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在这种敏感时刻,于伟正作为市委书记,完全可以采取更超脱、更“稳妥”的姿态。暗示、默许,甚至只需流露出一点模糊的态度,下面自然有人会意,将田嘉明推出去,承担所有责任。这样,于伟正既能维护班子的“稳定”,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置身于漩涡之外。毕竟,事情是田嘉明自己埋下的隐患,谁也挑不出他于伟正的大毛病。
然而,于伟正没有。他在电话里明确表态,要求市委、市政府,特别是她王瑞凤这个市长,要尽力保下田嘉明。
不是含糊其辞,不是模棱两可,而是清晰指示要“主动担当”。这背后传递的信号,让王瑞凤内心颇受触动。
“于书记,您有这份心,就够了!”王瑞凤对着话筒,语气诚恳,“我一定想方设法,和严厅长深入沟通,尽全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电话那头的于伟正似乎对她的表态还算满意,但语气并未放松,继续说道:“瑞凤同志,要充分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啊。”他特意强调了“主观能动性”这几个字。
她立刻捕捉到了这含蓄的提醒——于伟正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省委赵道方书记的儿媳。
这层关系,在平时是王瑞凤极力淡化、甚至有些避讳的。但在此刻,于伟正的点拨,无异于暗示她,必要时可以动用一些非常规的资源。“对待我们自己的干部,只要组织上还认可他这个人,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该主动就要主动,该担当必须担当!”
“于书记,您放心。”王瑞凤郑重回应,目光扫过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和市政府秘书长邓晓阳。
李尚武面色凝重,邓晓阳则垂着眼睑。“我现在就在市公安局,马上和尚武局长一起去军分区招待所见严厅长。”
于伟正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题陡然一转,语气也变得更为深沉:“对了,瑞凤同志,关于丁洪涛的外围调查,纪委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王瑞凤略微整理思绪,汇报道:“哦,于书记,您放心。关于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涉及的问题,市纪委林华西书记他们非常上心,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材料,正准备和相关人员见面核实,进一步固定证据……”
“不要搞那么复杂!”于伟正直接打断了她,语气果断,“还见什么面?按程序走,走到猴年马月?直接通知林华西,该双规就双规,该采取措施就采取措施!丁洪涛这种同志,不尽快处理掉,就是毒瘤!所有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他,事后还会从不同地方冒出来,遗患无穷!” “毒瘤”、“根源”、“遗患无穷”,这些词从于伟正口中说出,分量极重,显示出他铲除丁洪涛的决心已下,且异常坚决。
王瑞凤迟疑了一下。她并非同情丁洪涛,而是考虑到眼下正是大会时期,一切以稳定为要。
她谨慎地道:“直接双规?书记,这样会不会……动作太大了?现在可是大会期间,是不是还是以稳定为主,先控制住局面,等会议结束后再……”
“瑞凤同志,你这个思路要转变!”于伟正语气坚决地纠正道,带着上级对下级的教导口吻,“以稳定为主没错,但现在丁洪涛就是东原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不把他彻底解决,东原就永无宁日!你给华西同志传达我的意见,请他放手大胆开展工作,不要过分拘泥于形式,也不要事事请示。凡是涉及丁洪涛案的涉案人员和资金问题,他都可以根据情况先行处置,不需要再层层汇报!好了,我马上要开会,就这样!”
“咔嚓”一声,电话挂断,忙音传来。王瑞凤握着尚有余温的话筒,怔了片刻。于伟正的决绝态度,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她缓缓将话筒放回座机,转身看向李尚武。此刻,他站在办公桌旁,目光沉稳地看着王瑞凤,等待指示。
“尚武,情况你都听到了。”王瑞凤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严厅长合适?”
李尚武略一思索,答道:“现在就去比较合适。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把工作做在前面总是好的。只是……”
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这个严厅长,之前放出话来,督导期间原则上谁也不见,要集中精力核查问题。我们这样直接上门,会不会吃闭门羹?或者,即便见了,效果也未必好。”
王瑞凤沉吟起来。李尚武的顾虑很实际。严恪己是出了名的讲原则、不讲情面,这次带队下来,姿态摆得很正,明确表示不受任何干扰。直接硬闯,确实可能适得其反。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没关系。我打个电话。你们先出去一下。”
李尚武看了一眼邓晓阳,两人心领神会。他们知道,王瑞凤这个电话非同小可,不是打给能对严恪己施加影响的上级领导,就是打给家里那位封疆大吏。这属于高度机密,他们不便听闻。
李尚武和邓晓阳迅速起身,默默退出办公室,晓阳还细心地将厚重的木门轻轻带拢,隔绝了内外空间。
门外走廊,光线昏暗,墙壁下半部刷着绿色的墙裙,上半部是简单的白灰,因为潮湿,有些地方已经起泡、剥落。
李尚武不自觉地摸出烟盒,是本地常见的“春梅”,刚抽出一支,看到站在一旁、神色淡然的邓晓阳,又像是想起什么,讪讪地将烟塞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地,带着几分感慨,对晓阳说:“唉,我干了这么多年公安,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可像严厅长这么……这么只认死理、半点情面不讲的,还真是不多见。单从法律条文、规章制度上讲,他怎么办都挑不出毛病,钉是钉铆是铆。可这基层工作,千头万绪,总要讲究个方式方法,留点余地啊。”
晓阳微微一笑,声音平和:“李叔,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李尚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晓阳这话说得含蓄,却点到了关键处。“是啊,说得在理。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不同的立场。”他抬头看了看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等待着。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王瑞凤脸色凝重地走出来,对等候在外的两人说:“已经和严厅长沟通好了,他同意和我们见一面。但见面效果如何,能谈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敢保证、人情世故很难打动他。”
她看了一眼李尚武,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走吧,现在出发刚好。”
李尚武也看了看表:“时间刚好,我们马上出发。”
三人不再多言,一同下楼。经过二楼走廊时,王瑞凤的目光再次扫过墙上那幅装裱简单的毛笔字警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她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但这两句话所承载的意味,在此刻似乎别有一番分量。
走到公安局大楼门口,在庄严的国徽下,王瑞凤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晓阳吩咐道:“晓阳,刚才于书记电话里交代的事,我差点忘了。你马上通知林华西书记,关于丁洪涛案,只要涉及到的相关人员,纪委可以立即进行谈话,特殊情况需要双规的的,按程序办,事后补报。总之,要快!要抓住时机!”
晓阳谨慎地确认:“市长,您的意思是……不需要再走一遍常委会或者书记办公会的进行通报了吗?”
对一名县委书记及其关联人员采取如此严厉的措施,按常规必须经过严格的集体决策程序。
王瑞凤斩钉截铁地说:“非常时期,不讲常规律序,讲效率和结果!于书记说得非常对,丁洪涛就是东原现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必须尽快拔掉!你原话传达给林华西书记,就说这是于书记和我的共同意见,让他不要有顾虑,果断处置!”
“明白了,我马上联系林书记。”邓晓阳不再多问,立刻走到一旁,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笨重的“大哥大”手机开始拨号。
吩咐完毕,王瑞凤和李尚武走向停在楼门口的那辆黑色皇冠轿车。车子擦拭得干干净净。司机见领导过来,迅速拉开车门。王瑞凤和李尚武弯腰上车。很快,邓晓阳也打完电话,小跑过来,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皇冠轿车缓缓驶出市公安局大院,拐上市区主干道。九十年代初的东原市,街道狭窄,两旁多是五六层的旧楼房,墙面灰暗。自行车流如潮,偶尔有拖着黑烟的公交车蹒跚而过。轿车穿过略显嘈杂的市区,朝着位于城东相对僻静处的军分区招待所开去。
军分区招待所门口有持枪卫兵站岗,高墙大院,气氛肃穆。车子在门口被拦下,司机按了下喇叭。早已接到通知的军分区一名工作人员快步从岗亭里迎了出来。晓阳在车上已经提前和军分区领导通过气。
车刚停稳,王瑞凤就看到军分区的大校政委和司令员两人都已等在招待所主楼门口。她下车后,快步上前,与两位部队领导热情握手,简短地客套了几句,感谢他们对地方工作的支持。李尚武也与他们相熟,彼此寒暄,气氛表面融洽。
王瑞凤没有过多耽搁,直接切入正题:“两位首长啊,严厅长他们住在哪里?我们约好了时间见面。”
一位陪同前来迎接的中校参谋立刻上前一步,敬了个礼,指向招待所后面一处被树木环绕、更为僻静的小院:“报告市长,省委督导组安排在内院招待所,不对外接待,环境相对独立,便于工作。”
王瑞凤转身再次与两位部队领导握手,语气带着歉意:“两位领导,今天实在抱歉,有紧急公务在身,改日我专门过来拜访感谢!”
军分区领导也看出王瑞凤心事重重,不便多留,连声说“王市长先忙正事要紧”、“需要我们配合尽管开口”。
王瑞凤在快步走向内院招待所。小院门口,一位三十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干部已经等在那里,见到王瑞凤一行,上前一步:“您好,是王市长吧?我是省委政法委办公室的小刘,严厅长让我在此迎候您。”
王瑞凤点头致意:“你好,辛苦你了。”
小刘侧身引路,动作规范:“严厅长在五楼小会议室等候,各位领导请随我来。”
王瑞凤不再多言,拾级而上。楼梯是水泥的,打扫得很干净,但边角处能看到磨损的痕迹。
晓阳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李尚武说:“这位严厅长,派头真是不小。瑞凤市长是正厅级干部,亲自到访,他就在楼上,也只派个办事员下来迎一下,自己稳坐钓鱼台。”
李尚武苦笑一下,同样低声回应:“这就是人家的风格。为什么他敢碰硬钉子、办铁案?就是因为不沾这些人情往来,不给下面任何拉关系、套近乎的机会。这样的人,上面用起来放心。但也确实……让下面具体办事的人难做。唉……”
几人沉默着上楼。小会议室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军旅特色鲜明。
墨绿色的桌布铺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墙上挂着几张军事训练图片和“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保障有力”的红色标语。
窗户玻璃擦得锃亮,窗外是招待所院内苍翠的松柏。
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送上三杯清茶,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王瑞凤端坐着,目光平静地看着桌面;李尚武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挺直;晓阳则微微侧身,观察着会议室的环境。
过了约莫五六分钟,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材高大、面色严肃中透着红润的干部走了进来,正是带队的、督导组组长严恪己。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
严恪己进门后,脸上露笑,主动向站起身的王瑞凤伸出手,动作幅度不大:“瑞凤市长!没想到你还亲自到招待所来关心我们的工作,辛苦了!”
王瑞凤也笑着伸出手,与严恪己轻轻一握,随即放开:“严厅长,您这是说哪里话!您和督导组的同志们百忙之中到我们东原指导工作,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才对!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严恪己摆摆手,依旧保持着那种淡淡的笑容:“瑞凤市长,你这是在批评我们督导组给地方添乱啊。”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语气微妙。他的目光随即转向王瑞凤身后的李尚武和邓晓阳。
王瑞凤立刻侧身介绍:“严厅长,这位是我们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同志。这位是市政府秘书长晓阳同志。”
严恪己与李尚武、邓晓阳依次轻轻握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
一番必要的礼节性寒暄后,各自在会议桌旁落座。严恪己自然坐在了主位,王瑞凤坐在他对面,李尚武和邓晓阳分坐两侧。严恪己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迅速收敛,恢复了惯有的严肃表情。他没有带任何随从人员,独自面对东原市的三位领导。
“瑞凤市长,”严恪己开门见山“按照规定啊,我们督导组在工作期间,原则上是不方便与地方党政领导见面的,以免产生不必要的干扰,影响调查的独立性和客观性。不过,既然……有领导打了招呼,我们肯定要服从组织原则。”
他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目光似有若无地从王瑞凤脸上扫过,“今天破例和几位见面,主要是基于对地方工作的尊重,也借此机会,把我们初步了解的一些情况,做个通报,听听地方的看法。”
王瑞凤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语气诚恳:“严厅长请讲,我们一定积极配合督导组的工作,有什么问题,我们绝不回避,坚决整改。”
严恪己翻开面前的一个黑色硬皮笔记本,看了一眼上面记录的要点,然后抬起头,目光平稳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王瑞凤脸上:“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基本可以认定,田嘉明同志在担任平安县政法委副书记期间,确实给了社会人员葛强一批制式手枪子弹,数量是五十发。正是因为这批子弹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诱发了葛强后续设法获取枪支的念头,并最终使用获取的枪支制造了震惊全省的东洪县枪击案,导致东投集团两名干部不幸死亡。可以说,田嘉明同志违规提供弹药,是这起恶性案件的一个重要诱因。这个基本脉络,证据链比较清晰,我们已经查实。现在需要进一步核实的,一是子弹流转的具体细节和背景,二是事件发生后,为什么没有按照重大事件要求及时、如实上报,导致问题被掩盖至今,错过了最佳处理时机。”
他合上笔记本,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显得放松了些,但语气依旧强硬,甚至更为凝重:“所以,我们现在要查的是两个核心问题:一是田嘉明提供弹药这一行为的性质和相关责任;二是瞒报事件的组织责任和领导责任。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的瞒报,按照正常的办案程序和时效,田嘉明同志的问题,恐怕早就应该进入司法程序了。” 他特意将“早就应该进入司法程序”这几个字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其含义不言自明。
在他的初步判断里,田嘉明的问题已不仅仅是违纪。
王瑞凤心中凛然,知道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掌握了相当扎实的证据,态度强硬。硬扛着否认或者一味推诿是下策,只会激化矛盾。
她迅速调整了一下策略,甚至带着几分沉痛:“严厅长,督导组工作效率很高,查清的事实清楚,依据也很充分,这一点我们市委、市政府完全认可。接下来,我们一定在全市范围内,特别是政法系统,加强干部管理教育,特别是在枪械弹药管理和重大事项报告制度上,一定会进行严肃整顿,吸取深刻教训,完善制度,堵塞漏洞……”
王瑞凤想着话题引向内部整改、加强教育、完善制度的层面,这是一种常见的化解危机策略,将具体个人的责任转化为集体反思和制度完善,以期降低处理的烈度。
然而,话还没说完,严恪己就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她:“瑞凤市长,抱歉打断一下。”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关于内部教育、完善制度,这都是后话,是问题发生后的补救措施,当然必要。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对已经发生的事实,依法依规进行定性处理。如果按照我们调查所显示的性质来看,田嘉明同志的问题,恐怕不是简单的内部教育、纪律处分所能涵盖的,很可能需要从法律层面来研究。这一点,定性必须要准确,这是我们开展一切工作的基础和前提。”
王瑞凤心里一沉,知道对方思路清晰,寸步不让,紧紧抓住了“依法依规处理”这个要害。
她立刻争辩道,语气也加强了几分:“严厅长,您关于需要依法依规处理的这个原则,我们完全赞同。但是,对于您刚才提到的‘定性’问题,我认为还有待商榷,需要更全面地看待。首先,田嘉明同志当时给出的子弹,是否就是后来涉案枪支使用的同一批子弹,还需要严格的技术鉴定来最终确认,不能简单划等号,这是基本的证据规则;其次,葛强购买枪支、持枪杀人,主因是他个人的极端违法犯罪意图,不能将主要责任推到田嘉明同志几年前违规提供子弹这件事情上,这是典型的倒果为因,推卸主犯责任,这种逻辑我们不能采信。”
她观察了一下严恪己的反应,见对方面无表情,便继续阐述,语气转为恳切:“更重要的是,严厅长,我们要历史地、辩证地看待一个干部。田嘉明同志到任东洪县以来,在整治当地混乱的社会治安、配合县委县政府开展反腐败工作方面,是敢于碰硬、做出了实实在在成绩的,在基层群众中是有威望的。他更是我们市里不久前刚刚表彰过的抗洪抢险英雄,是立了大功的!对于这样的干部,我们市委、市政府的意见是明确的,就是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给予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能因为一时一事的过失,就全盘否定一个干部多年的努力和贡献。所以,我恳请严厅长和督导组的同志们,能充分考虑到我们基层工作的实际困难和人性的复杂,在提出处理意见时,能够客观公正,留有余地,给干部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王瑞凤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承认了部分事实,又对关键点提出了质疑,更强调了田嘉明的功劳和基层的实际,试图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组织原则争取回旋空间。
严恪己听完,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但立场未变:“瑞凤市长,你的心情,你为干部考虑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我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啊。省委政法委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查清事实真相,并依据事实和法规,提出负责任的、不掺杂水分的处理建议。至于最终涉及到党纪国法的问题,自有纪委和司法机关去独立裁定。也请你理解我的难处和职责所在。”
王瑞凤不甘心,她知道仅仅靠说道理很难打动铁面的严恪己,试图施加一些压力,点明背后的关系网:“严厅长,您坚持职责,我们理解。您看这样行不行,关于田嘉明同志问题的具体情况和我们的看法,我和于伟正书记会亲自去省里,向省委政法委主要领导沟通汇报,争取上级的理解和支持……”
果然,一听这话,严恪己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带着明显的不悦:“瑞凤市长!如果你和于伟正同志这样做,那就是在干预我们督导组独立办案了,是在给上级领导出难题!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如果地方上的领导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去找上级说情、打招呼,那还要我们督导组下来干什么?这件事,必须在我们这个层面来处理!”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紧张。李尚武见僵持不下,王瑞凤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便试图打个圆场,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插话道:“严厅长,您看,大家都是自己同志,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田嘉明这个事情,确实他有错误,该批评批评,该处理处理,但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他事出有因?当时基层弹药管理也比较混乱,而且毕竟没有造成最直接的严重后果……”
严恪己的目光转向李尚武,带着一种冷冽的审视。他盯着李尚武看了几秒钟,直看得李尚武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才缓缓说道:“李尚武同志,你不说话,我倒差点忘了啊。本来,按计划下一个就要找你核实情况。既然你今天也来了,正好,一会儿你就不要走了,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向你详细了解。”
李尚武闻言,脸色一变,愕然笑道:“严厅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严恪己面无表情:“根据我们初步调查和几位相关经办人员的推断,当初决定压下田嘉明涉枪事件不报,这个命令,很可能就是你这位当时副市长下达的。所以,我们需要你留下来,配合调查,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
李尚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万万没想到,严恪己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当场就要扣下他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副市长!
王瑞凤也急了,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她本就是直脾气,此刻见严恪己如此不通情理,不仅不给田嘉明留余地,还要当场扣留市政府的党组成员,声音不禁提高带着明显的怒意:“严厅长!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李尚武同志是省管干部,是东原市的副市长!你一句话说留下配合调查就留下?还有没有组织程序!要对他进行谈话,是否需要通过市委,甚至向省委组织部备案?”
严恪己并不动怒,反而显得更加冷静,甚至嘴角牵动了一下。他从容地从面前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材料,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看向王瑞凤,目光坦然:“王市长,关于需要李尚武同志配合调查一事,其必要性和初步依据,我们已经向省委政法委主要领导作过汇报,并获得了原则同意。如果你不相信,或者认为程序有问题,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去省委政法委办公室核实。”
王瑞凤当然不能当场打电话核实,那样就等于直接顶撞上级机关,质疑其权威,事情就再无转圜余地。
于伟正交给她的任务是来沟通协调,争取主动,不是来送人头的,而且这关系到东原市班子的颜面。她强压着胸中翻涌的火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严厅长,我可提醒你,李尚武同志是被列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考察人选的人,考察程序都已经结束了!等大会闭幕,省里调整干部时,他就是我们东原市的政法委书记!现在他也是市政法委副书记,说起来,和你们也算是一个系统的同志!这样对待一个即将走上更重要岗位的同志,我看并不妥当?”
严恪己听完,语气也更加不客气:“瑞凤市长,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走门路、开口子,那我明白告诉你,此路不通!我今天已经算是破例了,看在……某些领导的面子上,至于尚武同志是否晋升,那是组织考虑的事情,与我们现在需要他配合调查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王瑞凤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挤笑说道:“那好,严厅长,我只问最后一句,田嘉明这件事,还有没有通融的余地?能不能给他留条路,留碗饭吃?”
严恪己与王瑞凤对视着,目光没有任何躲闪。他郑重的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对于害群之马,必须坚决清除出干部队伍。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王瑞凤长叹一口气,知道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她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如此,严厅长,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王瑞凤转身就向门口走去。邓晓阳立刻跟上。李尚武脸色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严恪己在他身后说道:“尚武同志,请你留下。”
李尚武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短暂的慌乱后,反而镇定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对王瑞凤说:“市长,您和秘书长先回去吧。严厅长也是依法办事,我配合调查就是了。”
他又转向严恪己,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试探:“严厅长,关于子弹那件事,我提个建议,能不能……内部消化处理?毕涉案人员也抓到了,该判的判,这事是不是就可以结了?”
严恪己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尚武,语气异常严厉:“尚武同志!我必须严肃地批评你!你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思想,非常危险!这是典型的有法不依、执法不严!如果都像你这样想,国家的法律、党的纪律,岂不是成了儿戏?!”
李尚武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严恪己说道:“你也不要意外,我们了解清楚了,那个时候,你正是田嘉明的直接领导,他是平安县政法委的副书记,你是平安县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局长。你能说你没有责任吗?”
李尚武道:“严厅长,我,我有责任。”
严恪己道:“这就对了嘛,我们明天就要和田嘉明同志见面,这个事情,明天,咱们就彻底解决,由我们出建议处理报告,事情拖了几年了,是该有个结果了。”
李尚武心情沉重的道:“严厅长,眼下我也走不了,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处理?”
严厅长看局面确实闹得有些应僵硬,就说道:“尚武同志啊,咱们都是老政法,我多给你啰嗦几句,我们的建议,对你不予提拔使用,调整分工,郑红旗同志向东原市委市政府做出深刻检讨,对市公安局副局长孙茂安同志建议免职,对田嘉明追究刑事责任,东原市委市政府,要做全省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