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没有在意一些事的时候，那些事就像是见惯了的阳光、风、水，你知道它们在，却从不会留意，最多是突然变天的时候随口抱怨一句这反常的鬼天气。
而当你在意的时候，那些事就变成了必经之路上的一丛荆棘，总能时不时的猝不及防的刺你一下，让你懊恼气愤，却又无能为力。
有人被刺了，或许从此就长了记性，从此避着这丛荆棘走，有人却屡教不改，甚至专往荆棘丛里钻。
而此刻的墨燃显然是后者。
他狠狠的踢了旁边的树一脚，无妄受灾的树的剧烈摇晃着，若非韧劲足，大约会折在这一脚之下。
枝叶的摩擦声在静寂的深夜格外的清晰，纷乱的毫无节奏感可言的声音像极了墨燃此刻的心情。
墨燃懊恼的盯着眼前的树，只觉得心里像是团着一团火，烧的哪哪儿都难受，却又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对着一棵莫名被牵连的树一顿拳打脚踢。
“就不该去看楚晚宁，他是死是活跟本座有什么关系？！”墨燃嘀咕完，又一拳狠狠的砸在树上。“不对，幸好本座去了，本座要是不去岂不是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楚晚宁！你真的好样的！一个薛蒙还不够！竟然还瞒着本座藏着一个什么狗屁故人？真是……”
“故人？”墨燃着魔了一般，一边念叨着这两个字，一边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在空气里扩散开来，惊起了几只熟睡的飞鸟。
楚晚宁的神色犹在眼前，墨燃挫败的盯着漆黑的夜空，觉得胸口像是开了一个洞，凌冽的寒风在洞里不断地呼啸着。
“本座还真是傻，前世今生，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墨燃一边喃喃念叨着，一边游魂似的朝住处走去。
即便他不想去想，前世今生的种种还是走马灯似的一幕一幕地在他眼前闪过：前世他每次提起师昧时楚晚宁总是欲言又止，却又每每沉默的神情；每年师昧祭日，他都会忍不住朝死里折腾楚晚宁，楚晚宁却只是格外的沉默；今生，他更是亲眼见到楚晚宁放下高傲去向一个小弟子解释，亲眼看到楚晚宁每每看向师昧时划过眼底的莫名情绪……
以前他以为那是因为楚晚宁心里有愧，是因为楚晚宁心胸狭窄，自己孤僻也见不得别人好。
现在他却突然看清了——那不是愧疚，更不是嫉妒，那明明，是伤心，是难过。
梨花白入喉，辛辣、冷硬的味道在口舌间散开，又火似的一路烧到心口。恍恍惚惚中，墨燃忍不住想：“楚晚宁既然那么难过，那么在意，为什么还能硬下心来不顾师昧的死活呢？是因为师昧并不是他的故人？”
墨燃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他迷迷糊糊的看着窗户的方向，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似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咚咚”
节奏分明的敲门声终于唤醒了墨燃的神智，他正要回答，就听到门外的人唤道：“墨燃？”
墨燃顿时一激灵，昏沉的神智霎时归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本来准备起身的墨燃放下了撑起一半的手臂，再次躺回到床上道：“进来”。
楚晚宁打开门，最先闻到的是隔夜的酒气，他顿了下，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声音也跟着严肃了几分：“你喝酒了？”
说完，楚晚宁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严厉了，正踌躇着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听到墨燃答道：“嗯，昨天谢寻他们下山带了梨花白回来，说是这酒很不错，一不小心喝多了点儿，玉衡长老要不要也尝尝？”
墨燃正因为楚晚宁而心烦意乱，又听到楚晚宁近乎质问的话，忍不住就想激激他，于是墨燃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一瓶未开封的梨花白递给了楚晚宁，一副完全不在意自己缺席了早课的模样。
楚晚宁看着递过来的酒，一时有些恍然，某些深刻于心底深处的记忆霎时复苏，似乎眼前不是缺了早课还笑的没心没肺的墨燃，而是前世那眉眼弯弯的小弟子。
墨燃不知道楚晚宁在想什么，他见楚晚宁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不肯接，忍不住就想说点儿什么，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思，莫名其妙地，他就是想要激怒楚晚宁。
谁知，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楚晚宁却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淡淡的说了句“也好”。
墨燃惊讶的看向楚晚宁，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楚晚宁看了看手中酒，又看了眼墨燃震惊不已神色，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不怪墨燃惊讶，在墨燃的记忆里，这是前世今生楚晚宁第一次接受他送的礼物，莫名地，墨燃突然觉得压在胸口那口郁气散了几分。当然，即使惊讶他也不能直白的告诉楚晚宁说：我吃惊是因为你收了我送的酒。
于是，墨燃转移话题道：“玉衡长老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一问，倒真是问住了楚晚宁。
早课时楚晚宁没见到墨燃，问薛蒙，薛蒙说从昨天起就没见过墨燃，楚晚宁顿时心中一慌，怕有什么意外，想也没想就直接找了过来，自然也没想好万一墨燃问起，该怎么应对。
以至于此时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撒谎道：“听薛蒙和师昧说昨日起就没见过你，他们有些担心你，我正好路过，就来替他们看看，既然你没事，下午的课不要再缺席。”
楚晚宁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脸懵的墨燃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愣了许久的神——红莲水榭和弟子们的居处一南一北，又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况且就算是吃午饭，楚晚宁无论怎么走，也不会正好路过弟子房，那楚晚宁到底有什么事儿才能刚好路过？
“难道是来看我？”
这一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墨燃瞬间掐灭，觉得这才是最不可能的事，说不定楚晚宁是就闲的无聊单纯绕个远路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墨燃的心情还是因为楚晚宁的到来而舒展了很多，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再次见到师昧和薛蒙。
不过一个日月轮回的时间，再见到师昧这张前世念了一辈子的脸，墨燃却觉得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却是让他无端的觉得有些陌生。
“阿燃，你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师昧见墨燃一直盯着他看，忍不住问道。
“啊”墨燃猛然惊醒似的，他又看了师昧一眼，这才接着说道：“没什么，我就是不小心走神了。”
墨燃低下头，忍不住想：“师昧是这个样子的吗？美是美，怎么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惊艳是够惊艳，倒也不足以让人过目不忘。性格倒是如记忆中一般温顺不争，让人无端的升起一股保护欲，却也让人觉得懦弱可欺。”
他又看了师昧一眼，心底闪过一瞬间的疑惑：为什么他越来越记不起前世对他无微不至的师昧究竟是什么样子了？为什么眼前明明是他念了两辈子的人，他虽然下意识的想要护着他，却再也没有了那种珍之重之、恨不能将人放到心尖尖儿上的冲动？
“玉衡长老来了！”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低呼，吵吵闹闹的孟婆堂顿时安静了几分，墨燃闻言抬头，正看到楚晚宁一身白衣，背对着日光，一步步走来。
似乎是感觉到墨燃的注视，楚晚宁望向墨燃他们的方向，看到同坐的三人，楚晚宁目光一怔，又瞬时移开，像是只是无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
墨燃目力一向甚佳，又一直不眨眼地盯着楚晚宁，自然注意到了楚晚宁刹那间的停顿。
不知为何，他刚刚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消失无踪，他看了眼安静地吃饭的师昧，忍不住想：让楚晚宁念念不忘的故人究竟是谁？到底哪里与师昧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