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宅院东北角的别院,虽不及主宅那般恢弘,却也五脏俱全。
三进院落层层递进,抄手游廊连着精致的月洞门,廊下挂着的宫灯被晚风拂得轻轻摇晃,映得青石板路上光影斑驳。
卫墨瑶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铜镜边缘。
镜中的女子眉眼清秀,只是眼底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幽怨之意。
方才小厮来传话,说二公子陪着大哥在主宅应酬,今晚不回别院了,让她早些安歇。
“知道了。”
她当时应得平静,可转身回到房里,那点强撑的镇定便散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取下头上的银簪,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
新婚那会儿,欧阳二公子待她是真的好,会陪着她在院子里看月亮,会亲手为她描眉,说她是江南水做的姑娘,要好好疼惜。
可那点热乎劲,撑了不过半年,便渐渐冷了下去。
他又开始像从前那样,呼朋唤友流连于酒楼瓦舍,常常是深更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起初她还会等,点着灯坐在床边,听着更漏一声声敲到天明,直到烛火燃尽,换来的也只是他次日一句轻飘飘的“昨晚喝多了”。
时间久了,心也就慢慢凉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被褥,果然是凉的。
嫁过来这一年多,多数夜晚都是这样,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听着窗外的虫鸣,或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默默地睁着眼睛到天亮。
眼泪早已流得够多,如今连哽咽都觉得多余。
桌上放着一小碟点心,是她下午闲着无事做的。
记得刚嫁过来时,他说过喜欢吃这个,她便常常备着。
可后来他来得少了,这碟桂花糕也渐渐成了她自己的零嘴,嚼在嘴里,香中带点涩,像极了此刻的日子。
“罢了。”
卫墨瑶吹熄了桌上的烛火,躺进冰凉的被窝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是她孤零零的心事,在这寂静的夜里,无人可说。
她知道,明日醒来,他或许会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或许会送来一支新奇的珠钗算作赔礼,可这日子,终究还是这样,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望不到头。
西侧的偏房内,却是春光无限,一对男女正在酣畅淋漓的聊天。
那男子面容清秀,一身薄肌微汗,正卖力的在床榻上耕耘劳作着。
那少女此刻头发散乱,双眼迷离,樱桃小口微张,香涎流湿了枕头。
“好哥哥,你饶了奴家吧!我腰要折了,赶明个你再来弄吧,我实在是不行了!”
“嘿嘿,这才半柱香的时间,岂能轻易罢兵?你再忍一忍,一会儿哥哥带上九霄云外。”
就这样过了许久,双方这才结束战斗。恢复体力之后,那青年才缓缓起身穿衣,准备离开。
“哥,你今晚不陪我吗?又要上哪里去啊?”
少女本想着一起休息,却不料他居然还要出门。
“绣儿乖,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去办,你且休息着,待我办完事情,还来你屋。”
绣儿不满的嘟嘴,“你每一次离开都是这样说的,你就是一个小骗子,说话从来不算话。”
那青年微笑的走过来,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放心吧,我心里只有你,骗谁也不会骗你的。等我办成大事,一定将你带出这里,咱们两个双宿双飞。”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悄悄话,那青年便轻轻推门而去,头也不回的向主院而去。
卫墨瑶合衣躺在床上,锦被被她无意识地绞着,手里的素色绣帕早已拧得变了形。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嫁入欧阳家三月有余,夫君欧阳瑾忙于应酬,十有八九是宿在书房或外院的,这偌大的院落,多数时候只她一人守着,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清寂。
忽然,西窗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伴着一声温吞的询问:“三小姐,您休息了吗?”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电流窜过卫墨瑶的四肢百骸。
她几乎是瞬间弹坐起来,先前的倦怠一扫而空,眼底迸出亮闪闪的光。
“张大哥?”
她快步挪到窗边,手指有些发颤地推开窗户,夜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窗外立着的青年一身青布短衫,正是化名张清云的马家幼子。
他肩上落着些夜露,显然是刚到这里。
“刚到没多久,”
张清云看着她眼里的喜色,嘴角弯了弯,“我路过这里,看见里面还有灯光,想着您许是还没睡。”
“还没呢,”
卫墨瑶连忙侧身,想让他进来,手却在触及窗沿时顿住了。
——这里是欧阳府,不是卫家的闺房,一个外男深夜入内,传出去便是天大的祸事。
她脸上的热度褪了些,轻声道:“张大哥吃过饭了吗?晓兰还在偏房,我让她去厨房端点热食来吧?”
张清云摇摇头:“不必麻烦,我吃过了。”
他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头上,“看您似是没睡好?欧阳公子又……”
“不关他的事,”卫墨瑶急忙打断,指尖攥紧了窗棂,“只是有些乏了。”
她不想在张清云面前说欧阳家的不是,仿佛那样会显得自己嫁得委屈,落了卫家的脸面。
张清云没再追问,只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到她手里:
“给您带的,这是苏州城老字号的杏仁酥,记得您以前爱吃。”
油纸包还带着余温,卫墨瑶捏着那点暖意,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在卫家时,张清云常跟着父亲来府上,那时他总爱变着法给她带些小零嘴,知道她怕胖,专挑些不腻的甜食。
那时她只当他是报恩才留下效力的,亲近却无杂念,直到被家族告知要嫁入欧阳家,才猛地惊觉,有些情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扎了根。
“多谢张大哥,”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总让你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