没在家乡过年。
面对简鑫蕊真诚而关切的询问,志生心中那层薄薄的壁垒松动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决定不再隐瞒。
“不是想桃花山,”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是年前,收到了杨久红的一条信息。她和宋远山,正月初六办婚礼,邀请我去参加。”
简鑫蕊有些惊讶:“久红姐和宋大哥?他们终于要办啦!这是好事啊。”随即她反应过来,“你……一直没回复?”
“嗯。”志生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当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回。你也知道,他们和明月关系更近。我现在这个情况,去了也挺尴尬的。而且,信息里还提了句希望我和明月一起……”他省略了后半句,但意思很明显。
简鑫蕊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评论他对“明月那边”朋友的界定,而是若有所思地说:“远山大哥和久红姐,人确实挺好的。以前你们没离婚的时候,大家一起吃饭,他们对我们……对我,也一直很客气周到。”她用了“我们”,巧妙地将自己拉入了那段共同记忆,减轻了志生的孤立感。
她看向志生,眼神清澈而坚定:“志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去。”
志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简鑫蕊继续说道:“首先,这是喜事,人家发出邀请是情分。不管他们和明月关系多好,至少曾经也是认可你这个朋友的,不然不会单独发信息给你。你不回复,于礼数上说不过去。”
“其次,”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更认真了些,“我们既然决定在一起,总要面对以前的人和事。大大方方地去祝福,反而显得我们心里坦荡,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躲着不见,倒显得我们好像有什么见不得光似的。”
她最后轻轻握住志生的手,声音柔和却有力:“而且,我陪你一起去。我们是以我们自己的身份,去祝福一对老朋友的新婚。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志生看着简鑫蕊,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又充满了支持和担当,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他心头那点纠结和别扭。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一直逃避,并不能真正切断过去,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大方出现,或许才是真正告别过去、开启新生的方式。
他反手握紧了简鑫蕊的手,心中的犹豫渐渐被一种决定后的轻松所取代。“你说得对。”他呼出一口气,“是应该去。那……我给久红回个电话,就说我们俩会准时到场祝贺。”
“不用了,我们直接过去,到时候给他们个惊喜!”简鑫蕊笑了,笑容里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不仅是一场婚礼,也是她和志生作为新的共同体,第一次出现在旧日朋友圈面前的时刻。她希望,也能借此让志生更安心地留在他们的当下。
萧明月带着亮亮和念念,婆婆乔玉娟在初五的晚上就住进了锦江大酒店,
正月初六,锦江大酒店宴会厅。宋远山与杨久红的婚礼没有奢华的排场,唯有素雅的鲜花点缀、温暖的灯光与满座宾朋真挚的笑脸,氛围简洁而温馨。
萧明月悉心为亮亮整理好小领结,又扶了扶婆婆乔玉英羽绒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自己则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羊绒连衣裙,珍珠耳钉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带着这一双儿女和婆婆,从容步入会场。明月四下看了看,杨久红走了过来,把明月带到了主桌坐下。
婚礼仪式庄重感人。当新郎新娘交换誓言时,明月眼中噙着欣慰的泪光,他们俩经过十几年年的等待,终于又走到了一起,明月又想起了在南京莫愁湖边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说自己下半生爱情不顺,事业顺利,而杨久红是财运一般,爱情甜蜜,难道这真的是世间注定,否则那位算命先生为何说得这么准?
亮亮乖巧地坐在旁边,小念念则被奶奶抱在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仪式结束,宾客们开始自由走动、寒暄。现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明月正低头轻声安抚有些闹觉的念念,忽然,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宴会厅入口处,出现了三个意料之外的身影——戴志生,以及一左一右伴在他身旁的简鑫蕊和她的女儿简依依。
简鑫蕊和依依在身边,没有让志生感到轻松,反而志生感到紧张,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紧绷,目光刻意回避着明月可能存在的方向,径直看向新郎新娘,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她穿着一身香槟粉的定制套装,妆容完美,笑容得体,手臂自然地挽住志生,像是在宣告主权。她微微扬起的下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意味。
杨久红眼尖地看到了他们,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新娘的素养迅速压下,她拉着宋远山迎上前,热情又不失分寸地招呼。杨久红没想到志生真的来了,而且是一家三口,而明月带着两个孩子就在那边看着呢!明月,千万别冲动,杨久红在心中默默你念叨。
简鑫蕊笑着送上祝福,声音清脆:“远山哥,久红姐,恭喜!祝你们永浴爱河。”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明月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比较。
明月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她平静地回望过去,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愤怒,也无尴尬,就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与自己无关的客人。明月已经想到了也许简鑫蕊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果不其然,他们还是选择了明月预料的方式出现。也罢,这舞台留给他们,我选择无视。她甚至微微侧身,帮婆婆拢了拢披肩,动作自然而从容。
乔玉英见到志生和简鑫蕊,她是激动的,她恨儿子不争气,有外面和别的女人有孩子,还没脸没皮的带着小三过来参加婚礼,乔玉英刚要站起来,被明月一把拉住,说道:“妈,别激动,今天是久红姐和宋大哥的大喜日子,千万不能冲动,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乔玉英在南京治病时,就怀疑依依是志生的女儿,年前去南京去简鑫蕊家,她很不高兴,但她说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现在看到志生这样,似乎明白了明月为什么宁愿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要和志生离婚,也许明月早就知道了简依依的存在,也和自己一样,都隐瞒着对方。
然而,孩子世界没有成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亮亮一眼就看到了曾经在南京叫他哥哥的简依依。小孩子忘性大,早已不记得大人之间的纠葛,只觉得找到了一个玩伴。他挣脱奶奶的手,小跑到依依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依依,你也来啦!”
依依看到亮亮,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两个孩子很快便凑到一起,指着婚礼装饰的气球小声交流起来,童真的笑声格格不入地回荡在暗流涌动的成人世界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原本准备“迎战”的简鑫蕊和保持“防御”的萧明月都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