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子刚蹲下,面前就多了个碗。
“尝尝。”
瞅着李乐手里那碗颤巍巍、半透明、里面裹着条状物的东西,一股子凉丝丝的腥气直冲鼻子,成子皱了皱眉,“撒?看着像蚯....”
“伲懂个撒,地方特产,土笋冻,好东西,晒干了,好几十一斤呢,高蛋白,低脂肪,滋阴补肾,清热去火,美容养颜,富含三百多种氨基酸和维生素,美滴狠!”
“哦。”
“蘸点蒜蓉,酱油,一口。”
成子接到手里,将信将疑,挑起一块,那玩意儿在筷子上颤巍巍的,透着点诡异的诱惑。
按着李乐说的,蘸了点蒜蓉酱油,塞进嘴里。
冰凉滑腻的口感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带着海水的咸腥和蒜的辛辣,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土腥味。
成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喉结上下滚动,强忍着没吐出来,囫囵个儿咽了下去。
“怎么样?”李乐笑眯眯地问。
“......还,还行。”成子挤出一个字,又夹起一块,这次蘸了更多的酱油,又是一口咽了。
从小养成习惯,不浪费食物,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半碗土笋冻,就在李乐促狭的目光和成子近乎悲壮的表情中,被消灭干净。
放下碗,成子灌了一大口茶,才压住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腥气,“哥,你故意的吧?”
“这话奢滴,从小咋教育你的,好东西要分享。”
只不过看到成子吃完没什么重大的反应,李乐略微微有些失望,捏出张纸巾,递过去,“考察得咋样?都说了啥?”
成子拿过纸巾擦了擦嘴,打了个嗝,这才算匀过气儿,把上午的考察说了。
“一是按你说的,给他们加加压力,其他的,硬件,差了点。路不怎么样,电是农网,水处理厂还在图纸上.....总之,不如攀攀和达力在的那几个镇子,后续的硬件投入得费点心思。”
“不过,位置是真不错。卡在海岸线腰眼上,铁路、高速、港口,要是真能按规划落地,潜力很大。泉安这边的食品产业基础也厚实,上下游配套能省不少事。”
“哟,你还去了那几家?”
“看看呗,都是竞争对手。尤其达力,他们那个蛋黄派和薯片,可把好利友和乐士给恶心坏了,别人开路它搭车,别人爆款我复刻,再用价格战和洗脑广告把正主熬死,抄得够像,卖得够贱,正品负责创新,他负责赚钱。最近那两家凉茶正闹腾,我在他们那边瞧见,正准备也卖凉茶呢。”
“噫,你怎么进去的?不怕人家把你打出来?”
“下面有经销商呗,人家又不止做咱们丰禾一家,跟着经销商参观,不就进去了?再说,我这脸,没几个认识的。”
“倒也是,”李乐点点头,“不过,这种靠山寨低价横扫下沉市场,用渠道和营销把抄袭洗成性价比的套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能山寨别人,别人也能山寨它,有好吃点就有吃好点,有达力,就有大利,抄作业能考90分,但永远拿不到附加题的分。”
“嗯,” 成子点点头,“所以毕延他们一直在调整产品配方,推出新品,就想增加那些山寨的成本。还有,就是明年准备推出一批低糖低脂的产品,试试健康食品的水。”
“行,挺超前,咱们,才算刚吃饱饭,还没到要求吃的健康的阶段。”李乐笑了笑,“说回刚才的。不就是软环境让人心里没底呗?”
“前天的那场械斗,加上你说的,宗族房头,那个和信达,还有背后那个陈言响,明摆着不是善茬。咱们投下去的是真金白银,要的是长治久安,不是三天两头被人堵门,或者原料、成品被人卡脖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硬件差,砸钱就能补。环境乱,那就治,王金福今天在你面前表决心,不是空口白话,也该.....”李乐一拍成子的肩膀,“也该动了。”
成子眼神一闪,“哥,啥意思?”
“意思就是,别急着走,你在这儿多待几天,转转看看,就当放假了。什么鼓浪屿啦,武夷山啦,土楼啦,对了,还有对面金门。”
“等这戏唱完,尘埃落定,再拍板,心里不更踏实?还有,过两天,跟我去趟海陆丰。”
“海陆丰?”成子一愣,“去那儿干嘛?”
“有个傻逼让我当快递员,还有,那边有个高山蔬菜和绿色蔬菜进红空的生意,需要你去聊聊。”
成子盯着李乐的眼睛,“行,前几天还和秀秀姐打电话呢,今年她那边大丰收,又新建了几个冻库,和自动化烘干、洗涤设备,上半年通过cJ那边的渠道,往脚盆和南高丽送了四百多万的菜,尤其是藠头和山葵,小鬼子那边儿要搞订单生产,还来人考察。而且,秀秀姐说还要搞注册品牌什么的。”
“成,挺好。”
“那什么,秀秀姐怀孕了。”
“怀孕了?这么慢?”
“(⊙▽⊙)?......(→_→)”
“噢噢噢,嗨,你说,这大喜事儿,两口子都不说的,太不够意思了,是吧?我回头得打电话批评批评。”
李乐挠挠鼻子笑了笑,扭头冲柜台喊道,“老板,再打包两份土笋冻!”
“这个,就算了吧?”
“你不吃,不还有昊哥和毕延么。”
“诶~~~对!!”
。。。。。。
农历初三,乌礁屿东北十二海里,蛾眉月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近处翻滚的浪脊。
一艘船影在黑暗中随波起伏,发动机低沉的轰鸣被海浪声巧妙掩盖。
这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拖网船,船身老旧,漆皮斑驳,带着浓重的鱼腥和海盐侵蚀的痕迹。
甲板上凌乱地堆放着渔网缆绳,几盏昏黄的作业灯有气无力地亮着,远远看去,与无数在近海辛苦劳作的渔船别无二致。
驾驶舱里,烟雾缭绕。船老大黑柴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指夹着半截烟,死死盯着面前那台蒙着油污的老旧雷达屏幕。
绿色的扫描线一圈圈转动,除了几个零星的光点,海面一片沉寂。
“妈的,这个点儿,水鬼也该回窝了吧?这鬼天气,又冷又潮。”黑柴身后,一个穿着脏兮兮还印着“Sinopec”字样工作服的水手搓着手,低声抱怨。
“急个卵!”旁边一个身材精瘦的汉子骂了句,正是陈言响手下,安排代替陈猛甲的那位阿兵,斜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嘴里嚼着槟榔,唾沫星子混着棕红的汁液喷出来,“干这行,就得有耐心!响哥交代的活,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再等等,信号灯一亮,赶紧上!”说完,看了眼手机上的标着“注意安全,最近风声紧”的提醒短信,笑了笑。
风声紧?笑话!
海天茫茫,海警那几条破船,能顾得过来? 这些年,借着夜色掩护,利用渔船身份做伪装,在公海与目标船接头,卸货,然后趁着黎明前,将那些贴着普通冻鱼标签的“特殊货物”运回礁石湾后面那个隐秘的老鼠洞,哪次不是轻松惬意,就像例行公事一般。
黑柴没吭声,只是更加专注地盯着雷达屏,耳朵也竖着捕捉海风里任何一丝异响。
嘴上没说,但作为“老江湖”了,总觉得今晚的海风里,似乎夹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但具体是什么......
就在这时,船头右舷方向,漆黑的海面上,突然亮起几点微弱的光,三长,两短!反复三次!
“哎,来了,来了!!”年轻水手低声叫道,带着一丝兴奋。
陈阿兵精神一振,推开驾驶舱门走到甲板上,抄起一个蒙着红布的手电筒,对着信号灯的方向,也打出约定的回应:三短,两长。
随即,转身朝船舱里吼了一声:“小的们,干活了!手脚麻利点!”
两艘船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靠近。
对方也是一艘不起眼的铁壳渔船,船号模糊不清。
两船熟练地靠帮,缆绳迅速抛接、系牢。
没有多余的废话,对方船舱里蹦出几个精壮汉子,动作麻利地推开甲板上一堆看似杂乱的渔网和空鱼箱,露出下面一块特制的活动盖板。
盖板掀开,一股混合着机油刺鼻气味涌出。
下面赫然是一个经过精心改装的暗舱!
陈阿兵带人跳过来,七手八脚地接过对方递上来的、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箱箱的香烟,往自家船上扔。
紧接着,又有一根粗大的黑色输油软管被对方船上的水手抛到接驳的船上,被水手迅速接住,熟练地塞进暗舱深处一个隐秘的接口,仔细检查了一遍,冲对面比了个手势,就听到一阵泵机疯狂运转的声音响起。
收完货的陈阿兵钻进驾驶舱,“黑柴,盯着点儿,这次油有点多,可能比往常得费点时间。”
“知道,我盯着呢,不过,兵哥,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儿呢?”
“什么不对劲儿?”
“说不上来,就感觉今天的海况和周围,和以前不一样,安静,太安静了。”
“安静不好么,说明地方选对了,连渔船都不愿意来。”陈阿兵往嘴里塞了块槟榔,又点上一根烟,靠在舷窗边上,“嘶~~~呋~~~安啦,等油卸完,这趟活干完,赶紧回,明天一早还得去莆阳。”
“你去莆阳干嘛?”
“谈生意。”
“什么生意,带我一个?”
“带你?我一个表哥,准备在晋省那边开个男科医院,你去干嘛?你会割包皮?”
“你会?”
“我会劁猪。”
“那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陈阿兵嘴里嚼着,又嘬了一口烟,“嘿,穿上白大褂,我就是陈主任,专治不孕不育尿不尽尿等待尿失禁。”
“那响哥这边,你不干了?”
“不干了,我和响哥说好了,干完这一炮,就金盆洗手,当我的医生去。你是不知道,现在,特么开医院,包科室,比干这个都挣钱。”
“不至于吧?”
“不至于?那是你不了解,我噶理工啊,就一个寄吧.......”
忽然,黑柴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死死盯着雷达屏幕边缘——几个异常明亮、移动迅速的光点,正从西北和东南两个方向,呈钳形朝着他们这个位置高速包抄过来。那速度,绝不是普通渔船能达到的!
“阿兵哥!”黑柴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嘶吼着,“雷达!有东西!速度很快!朝我们来了!”
陈阿兵脸上的笑瞬间冻结,槟榔渣子还粘在嘴角。
他一把推开黑柴,扑到雷达屏幕前。当看清那几个刺眼的光点轨迹时,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塞林木!不可能!这个点,这个区域,刚放风的不说了么,没有,没.....海警怎么会....”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尖利变调,随后,猛地窜出驾驶舱,冲甲板上的人喊道,“快!砍缆!砍缆!开船!往东!往深水开!快啊!”
阿兵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一脚踹在还在发愣的年轻人屁股上。
甲板上顿时乱成一锅粥!交接的货物“哗啦”掉在甲板上,输油软管像垂死的巨蟒般扭曲甩动,喷溅出刺鼻的油料。
陈厝这边的水手手忙脚乱地抽出砍刀,疯狂劈砍着连接两船的缆绳。对方船上的水手更是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往自己船上跑,一片干勒凉四散响起。
渔船主机发出声嘶力竭啸音,船身猛地一震,笨拙地开始转向加速。黑柴死死把住舵轮,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在雷达和漆黑的海面间疯狂扫视,试图在绝望中寻找一丝缝隙。
可惜,晚了!
凄厉的警笛声骤然撕裂了海空的寂静,两道雪亮得如同太阳般刺眼的光柱,如同之剑,猛地从西北方的黑暗里劈出,牢牢锁定了正在拼命转向的船身。紧接着,东南方向也亮起同样刺目的光柱!
海警船!而且是两条!那熟悉的高频喇叭声,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透过海风清晰地砸了过来:
“闽泉渔xx号,这里是泉安海警!立刻停船接受检查!重复,立刻停船接受检查!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声音冰冷、威严,伴着那探照灯光柱如同实质,肮脏的甲板、慌乱的人影、散落的走私香烟箱子、兀自喷溅油料的软管,照得如同白昼下的舞台,纤毫毕现,无处遁形!
“干恁木!跟他们拼了!撞过去!”
一个杀红了眼的陈厝后生,抓起甲板上的太平斧,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就要冲向船头。
“拼你妈个头!”陈阿兵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眼神里是极致的恐惧和疯狂,“你想把大家都害死?”
“那里凉是海警船!有炮的!快!把东西!东西扔海里!快啊!!!”他一边嘶吼,一边自己扑向甲板上散落的香烟箱子,抱起一箱就奋力往船舷外扔去。
“砰!砰!砰!”
三颗红色的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尖叫着升上夜空,在漆黑的天幕上炸开三朵刺眼夺目的红花!这是海警实施强制措施前的最后警告!
与此同时,两条线条流畅、吨位明显大得多的高速巡逻艇,如同两条矫健凶猛的海狼,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以远超改装渔船的航速,破开海浪,从左右两侧高速包抄逼近,船首激起两道高高的浪墙。
“左满舵!快!甩开他们!”黑柴嘶吼着,将舵轮打死。
渔船在海面上猛地划出一个惊险的弧度,船身剧烈倾斜,甲板上没固定的人和物什滚作一团,惊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冰冷的海水借着倾斜的船身,哗啦啦涌上甲板。
可这垂死的挣扎在海警高速巡逻艇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可笑。
一条海警船凭借强大的动力和操控性,一个漂亮的切内线,死死咬住了渔船的左舷,距离迅速拉近到不足五十米。
另一条则在外围机动,彻底封死了渔船向外海逃窜的路线。
探照灯的光柱如同舞台追光,牢牢钉在“闽泉渔xx”号驾驶舱和陈阿兵等人身上。高频喇叭的警告声如同催命符,“最后一次警告!立刻停船!否则使用水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