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星光如同被打翻的银粉,细密地洒在白磬的肩头。他仰起脸,望着缀满碎钻般的夜空,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尘,可那份属于星辰的清辉,却半点也暖不透他的心底。
一股寒意正从左胸第三根肋骨下方的位置钻出来,像极了冬眠苏醒的蛇,先是试探着舔舐了一下血肉,随即便顺着血管疯狂窜动。
它掠过脖颈时带起一阵战栗,钻进指缝时让指尖泛起青白,就连脚踝踩着的青石板,都像是被这股寒气浸透,泛出沁骨的凉。
头顶的星河正缓缓流转,天鹅座的翅膀掠过猎户座的腰际,北斗七星的斗柄在暮色里划出温柔的弧线。
这样的景致本该让人想起旷野篝火旁的民谣,想起恋人耳畔的低语,可白磬望着那些明明灭灭的光点,只觉得那是无数双漠然的眼睛。
它们缓慢而坚定地消融着世间万物的轮廓 —— 山峰会被磨成平原,江河会被蒸成云雾,就连最锋利的刀,最终也会化作一捧铁锈。这种无声无息的消解之力,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人胆寒。
“星蚀”白磬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能力的名字,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据说被这能力盯上的人,会像被潮水漫过的沙画,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连影子都不会留下。
可是这能力再怎么恐怖,也不如它的使用者。
“泰斗级能力者,元天成。”
这几个字从白磬齿间滚出来时,带着冰碴子似的颤音。
月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嘴角被他咬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努力让腮帮子的线条保持平稳,仿佛这样就能稳住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 它正撞得肋骨咚咚作响,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白磬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是来杀我的吗?白镜心中问自己。
随即他又否定了这种想法,自己还没有这个面子。
可如果不是来杀我…… 无数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在他脑子里缠成一团乱麻。
白磬深吸了一口气,让冷空气灌进肺里,试图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
白磬望着那如同流沙一般的星河,突然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张巨大的网里,而网的另一端,正被那个站在世界顶端的男人,轻轻捏在手里。
泰斗级能力者的强大早已是异能界不争的铁律,可大宗师的威压同样能让山河变色,宗师的锋芒亦足以令一方势力俯首。
这三个站在能力者金字塔顶端的层级,每一个都代表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高度,只是泰斗二字,始终像悬在云端的日月,将另外两者的光芒衬得黯淡了几分。
对寻常能力者而言,泰斗级的强大更像是个模糊的传说。
他们或许见过宗师挥手间翻天覆地的景象,甚至有幸感受过大宗师的不可一世。
但却从未有人能清晰描述泰斗出手时的景象——那些有幸目睹的人,要么已经化作了历史尘埃,要么便被严密的禁令束缚着,连提及只言片语都需掂量再三。
泰斗究竟能强大到何种地步?
是能移山填海,还是能摘星揽月?没人说得清。
唯有大宗师,这群距离泰斗最近的存在,才能够最为真切地感受到泰斗的恐怖。
白磬望着掌心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若是元天成真身降临,他恐怕连抵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像蚂蚁无法对抗碾落的巨石,飞蛾难以挣脱扑向火焰的本能,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制,会让所有反抗都显得可笑。
能让一位保持着绝对理智的大宗师产生必死无疑的判断,泰斗的实力早已超越了强大二字所能概括的范畴,那是一种等同于规则般的绝对力量。
但……元天成真的会为了自己,挪动那具承载着神州国运的真身吗?
作为镇守国门的最后一道屏障,元天成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威慑。
他不必像寻常官员那样处理繁琐的政务,却要时刻将神识笼罩着神州国的上千万平方公里土地——在雪域高原的冰川下,有沉睡了万年的神级异兽正蠢蠢欲动。
在东海的深海沟里,潜伏着邻国第七阶能力者布下的暗棋。
更有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日夜觊觎着神州国境内那几件足以动摇世界格局的至宝。
那些目光来自盘踞在美洲的基因联合体,来自藏身于北欧冰原的古老教会,甚至还有些游荡在次元缝隙里的异度生命。
它们像秃鹫般耐心等待着,只盼元天成稍一挪步,便要扑上来撕扯这块肥美的土地。
白磬的思路渐渐清晰,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下来。自然教会最近在筹备的计划确实搅动了不小的风波,但这还远没到需要泰斗亲自下场的地步。
普普通通的小菜,还轮不到掌管火候的大厨亲自来掌勺。
想通这层关节的瞬间,白磬感觉堵在胸口的巨石轰然落地。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绵长的气息带着胸腔里积压的寒意缓缓吐出,在夜空中凝成一缕短暂的白雾。
后背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冷风掠过脊梁时带起一阵轻颤,却让他莫名地松快起来。
想通这些关节只在须臾之间,在外人看来,白磬只是脸色一沉,然后便迅速调整了过来。
“不知元泰斗大驾光临,自然教会有失远迎。” 白磬对着前方那团流动的星光躬身行礼,袖口垂落的银链随着动作轻晃,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指尖却悄悄掐进了掌心 —— 面对这具由星光凝聚的躯体,哪怕明知并非真身,那股无形的威压仍像巨石般压在肩头。
星屑在半空流转聚散,渐渐凝出个身着玄色长衫的轮廓。
元天成的面容隐在星辉里看不真切,唯有双眼亮得惊人,仿佛盛着两片浓缩的星河。
他坦然受了白磬这一礼,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金属相击的清越:“有失远迎算不上,在自己家里随便走走罢了。”
白磬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对方衣襟上绣着的日月纹章。
那纹样在星光下明明灭灭,让他想起卷宗里记载的疆域图。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带着谨慎的棱角:“雪域高原此刻,似乎并不在先导会的控制范围之内。”
这话既是提醒,更是无声的对峙 —— 有些界限,即便是泰斗也不能轻易逾越。
元天成微微抬了抬下巴,衣摆随之一动,带起细碎的星尘。
他俯视着白磬,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这十二个字掷地有声,砸得白磬耳膜嗡嗡作响。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翻涌的不满 —— 什么江河所至,不过是仗着空谈!
有本事真把高原收回来,再在这里说这种大话!
可这些话只在舌尖打了个转,便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白磬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只是嘴角的弧度比刚才更僵硬了些。
他没有再接话,只是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任由对方的目光像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空气里的星光似乎更冷了些,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触感。
元天成对此浑不在意,仿佛白磬方才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他的目光越过白磬,再次落回张玉汝身上,那星光凝聚的眼眸里,似有微光流转。
“我给你两个选择。”元天成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全然没将一旁的白磬放在眼里,“第一个,我送你去个安全地方,我与姜南云的人情,就此一笔勾销。”
张玉汝的视线也自始至终没在白磬身上停留片刻,她迎着元天成的目光,干脆问道:“第二个选择?”
“第二个选择么?”元天成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意,星尘勾勒的轮廓仿佛柔和了些许,“你替我办件事,这次姜南云的人情,我可以给他留着。”
元天成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张玉汝便已做出决断:“我选第二个。” 元天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那星光凝聚的瞳孔里,仿佛有星河流淌过。
但他还是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你确定?我的任务,不会太容易。若是途中遇险,我大约是没工夫出手救援的。”
“我确定。”张玉汝语气坚定,抬手拱手抱拳,朝着元天成行了一礼,“多谢元泰斗。”
“好。”元天成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一丝认可,“那你便去吧,到了地方,自会知晓要做什么。”
“元泰斗,此地乃雪域高原。此人杀我教会核心成员,岂能容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白磬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方才隐忍的恭顺褪去大半,袖口下的手已悄然捏碎了一枚传讯符,符纸化作灰烬从指缝漏下。
早在元天成的星光初现之时,他便已借着躬身行礼的遮掩,启动了教会深埋在地底的传讯阵。
此刻元天成与张玉汝对话的间隙里,整座雪域高原的结界都在嗡鸣——藏在冰川裂隙里的守护者已破冰而出,布设在雪峰之巅的符文阵正次第亮起,连空气里都弥漫开草木与金属混合的凛冽气息。
自然教会全员已进入战备状态,如一张绷紧的弓,只待他一声令下。
谁都知道自然教会是先导会钦定的三大邪教之首,却少有人知晓他们为何能在雪域高原盘踞百年而不倒。
这背后,固然有元天成与郑一被境外势力牵制、无暇内顾的缘故。
但更关键的,是教会深处藏着足以硬撼泰斗的底牌。
若连这点底蕴都没有,就算外部压力再怎么大,神州国的泰斗们早已腾出手来,将这片高原彻底收归版图了。
白磬望着元天成那具由星尘凝聚的躯体,眸底闪过一丝精光。
眼前这位虽是分身,可毕竟承载着泰斗的气息与部分力量。
若是能借此机会留下这具分身……他甚至能想象到解剖星尘躯体时,或许能窥见泰斗级力量的一丝奥秘。
这个念头让他指尖微颤,却很快被压下。
元天成听着白磬的话,星尘凝聚的眉峰连动都未动一下。
那目光扫过白磬时,竟比雪域高原的寒风还要淡漠,仿佛在看一块挡路的顽石——无需动怒,更不必在意,只待抬脚时随手碾过便是。
白磬见他毫无反应,反而定了心神。
他抬手按在腰间的青铜令牌上,令牌表面的藤蔓纹路骤然亮起,一道幽绿的光芒直冲天际。几乎在光芒炸开的瞬间,整个凉风之山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罩住。
地面下,无数粗壮的树根破土而出,像巨蟒般交缠绞杀,将每一寸土地的缝隙都堵得严严实实,连蚂蚁都难钻过去。
大地之上悬浮的岩石组成了密不透风的石墙,与云层相接处泛起淡金色的符文,连光线都被扭曲成了螺旋状。
山间的河流突然逆流,水珠在空中凝结成冰棱,织成一道晶莹剔透的水幕,将所有峡谷出口封死。
就连头顶的天空,都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遮蔽,仿佛有人用巨布盖住了苍穹,连最亮的北极星都失去了踪迹。
风声戛然而止,飞鸟撞在屏障上化作光点消散,整个空间被压缩得只剩下眼前的方寸之地。
自然教会的能力者们隐在暗处,气息如同蛰伏的猛兽,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白磬看着这密不透风的包围网,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冷笑——就算是泰斗分身,今日也要尝尝插翅难飞的滋味。
可元天成只是轻轻瞥了眼四周涌动的能量壁障,忽然低低地笑了。
那笑声不像人声,倒像星子相撞时的脆响,在封闭的空间里荡开圈圈涟漪。
他抬手伸向被雾气遮蔽的天空,修长的指尖穿过层层阻碍,精准地落在某一点上。
“嗡——” 一声轻鸣自九天之外传来。
被雾气笼罩的天幕突然破开一个小口,一缕纯粹到极致的星光坠落下来,恰好落在元天成指尖。
他屈指一弹,那星光骤然炸开,化作无数条银色的光带,一半缠向张玉汝,一半竟穿透了空间壁垒,落在了雨萱身上,她的脸上突然被星光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张玉汝周身的光带最先亮起,它们像有生命般缠绕着他的四肢,在他脚下织成一朵巨大的星花。
花瓣层层展开,每一片都镶嵌着细碎的星子,照亮了他的眼睛。
而雨萱那边,光带正温柔地托起她的身体,将她从冰冷的岩石上拉起,周围的黑暗被星光驱散。
两道身影在星光中渐渐变得透明。
张玉汝的衣摆在光流中猎猎作响,最后看了眼元天成的方向,身影便随着光华的旋转化作无数光点;雨萱则在惊呼中被光带包裹,像被流星驮着,瞬间融入了那道从天而降的光柱。
当最后一粒星尘消散在空气中时,元天成才收回手。
那道破开天幕的星光小口缓缓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四周的能量屏障仍在嗡鸣,可被守护的目标早已鸿飞冥冥。
白磬僵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便是星辰泰斗的力量,他借星光降临,便也借星光遁走。
只要有一丝星光能照到的地方,便是他的疆域。
这不是空间传送,而是与整个星空的共鸣,是将自身化作星河流淌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融入万物轨迹。
对于元天成而言,白磬那天罗地网的包围圈,自始至终都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