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大好，阳气正盛，没有那个魑魅魍魉敢在白天现形。
顶着别人的头衔行走在黑暗，一次又一次躲过天道杀她，如今，姜明华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自己。
她要走出去，用自己的身份走出去，看一看，这天道如何能杀死她。
姜明华仅有一步之遥就可以跨过殿门出去了，只是她停住了脚步，站在殿内看向外面，完颜坞与裴氏兄弟厮打在一起，暗处的金人拿着武器大喊着！
“四皇子快跑！”
“四王爷快跑！”
完颜坞能不能逃出去还不知道，喊话的人，被黑压压的禁军层层围住，有人踢腿，有人跪倒，有人拿出绳索，有人被绑了起来……
也有奋起反抗的人，被割破了喉咙，血迹留在了冰凉的地上。
一切残忍又鲜活……
只要这一步跨出去，她就完完整整的呈现在太阳之下了！
她抬起脚跨了出去，一切安静下来，刚才所看到的东西全部消失了，只有一条大路，仿佛直通天边。
天边出现一个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子，不等眨眼，影子变得高大。
姜明华只觉得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之前厮杀的禁军，打斗的完颜坞和裴氏兄弟，还有跟在她身边的原平赤柔全部消失了。
皇宫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跨过大门，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影子笼罩着她，人却到了她的眼前，青布衣袍，手持蒲扇，脚穿草鞋，熟悉的和尚满面风霜。
疯和尚，似？又不似？
一模一样的长相，只是一个疯癫邋遢嬉笑怒骂皆潇洒，一个干净整洁面容严肃，一双眼如雷似电摄人心魂。
“你是谁？”姜明华问道。
“姜明华，还不迷途知返？”他呵斥，如同梵音四起。
声音如同利剑直接劈开姜明华的脑袋，头顶恍若有万道金雷，劈开了天地。劈开了姜明华。
明晃晃金灿灿的阳光如同金针密密麻麻扎向她的身体。
姜明华捂住头尖叫一声，翻滚在地。
衣服燃烧化为灰烬。
姜明华如同赤身裸体在天地之间，一时间被炙烤的皮焦肉烂。
这种痛，这种感觉或者说这种幻觉，姜明华并不陌生。
从她上一世变为魂魄在侯爷府显身开始，到她这一世醒来，只要她心里想到她是姜明华，或者被唤作姜明华的时候，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直到见过韩世仓，她用了韩夫人的名号，她才慢慢的彻底的醒来，才开始出现在侯府以外的地方。
她可以像个人一样，穿着黑衣黑裙像个女鬼一样出现。
也是从成为韩夫人的那一刻起，她明白了。
天道容不得这世上有魑魅魍魉，哪怕她上一世有多么冤屈，她一个死人，就应该死去，不能在人世间行走或者存在。
她明白了，只有骗过老天，用别人的身份活着，所以她一直在避免别人叫破她的身份。
梁美玉的出现，也是姜明华打破了原来的轨迹，救回了本应该沦为军妓的她和她早该被刘光义折磨致死的弟弟。
她改了两姐弟的命运，天道惩罚了她，梁美玉成了真正的韩夫人。
姜明华又成了游荡在这世间的野鬼。
面对杨从的时候，杨从知道她所有的底细，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她的来历。
杨从给了她新的身份，虽然大周已经乱了，杨太尉夫妇还是为他们求来了赐婚圣旨。
她成了姜猫儿，成了杨从未过门的媳妇杨夫人。
她可以统领三军挥旗直捣黄龙，她可以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行走奔跑，像自由的鸟儿飞回森林。
她一直警惕着，不敢露出本来面目，怕僧人认出她的本来面目，怕身边的人无心呼唤她的名字。
所以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敢拿下帷幔，更不敢提从前。
她小心翼翼，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
姜明华在地上翻滚，仿佛地上有海浪，每一次的翻滚让她稍微可以减轻一点疼痛。
其实这根本没有用，海浪变成滚烫的海水，在水里的一侧身体仿佛要被煮熟，露出海浪另一侧的身体则像是被烧烂。
这个和尚到底是谁？他不是疯和尚，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知道自己是谁？
他不是疯和尚，为什么长得如此之像？他和疯和尚到底有什么关系？
姜明华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她记不起来，上一世还有这一世，她的生命里面有没有出现过疯和尚以外的其他和尚。
这是个很厉害的和尚，能代表天道来收她。
他应该看出来了，姜明华是一个死去的鬼，还是一个回来索命的厉鬼。
所以，空灵死了，空镜也死了，刘光义死了，包括金国的皇帝也死了……
她不甘心，姜明华捂住刺痛的心口大喊，“我不甘心，为什么？……”
她死了，和尚就要按照天道来收她，和尚如此厉害，难道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难道不知道害她的人才如同这世间厉鬼。
害她的人，要的不是她一个人的命，而是整个侯爷府，是太原，是真定，是京都，是她大周千千万万的老百姓。
他，完颜坞，才是这世间的恶鬼，为什么他不死？为什么她要死？
天道？什么是天道？
无形无象，却又无处不在！
滋养着万物，却又不为任何人所独有！
既然不为任何人独有，那为什么独独不能让她姜明华活着？为什么让完颜坞，一个如同厉鬼的人存在。
“天道不公！我！姜明华不服！”姜明华施尽全力向天嘶吼，血液仿佛也要被烧干，在烧死之前，她想把所有困惑弄明白。
和尚向前迈一步，阴影如同大山遮挡住阳光，又如同阴云密布，姜明华身上的疼痛稍微减轻。
“姜明华，快快停下你的胡作非为，回到你本该存在的地方，叫你本该叫的名字，做你本该做的事情，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和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明华，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
如何回头？岸在哪里？如何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