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涂上炸开的不是浪花,是两个村子裹挟着几百年世仇的浊流。
当林国栋额角,血线蜿蜒而下的瞬间,压抑的火山彻底喷发。
“干里凉!打!”
“堵林木!林国栋倒啦,冲啊!”
陈厝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愤怒与疯狂,嘶吼着冲向林厝的人。
石块、泥块、腐烂的牡蛎壳像冰雹般砸向林厝人群。
靠前的林厝后生本能地抬起胳膊格挡,坚硬的蛏壳在手臂、脸颊划开血口,泥浆糊满视线,激起一片痛呼和怒骂。
“护住国栋叔!”
林厝这边有人嘶吼着,用身体组成人墙,死死挡住摇摇欲坠的林国栋。更多的林厝人则被这劈头盖脸的袭击彻底点燃了血性。
“老子跟你拼了!”一个穿着褪色海魂衫的林厝后生,被石块砸中肩膀,眼珠瞬间红了。他弯腰抄起滩涂上一根半人长的、被海水泡得发黑的船桨断木,像头发狂的公牛,咆哮着冲向陈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打!”
“靠北靠木,跟他们拼了!”
“咱们的人来啦!干啊!”
“干死陈厝的狗噻!”
“别上,回来,回来!!”
可林国栋的喊声被淹没在身后听到报信,赶来支援的村民的喊声中。众人抄起手中的蛏钩、铁锹、木棍,怒吼着迎了上去!
终于,两股人浪在腥臭的淤泥滩涂上狠狠撞在一起!
刹那间,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碎裂的脆响、利器破开皮肉的撕裂声、野兽般的嘶吼和凄厉的惨叫,混杂着海风的呜咽,奏响了一曲血腥的交响!
泥浆飞溅!血花迸射!滩涂滩成了残酷的角斗场。淤泥深可没膝,每一步都像踩在胶水里,每一次发力都要付出数倍的力气。但这丝毫未能阻碍双方亡命的碰撞。
一个壮汉,挥舞着绑着铁丝的锄头,狠狠砸向一个身前青年的肩膀。
青年惨叫声里,似乎还能能听到肩胛骨碎裂的声音,整个人被砸得跪倒在泥水里。旁边一人见状,目眦欲裂,抡起手中的船桨,“啪”地一声拍在壮汉的脑门上,壮汉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栽倒,泥水瞬间被染红一片。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一个汉子用肩膀狠狠撞进一个挥舞着蛏耙的人怀里。两人同时失去平衡,重重摔进冰冷的淤泥里,蛏耙脱手飞远。
两人在泥浆里翻滚、撕扯,拳头砸在对方脸上、身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溅起的泥点混着血沫。
“阿水!”旁边一人见状,怒吼着举起手中撬牡蛎的铁钎,狠狠刺向压在同伴身上的林厝汉子。
“小心,豹哥!”这边有人眼疾手快,飞起一脚踹在持钎人的手腕上。
铁钎脱手飞出,斜插进泥里。偷袭者被踹得一个趔趄,立刻被另一个扑上来的年轻人按倒,两人在腥臭的泥水里扭打成一团。
你掐着我的脖子,我抠着你的眼睛,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旁边有人想拉架,却被飞来的一根钢管砸中眼眶,捂着脸惨嚎倒地。
原始的怒吼、痛苦的惨叫、钝器砸在肉体上的闷响、泥浆被践踏的噗嗤声,混杂着远处阿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海风的呜咽,交织成一片。
武器五花八门:赶海用的铁钩、蛏耙、削尖的竹竿、船桨、撬棍,甚至随手捡起的坚硬贝壳和石块。
没有章法,只有最本能的撕扯、扑打、撞击。
拳头砸在鼻梁上,鲜血飞溅,蛏钩划破胳膊,皮开肉绽,船桨横扫,带倒一片,撬棍砸在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礁石边,陈猛甲带着几个心腹,手持磨尖的钢管和砍刀,如同尖刀般直插林厝人群核心,目标直指被围在中间、血流满面的林国栋!
“林国栋在那,干他!”说完,手中一根钢管狠狠砸开一个挡路的林厝年轻人,年轻人惨叫着捂着手臂倒下。
陈猛甲趁机向前猛冲,几个心腹紧随其后,组成一个尖锐的楔子,直扑林国栋。
“上,拦住他!”林厝这边几个经历过当年械斗的老人眼睛也红了,他们经验丰富,立刻有意识地收缩,用身体、用随手抄起的木板死死顶住陈猛甲这波冲击。
双方在泥泞中角力,怒吼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陈猛甲双眼赤红,钢管扬起,劈向挡在前面的一人。
那人生举起铁锹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差点铁锹脱手飞出。
陈猛甲狞笑着,反手一棍,狠狠朝着脖颈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粗壮的船桨横扫过来,“嘭”地砸在陈猛甲持刀的手腕上!
钢管脱手飞出!啊,陈猛甲痛吼一声。
是林国栋!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怒吼着,船桨抡起,带着风声砸过去。
陈猛甲慌忙侧身躲闪,船桨擦着他的耳朵砸在礁石上,弯腰的工夫,陈猛甲又捡起掉落的钢管,一起身,迎了上去。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
船桨与钢管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交击声。
林国栋身手矫健,虽然额头受伤,但招招狠辣,陈猛甲仗着年轻力壮,手持钢管,硬拼硬打。
而周围的混战更加惨烈。
林厝一个后生被三个陈厝人围住,铁锹、锄头雨点般落下,只勉强挡了几下,就被一锄头砸在小腿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惨叫着倒下,瞬间被淹没在泥水和拳脚之中。
另一边,一个陈厝村民被人用渔网罩住,拖倒在地,棍棒如同雨点般落下,打得他蜷缩成一团,哀嚎不止。
血腥味、汗臭味、淤泥的腐臭味、海水的腥咸味,混合着绝望的嘶吼和濒死的哀鸣,弥漫在整片滩涂上空。
阳光刺眼,却照不进这片被百年仇恨笼罩的滩涂。
黑石礁带成了争夺的焦点。
陈厝人高喊着“抢回阿峰!”,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具被渔网半掩的尸体。林厝人则死死守住,高喊着“保护现场!”,用身体筑成防线。
“阿峰!我的儿啊!你看看啊!他们不让你回家啊!”阿峰母亲的哭嚎如同魔咒,刺激着每一个陈厝人的神经。
几个年轻后生被这悲号刺激得彻底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挥舞着铁器,只想在林厝人身上撕开血口。
林厝这边,看着自己的亲人、邻居被打倒,血染滩涂,那股被压抑的凶性也彻底爆发。
“打!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干啊!林家没孬种!”
血腥味弥漫,刺激着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理智早已被仇恨和恐惧碾碎。
喊杀声震天动地,滩涂上人影幢幢,刀光棍影,泥浆与鲜血混合,锄头砸在蛏耙木柄上的闷响,铁锹刮过皮肉的撕裂声,石头击中骨头的脆响,混合着野兽般的怒吼和受伤者的惨嚎,在海风里搅成一团令人作呕的噪音。
分不清敌我。不断有人倒下,被践踏,被淹没。礁石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泥水里漂浮着断裂的武器和撕碎的衣物。
双方都杀红了眼,每一次挥臂,每一次撞击,都带着要将对方撕碎的狠厉。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蛏钩,狠狠扎进了一个林厝青年的小腿肚子,青年发出凄厉的惨叫,抱着腿滚倒在泥水里。旁边一个林厝的青年见状,目眦欲裂,抄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礁石,嚎叫着砸向那人的后背。
“去死吧你!里凉!”
“啊~~~”
“大海!!!陈厝的兄弟,上啊!!”
“顶住!别让他们过来!啊~~~~我的腿!”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突兀地撕裂了喧嚣!
是土铳!声音来自陈厝人群后方一个礁石堆上。一个精瘦汉子,手里端着一杆老旧的单管火铳,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他旁边的滩涂上,一个林厝的小子捂着汩汩冒血的大腿,在地上翻滚惨嚎。
土铳的出现,瞬间点燃了更暴戾的火焰。
“他们有铳!抄家伙,跟他们玩命了啊!!”
林厝这边彻底炸了,械斗瞬间升级,滩涂上终于出现了硝烟的味道。
。。。。。。
滩涂边缘的土路上,烟尘滚滚。
“嘎吱——!”刺耳的刹车声接连响起。王金福带着镇派出所仅有的两辆破旧吉普车和一辆涂着“GA”字样的面包车,几乎是冲下了海堤。
后面紧跟着的,是两辆草绿色的军用卡车,车门上喷着醒目的“边防”字样,车厢里跳下几十名身着橄榄绿作训服、手持防暴盾牌和橡胶警棍的武警战士,动作迅捷而沉默。
王金福第一个从警车上跳下来,脸色煞白,看着滩涂上的景象,腿肚子都在打颤,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也顾不上狼狈,抢过旁边民警手里的喇叭,声嘶力竭地大吼。
“谭促林促诶桑亲狼!哇系王金福!林林总沙乔!沙乔啊!搁拍落起,诶系狼咯!”(陈厝林厝的乡亲们!我是王金福!都给我住手!住手啊!再打下去,要死人了!)
而旁边的民警也开始扯着嗓子高喊,“住手!都住手!”,“警察!放下武器!”
边防那边倒是利索,“全体都有!准备!”
王金福和民警的声音在海风里显得单薄而无力。
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让他们头皮发麻,滩涂上黑压压数百人绞杀在一起,怒吼、惨嚎、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泥水混合着刺目的鲜血四处飞溅。
混乱中,又一声土铳的爆响!这次子弹打在一块离着王金福不远的礁石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把王金福吓的“嗷唠”一声,差点坐地下。
终于,“砰!砰!砰!”
三声清脆震耳的枪声,如同炸雷般响彻滩涂上空。是边防的带队的一毛三,果断拔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示警。
尖锐的枪声带着死亡的威慑,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疯狂扭打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猛地一僵,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望向枪响的方向。
“全体注意,防暴队形!推进!!”一毛三一声令下!
“哈!”数十名头戴钢盔、手持防暴盾牌和橡胶警棍的边防战士齐声怒吼,人虽少,可气势却如钢铁洪流,迅速在海堤下列成整齐的楔形冲击队形!
盾牌相连,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城墙!警棍斜指前方!
“一!二!三!推!”
随着口令,战士们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推土机般,轰然冲下海堤,直接撞入混乱的人群边缘!
“嘭!嘭!嘭!”
防暴盾牌狠狠撞在扭打在一起的人群身上。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外围的人撞得东倒西歪,橡胶警棍精准地砸向挥舞武器的手臂和后背!
“啊!”
“别打了!边防来了!”
“快跑!”
混乱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钢铁洪流强行分割、冲散!惨叫声、惊呼声取代了喊杀声!
“分开!把他们分开!”
“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反抗者,使用强制手段!”
民警们也迅速跟进,手持警棍和辣椒水,大声呵斥着,连拉带拽用脚踹,将那些还在厮打的人强行分开,按倒在地。
边防战士的冲击队形如同利刃,迅速将胶着的战场切割开来。
战士们三人一组,盾牌掩护,警棍压制,动作干净利落,将一个个失去理智的村民制服、驱离。
冰冷的口号声和盾牌推进的压迫感,终于让杀红了眼的人群感到了恐惧。靠近外围的一些人开始迟疑,慢慢丢下手中的家伙,抱着头蹲在泥水里。
“妈的!跟他们拼了也是死!先蹲下!”有人绝望地嘶吼。
“蹲下!快蹲下啊!是枪!”有人挨了警棍之后的哭喊声,带着极度的惊恐。
但那片礁石旁,陈猛甲和几个杀红了眼的陈厝村民,还有林国栋身边几个同样被仇恨冲昏头的林厝后生,还在顽固地对峙推搡。
陈厝这边,死死抓着渔网,试图拖走阿峰的尸体。林厝这边则拼命阻拦,双方扭打成一团。
“目标区域,上催泪瓦斯!”看到这种情况,一毛三连犹豫都没有,果断下令。
“嘭,嘭!!嗤~~~~嗤~~~”
几枚圆柱形的催泪瓦斯弹划着弧线,精准地落在陈猛甲、林国栋等人扭打的区域附近。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咳咳...”
“我的眼睛!咳咳...”
“呕...喘不过气了!”
剧烈的咳嗽、呕吐和痛苦的哀嚎瞬间取代了喊杀声。
辛辣的烟雾无孔不入,刺激着口鼻和眼睛,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再凶悍的人,在这强烈的刺激下也丧失了战斗力。
“推进!控制!”
边防战士趁机突入,盾牌开路,橡胶警棍精准地敲打在还在挣扎的人的膝弯、手臂关节处,将其制服按倒,专业的擒拿和盾牌挤压,迅速将最后顽抗的小股人群分割、瓦解。
“干.....”一个陈厝的青皮还想嘴硬,被旁边人死死拽住胳膊,“蹲下!快蹲下!你想死啊!”
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噗通!”
“噗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僵持的人群再也扛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威势。
陈猛甲不甘地瞪了林国栋一眼,第一个扔掉了手里的包铁短棍,流着眼泪,缓缓抱着头蹲了下去。
林厝这边,几人也松了口气,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林国栋,缓缓蹲下。
林国栋捂着流血的额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蹲下的陈猛甲,又看了看如临大敌的武警战士,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混乱的场面在绝对的力量和专业的处置下,迅速被控制。滩涂上,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和警察严厉的呵斥声。
王金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走到礁石带附近。看着满地狼藉,横七竖八躺着的伤员,还有那具渔网里的尸体,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姓陈的,你mLGbd!!”
。。。。。。
当课题组几个人,得了消息,一路颠簸着赶到黑石礁滩涂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愣在了原地。
朝阳的晨辉给这片滩涂镀上了一层凄艳的金红色,却无法掩盖其下的惨烈与血腥。
泥浆混合着暗红的血迹,形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污浊。
断裂的锄头、沾血的铁锹、扭曲的钢管、破碎的船桨散落一地。撕碎的衣物、掉落的鞋子浸泡在泥水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催泪瓦斯的刺鼻气味、淤泥的腐臭。
受伤的人或躺或坐,遍布滩涂。有人抱着骨折的手臂哀嚎,有人捂着头破血流的伤口呻吟,有人躺在泥水里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镇卫生院医生和护士,在民警的协助下,正手忙脚乱地进行着初步的包扎和急救。
礁石带附近,被边防战士严密保护起来的区域,那具被踩踏得面目全非、沾满泥污的尸体,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远处,被民警分隔开的两拨人,陈厝和林厝的村民,如同斗败的公鸡,浑身泥污血渍,眼神空洞、麻木,或蹲或坐,再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偶尔有压抑的啜泣声传来,更添几分凄凉。
姬小雅脸色煞白,用力咬着下唇,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的尖叫和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一幕幕血肉横飞的景象,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和手中坚持着举起的dV里,
那个小腿被砸断扭曲变形的青年,那个大腿中枪后血如泉涌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身影,那些在催泪瓦斯中痛苦蜷缩抽搐的人形.....似乎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人类暴力最原始、最丑陋的形态。
蔡东照额头上全是冷汗。
作为本地人,他听过太多关于宗族械斗的残酷传说,但亲眼目睹,完全是另一回事。
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混合着催泪瓦斯的辛辣,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目光锁定在混乱中心那几个被按倒的几个人身上,试图从他们扭曲的面孔和绝望的嘶吼中,解读出这场血腥冲突背后更深层的宗族动员逻辑和失控的仇恨链条。
离阿峰那具扭曲变形,皮肤像胶布一样脱落的遗体最近的许言这的吐了,弯着腰,剧烈地干呕着,接过梅苹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抬起头,看向滩涂混乱泥泞的场景。
原来闹钟理性分析框架,那些关于非正式权威、集体行动逻辑、社会失范等等的学术词汇,在眼前这赤裸裸的暴力、流淌的鲜血和绝望的哀嚎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许言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书本上的理论和田野中的现实,隔着一条鲜血淋漓的鸿沟,也理解了李乐之前说的那句,脚上不沾泥,手上不碰灰,眼睛不向下看,腰不往下弯,永远只是个书生。
他试图看清那个被抬走的、腿骨刺穿皮肉的伤者,但视线刚触及那片暗红,又是一阵眩晕和恶心袭来。
梅苹则是站在最前面,身形笔直,微皱着眉,下巴绷紧着。
即便深知理论模型永远无法完全模拟现实的残酷,但眼前这惨烈的景象,依旧超出了她最坏的预期。
捕捉每一个细节:不同房头青壮冲锋时的组织度差异、土铳出现后双方情绪的瞬间质变、催泪弹落下时人群崩溃的临界点....
这是最残酷的田野,也是最真实的样本。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蜷缩在泥水里、因剧痛和恐惧而失禁的年轻面孔时,一股深沉的悲悯和洞悉了某种残酷本质后的凝重从心中泛起。
这些,就是她研究对象的具体承载者,是活生生的、正在流血的生命。
只有李乐,安静地站在梅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目光没有停留在具体的血腥或惨状上,而是掠过整个混乱的滩涂,掠过那些被制服的头目,掠过外围眼神惊恐却依旧带着不甘的村民,最后停留在远处陈厝村的方向。
似乎看到了混乱的核心,也嗅到了混乱背后那只无形的手。这不是失控的暴民,这是一场经过策划、代价巨大的表演。
代价,就是滩涂上那些流淌的鲜血和破碎的肢体,以及,那具被利用得淋漓尽致的尸体。
缓缓吸了一口带着硝烟、血腥和催泪瓦斯混合味道的空气,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被人搀扶着、额头经过紧急处理,缠着厚厚纱布、脸色苍白如纸的林国栋,似乎感觉到了李乐的目光,艰难地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林国栋的眼中充满了疲惫、痛苦,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
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颓然地垂下了头。
海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地上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滩涂上,只剩下救护车的鸣笛声、伤员的呻吟声和警察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交织在这片滩涂上。
王金福脸色铁青,正对着手机声嘶力竭地汇报着,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风卷起滩涂上散落的破鞋、断裂的锄头柄、沾着暗红血迹的石头。
灰白色的海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涌上滩涂,冲刷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仿佛要将这一切暴行和算计都抹去。
然而,那浓重的腥气和辛辣,却固执地弥漫在空气中。
“李乐?”
“嗯?师姐?”
“陪我去一趟榕城。”
“干嘛?”
“催一催。”
“好,不过,咱们得赶紧回来。”
“怎么?”
“我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