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柳爽、孙二爷、蔡猫就兴致勃勃地过来了。
三个人都挺高兴的,毕竟都是老交情了,之前在天津无论怎么斗,如今是一家人了,异地他乡,难得一聚。
柳爽一进门,王莹就站起来亲切地喊了一声:“学姐!”
两人都是天津女子师范学校毕业的,柳爽比王莹大两届,步入社会后,王莹先加入军统,而后又引领柳爽进入军统,如今两个学子都在报效国家。
柳爽也亲切地喊道:“王莹!如霜!”
三个姐妹紧紧相拥,彼此问候。
“没人抱我呢?”陈三爷冒出一句。
“滚——”三姐妹异口同声。
随后,孙二爷、猫爷也和王莹、白如霜相互问候,王莹瞅了瞅孙二爷和猫爷,笑道:“二位爷,风采依旧啊,还是像在天津卫时那般精神抖擞。”
孙二爷、蔡猫不好意思地笑道:“唉呀,老了,老了,不如从前了。”
大约半个多小时,朵朵把饭菜准备完毕,没什么复杂的菜,清水煮海鲜,剁椒甜酱,烤肉,全都端上来,而后朵朵知趣地离开了客厅,去院子里浇花去了。
陈三爷打开一瓶鹦歌葡萄酒:“来,各位,满上!”
很快,每人斟了半杯酒,瓶里已经空了,陈三爷又打开一瓶,继续斟满,而后举起酒杯:“我起个头吧,客气话咱也不说了,这第一杯酒,敬团聚、敬我们还活着、敬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踏踏实实吃饭喝酒!”
众人点点头,纷纷举杯碰杯,而后一仰脖,全喝了。
陈三爷擦了擦嘴,唏嘘道:“三十功名尘与土,人过四十天过午,一转眼,我们也是接近四十的人了,人生过半,想当年我刚到天津时,才28岁,时间过得真快,我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柳爽,而后又结识了二爷、猫爷,再后来碰到了王莹、如霜,一开始我们都是敌人,如今成了最好的朋友,人间事,谁说的清呢?”
“是啊……”孙二爷感慨一声,“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我和猫爷都老了,六十五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说句实在话,没几年活头了。认识三爷以来,一开始是仇敌,后来慢慢在一起搭伙,越来越觉得三爷这个人可靠,三爷掌舵津门第二商会、远东贸易公司,给我和猫爷带来不少实惠,关系就越走越近了,再后来三爷独战八国联军,扬眉吐气,随后日寇入侵,三爷隐忍三年,这三年我和猫爷与三爷没断了联系,我们秘密交接,共同抗日,让我看到了三爷的家国情怀,不是我自嘲,我在三爷这个年纪,没有三爷这个气魄、这番能耐,所以三爷逃出日寇魔爪后,一声令下,我和猫爷万里迢迢就过来了,这叫信任。如今国难当头,三爷来到泰国第一件事,就是制造了10万支吗啡,无偿提供给了远征军,这事做的漂亮,也是我这个老东西唯一参与的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我……谢谢三爷!”
说罢,孙二爷举起酒杯。
陈三爷赶忙举杯,笑道:“二爷啊,咱爷儿俩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你信我,我信你,走到现在都是人品,晚辈没什么苛求,只希望二爷、猫爷健康长寿,多陪我走一程,有您二老在,我心里踏实。”
孙二爷、猫爷点点头,三人碰杯,仰脖喝下。
“话题有点沉重啦。”柳爽笑盈盈举起杯,“我要跟王莹、如霜喝一杯,王莹和如霜是我的领路人,就在我满心彷徨、不知所措之际,是她们主动联系了我,让我加入了组织,从此我才有了人生目标,我才觉得我活得有意义,掩护这个二货出来,是我为组织做的第一件事,和这个二货一起搞吗啡,是我做的第二件事,以前风风雨雨、明争暗斗,我也没觉得快乐,只有这两件事,让我由衷地高兴。”
“你说的这个二货是指我吗?”陈三爷指着自己问。
“咯咯咯咯。”王莹、白如霜大笑,“你觉得呢?”
“那我得陪一杯!”陈三爷又倒满一杯酒,“来来来,咱们四个都是组织上的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咱们一起干一杯!”
四人碰杯,一饮而尽。
“哎?”孙二爷眉头一皱,“王莹,如霜,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香港到这里,怎么也得一星期吧?”
陈三爷哈哈一笑:“二爷啊,你太实在了,她们根本不在香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们在缅甸,应该在远征军司令部里交接情报。”
白如霜和王莹点点头:“我们上个星期到的缅甸,见到了孙立人将军,在他指示下,构建了两个专门针对缅甸战场的中英情报互换点,陈三和爽姐给我们发电报时,我们正在缅甸远征军司令部。”
猫爷疑惑:“你们怎么准确地找到三爷的庄园的呢?”
白如霜笑道:“猫爷,如今是民国三十一年了,公元1942年了,有一种技术叫RdF——无线电测向技术,高频测向极其精准,多个站点配合,一下就能锁定位置。”
猫爷和孙二爷听罢,无尽感慨:“得相信科学啊,时代发展得太快了,我们跟不上溜了。从大清到北洋,到南京国民政府,到重庆国民政府,我们也算是见证历史的人了,人生短短几十年,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如果不是遇到三爷,我们的晚年都不知道怎么办,人生也许过得一直没有意义。”
柳爽突然冒出一句:“二爷,猫爷,到了你们这个年纪,每天都在想什么?你们怕死吗?”
陈三爷“啧”地一声:“怎么说话呢?”
孙二爷呵呵一笑:“无碍,无碍,大家都是自己人,说话就应该无所顾忌,如果我们在一起还端着,那说明关系还不到位。”
“就是,就是!”柳爽附和。
孙二爷怅然道:“人到老年啊,别人想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每天想的是,我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是对的多,还是错的多,是作恶多,还是行善多,我死那一刻,能不能踏踏实实闭上眼睛,吐出最后一口阳气,对自己说:我这辈子,问心无愧。”
“那你能做到问心无愧吗?”柳爽追问。
孙二爷沉思片刻:“不知道。有时我在想,人是一种很糊涂的动物,很容易迷糊,好多事,就随心做了,即便没害人,也是为了那一己之私,稀里糊涂几十年就过来了,真正问心无愧的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我有时夜里睡不着,仔细回想这大半生做的事,十件里面有九件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好像没做几件善事,如果有地狱,我一定会下地狱。”
陈三爷赶忙说:“二爷,别这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您身子骨很好,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咱们一起行善举,弥补自己的过失。若论善恶,我最恶,你们都不如我杀的人多,更没有我欠的血债多,我才是浑浑噩噩过了三十年,直到茹茹出现,我才明白什么是真、善、美,我这次落脚泰国,大兴医药,就是要洗刷以前的罪恶,留一点善业,不为自己,也为儿孙积积德,我不想我背负一辈子的赌徒名号,我也不想我是黑社会,倘若我儿长大,子又生孙,孙又生子,这些晚辈提起他的爷爷、祖爷爷,我希望我是他们口中的善人,为此,我将不遗余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唉……”柳爽一声长叹,“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也许我们都太脏了,还能洗干净吗?”
“壁立千仞,见性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抓紧时间吧,趁着阳寿还没用尽,趁着还有时间,趁着我们还活着,广行善举,多多益善!”陈三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