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俏儿在这里吃完晚饭才离开,然后乖宝亲自为赵甘来、璞璞和红儿安排客房。
赵甘来生怕给王玉娥和乖宝添麻烦,所以小心翼翼,啥要求也不敢提。
岳县的冬夜有些湿冷,偏偏不像大同府那样烧暖炕。
沐浴后,又洗衣裳,然后丫鬟红儿缩着脖子,跑回客房,冻得瑟瑟发抖,小声抱怨:“以前老听说南边暖和,可这里怎么比咱们大同府更冷啊?冻死我了。”
“嘶嘶——”
她使劲搓手,跺脚,倒吸气。
赵甘来连忙提醒:“嘘——少说几句,咱们要知足。”
“难道你想回大同府去吗?”
红儿连忙摇头,暗忖:大同府抓奸细,奸细都没好日子过,奸细的家眷也没好日子过,就连奸细家的仆人也没好日子过……
她和赵甘来一样,怕被奸细连累。
璞璞坐在床上玩耍,摆弄藤球,滚来滚去。虽然这床不像炕那样热乎,但被子够厚,很舒服。
赵甘来感激红儿的忠心,让她跟自己一起睡这张床,主仆之间的界线越来越浅。
不过,等到了深夜,璞璞熟睡,红儿在梦中磨牙时,赵甘来却睡不着。
她忧思忧虑,在黑夜中睁着双眼,考虑自己和璞璞的将来,暗忖:我们不能永远住赵家的客房里……如果不能自食其力,恐怕腰杆子挺不直。上次,唐娘子提过,她老宅那边有菜地,有猪圈、牛栏,还养鸡鸭鹅,还可以养蚕……可是,干娘暂时没那样安排,我怎么好意思主动提?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目前,她的愁绪就像她在赶路途中见过的长江一样。
正因为她懂琴棋书画,所以更加多愁善感,心细如发。
第二天上午,王玉娥高高兴兴,拿银子给赵大贵和赵大旺,吩咐他们去买哪些东西,准备回娘家去。
赵东阳感觉浑身骨头酸痛,靠在摇椅上,懒得动。
王玉娥准备得差不多时,在赵东阳胳膊上拍一下,笑道:“不干活的懒鬼,反而毛病多。”
赵东阳不乐意,大胖脸往下沉,反驳:“千里迢迢赶路,谁不累啊?就连马儿都累。”
王玉娥哄道:“好了好了,晓得你累,赶紧上马车,别磨蹭,否则赶不上午饭。”
她对娘家感情深,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回去。
赵东阳带着浑身的肥肉,动作慢吞吞。
王玉娥招呼赵甘来和璞璞也上马车去,笑道:“我娘看见我收这么漂亮的干女儿,肯定高兴。”
“你放心,我娘家人个个好说话,不要怕。”
赵甘来微笑着点头,话不多。
乖宝也上马车,不过李居逸要忙公事,没空去。
马车里的璞璞东张西望,大眼睛充满好奇。
乖宝对他笑。
他忽然害羞,小脸红红的,小身子一扭,把小脸埋赵甘来肩膀上,偷偷地笑哈哈。
王玉娥也被逗笑,说:“这小子,水灵灵的。”
赵东阳张开大嘴巴,打哈欠,像没睡饱一样。
另一边,王俏儿家的马车也出发了,她接上韦春喜、王猛,然后去城门口与王玉娥的马车会合,一起前往王家村。
乡野间的路,坑坑洼洼,有些颠簸。
不过,马车上的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抱怨这烂路。
王猛由于守夜的缘故,这会子忍不住打瞌睡,但嘴角明显翘起,显然很高兴。
韦春喜挤出几丝假笑,有些勉强,同时,看向对面的王俏儿和元宝时,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暗忖:我可听说了,元宝私下里给一个姓罗的官差送东西,不清不楚。如果传出去,不知该多丢脸……
王俏儿紧紧拉着元宝的手,神情疲惫,看向韦春喜,微笑道:“嫂子,姑母收了个干女儿,是大同府那边的人,叫赵甘来。”
“等会儿她也会去奶奶家,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韦春喜吃惊,皱眉头,有些不悦,问:“姑母为啥收她做干女儿?”
她不禁回想起多年前,当时她多么想让王玉娥认韦夏桑和韦秋桂做干女儿,可王玉娥毫不留情地拒绝。
她瞬间生出伤感,暗忖:如果当初姑母帮帮我妹妹,她们不至于走上绝路。
王俏儿微笑道:“因为缘分吧。”
“昨天我跟甘来妹妹聊了聊,她有些害羞,话不多。”
“听说她打算去乖宝的女子学堂做女夫子,琴棋书画,样样都行。”
旁边的元宝心不在焉,正发呆,情不自禁在想罗无忧,耳朵像摆设一样,听而不闻。
韦春喜板起脸,不屑地说:“富人家的女子,才能学琴棋书画。”
“咱们穷,没机会学罢了。如果咱们也从小学那些,肯定不比她们差。”
“那个什么干女儿,她家里肯定有钱,为啥带着孩子来咱们这儿?她丈夫呢?”
王俏儿压低嗓门,小声说:“等会儿咱们千万别当面提这事,因为她丈夫去世了。”
韦春喜的思路另辟蹊径,皱眉,说:“她克夫?”
“恐怕命不好,姑母何苦认这种干女儿?”
“万一带来霉运,多不好。”
王俏儿苦笑,强忍尴尬,难以接话,真真切切感受到话不投机半句多。
幸好路途不长,马车终于到达娘家门口,王俏儿赶紧下车,远离尴尬。
王老太盯着王玉娥看,感觉像做美梦一样,老眼沧桑,泪花闪闪,泪中带笑。
由于生病,她掏出手绢,擦一下鼻水,问:“上次不是说,要在大同府那边过年吗?”
王玉娥扶她进屋去,免得在外面吹冷风,顺便接话:“听说乖宝有喜,我就赶紧回来,怕她头一次怀娃娃,啥也不懂。”
“娘,你鼻梁掐得红红的,又生啥病了?吃药没?”
王老太敷衍地回答:“吃过了。”
实际上,她吃的药不过是罗汉果和枸杞泡水罢了,而且那罗汉果还是半年前王玉娥买给她的,枸杞是乖宝给的。
她平时省吃俭用,连药都舍不得吃。
王玉娥了解亲娘的毛病,于是又追问她吃啥药,还有哪里不舒服?
王老太干脆揭开茶杯盖,给她看。
王玉娥看见茶杯里的罗汉果,轻轻叹气,无可奈何,暗忖:曾外孙女婿都当上本地县令了,你还这样省,干啥?没苦硬吃……
王老太这会子心里高兴,精神抖擞,挨个儿跟小辈说说话,又对韦春喜问:“顺哥儿呢?洋洋呢?还有方哥儿……怎么没回来?”
韦春喜喝一口热茶,笑道:“学堂还没放假呢,顺哥儿要念书,否则被夫子打手板。”
“洋洋和方哥儿帮我看铺子。”
她晓得洋洋懒,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今天特意让方哥儿从李大夫的药堂请假,回铺子里帮忙。
她那铺子,每天都舍不得打烊,生怕流失顾客。
喝完一杯热茶,她赶紧去厨房帮忙。王猛则是回屋补觉去了,否则头重脚轻,走路都走不稳。
王玉娥把赵甘来和璞璞介绍给娘家人认识。
王老太先是吃惊,不敢相信,跟王玉娥说两句悄悄话,确定这干女儿是真的之后,她赶紧回屋去打开柜子,准备见面礼。
她给的见面礼并不贵重,只是像过年给孩子们红包一样,红包里包几个铜板,铜板用红线串成梅花状。
看起来不大方,但心意是好的。
赵甘来看见王老太用苍老、颤抖的手递红包过来,看不到红包里面,不知道里面包了啥,所以不好意思收,委婉地推辞,说:“干姥姥,我心领就行,您不用客气。”
王玉娥劝道:“甘来,快收下。”
“我娘喜欢你,把你当自家人,不要见外。”
赵甘来左右为难,最后只能收下,道谢。
王老太又递一个红包给璞璞,然后松一口气,重新坐下,嗓子有点咳嗽,又赶紧喝那个罗汉果泡的水。
乖宝已经悄悄打发赵大旺赶马车去城里请李大夫过来,想给太姥姥仔细瞧瞧,免得小病拖成大病。
另一边,王玉安和赵理陪赵东阳聊天。
赵东阳不放过任何吹牛的机会,把打胜仗的事说给大舅子听,满心骄傲。
王玉安却吓得心跳到嗓子眼,说:“妹夫,你胆子真大。”
“如果换做是我,肯定想办法逃难。”
赵东阳拍打大腿,叹气,说:“风年是大同府的知府,哪里能逃?”
“全家人患难与共,同甘共苦,谁也没法逃跑。”
“正因为没想着逃跑,所以才打胜仗。”
说着说着,又笑出声。
王玉安点头赞同,说:“风年了不起,是个好官。”
赵东阳笑眯眯,端起茶盏,润嗓子,然后继续吹,越吹越高兴。
赵理因为这些日子为闺女元宝的亲事操心,所以话反而说得不多。
他本来想把元宝送去大同府,让赵宣宣和唐风年的家风熏陶元宝,免得她眼光太低,非要嫁给那什么没有前途的穷小子罗无忧……
但是一听说那边会打仗,他心里一咯噔,免不了又打起退堂鼓,暗忖:打仗如同洪水猛兽,人命如草芥,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命没了,还想啥亲事?
赵东阳吹完唐风年的功绩,又开始吹巧宝,说:“我家巧宝射箭百发百中,站在城楼上,直接射中城外的反贼头子,连皇上都夸她。”
“皇上信任我家,后来还让小皇子在我家养病,养得白白胖胖,可好玩了。”
赵理听得大吃一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虽然是亲戚,但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自家与唐风年一家的等级差距,如同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
他暗忖:难怪乖宝选中的夫婿当官,而我家元宝只选个穷小子,这从小的眼界就不一样啊。瞧瞧巧宝,天天跟皇子玩耍,前途肯定不一般。
于是,他的心思又开始活泛,又动起之前那个念头,想把元宝送去赵宣宣身边镀个金。
王玉安听这些,就像听神仙的故事一样,嘴巴忍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惊叹道:“可了不得!连皇上都能见到啊!”
“皇上长啥样?”
赵东阳笑眯眯,一边轻拍胖肚皮,一边说:“皇上穿龙袍,可威风了!”
“相貌堂堂……”
他见皇帝时,是在大街上,当时皇帝准备班师回朝,百姓们跪在街道两旁高呼万岁,恭送皇帝。当时,赵东阳就夹在百姓中,远远的,根本没看清皇帝长啥样,只看见龙袍的颜色有些晃眼,而且感觉特别威严。
赵理竖起大拇指,夸赞:“姑父真有福气。”
“不像我,世世代代,没一个人见过皇帝。”
王玉安点头赞同,心里惊叹,感觉像做梦一样。以前,他万万没想到,妹妹家那个不爱说话的上门女婿唐风年会牛到这种程度,变成这么大的官儿。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暗忖:我家王猛比宣宣和风年大几岁,如今还只靠守夜赚钱,人各有命啊,分贱命和贵气的命。
另一边,乖宝和元宝在说悄悄话。
元宝问:“姐,我爹娘都反对我的亲事,咋办?”
她的手不停地剥瓜子壳,却懒得吃,把瓜子仁全放到小碗里。
乖宝想一想,眼神狡黠,眉开眼笑,轻声说:“有个办法,就看你心够不够狠。”
元宝一听,内心砰砰乱跳,暗忖:难道是私奔?
乖宝跟她对视片刻,不再卖关子,直接说:“狠下心来,考验那个罗无忧,看看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是不是贪财好色之徒?是不是容易变心的负心汉?”
元宝松一口气,手指摆弄腰间下垂的五彩丝绦,暗忖:刚才想歪了,幸好不需要私奔。
她虽然喜欢罗无忧,但还没到那种抛弃家人的程度。
她信任乖宝,觉得乖宝比自己聪明,于是赶紧问:“姐,怎么试探?”
乖宝本身没这方面的经验,但她忽然想起赵宣宣说过的故事,于是举一反三,说:“第一步,派人去引诱他,看看他是否经得住吃喝嫖赌的诱惑?”
“反正,吃喝嫖赌之徒,绝对不能要。”
“第二步,派人假扮匪徒,试探他在危急关头是否拼命保护你?”
“第三步,试探他是否会为了钱而出卖官府秘密。”
“一步一步来吧,不急。”
元宝的心思不像乖宝这样深,所以听得晕乎乎,感觉好复杂。
乖宝眼见她点头同意了,便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暗忖:元宝妹妹还有救,不至于彻底瞎了眼。如果罗无忧真能通过这重重考验,那他就配得上元宝,到时候小姨和小姨父肯定不会再反对,一切都水到渠成。
如果不能通过考验,那就是另一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