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缓缓睁眼,他尝试着挪动身子,喉间发出沉闷的呻吟,剧烈的疼痛让他五官紧缩,呼吸变得急促。
谷雨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这场积雪,它帮助他减少了与山体的撞击,避免他受到更多的伤害,甚至让他以极快的速度脱离了战场,但带来的负面效果同样明显,当他自山上一路滑下来之时,那渐渐累积的势能让他撞击在树上之时变得异常惨烈,巨大的疼痛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他静静地躺着,慢慢活动着手脚,直到恢复了部分知觉才艰难地爬起身。
此时他身处在背阳的陡坡之上,四下里灌木丛生,从积雪中冒出光秃秃的枝杈。他眯起眼睛四下张望,在确定了千户所的方向之后,才计算出脱逃的路线。
他从积雪中拔出脚,迈出了第一步。
疼痛。
疼痛像火焰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紧咬牙关迈出了第二步,并顺势扶住了一棵粗重的柏树,艰难地摸索着一条可能的逃生之路。
纷乱的脚步声猝然响起。
谷雨下意识地蹲下身子,一队兵丁从岩石后冒出了头,小心地搜索着。
谷雨的目光变得绝望,他静静地等待着,所幸追兵并没有继续向他的方向走来,而是转而向山上摸索,直到身影消失,谷雨才站起身来,他加快了脚步向山下走去。
走不多远又与一队追兵相遇,谷雨故技重施,但这次幸运并没有再次眷顾他,一名眼尖的兵丁发现了灌木丛后的谷雨,尖叫道:“在这儿!找到了!”
谷雨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站起身来狼狈地逃去。
追兵衔尾追来,赶到谷雨身后举刀便砍,谷雨侧身躲闪,将先头兵放倒在地,抢过他手中兵刃,与紧随其后的追兵乒乒乓乓打在一处。
追兵如狡猾的鬣狗闻风而动,山坡上眨眼间便多了数道人影,呼喊着向谷雨而来。
谷雨将面前的兵丁放翻,折而向西跑去。
追兵见他不再往山下跑,不由得大喜过望,将那面铜锣敲得震天响,指引着追击的方向。
那锣声如索命无常,穷追不舍,谷雨恼恨不已,偏生又拿它没辙,一边低声咒骂一边寻找着逃生的方向。
既然他的行踪暴露,那郭勇又不傻,自然会在山下阻其去路,谷雨没必要自投罗网,只能选择与卫所相反的方向,以期尽快脱离包围圈,但这样会将逃生的路程变得遥远,且不可预知。
而眼下这是唯一的选择,谷雨欲哭无泪,将手中的钢刀当做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穿梭在山林之中。
郭勇再次出现在谷雨的身后,望着前方那个单薄且狼狈的背影,郭勇的目光复杂,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吩咐追兵拉了个口袋阵,慢慢向谷雨收缩。
谷雨当然注意到了身后的变化,他想要加快速度,但体力已经流失殆尽,而眼前的道路似乎永远见不到尽头,他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嘴中干燥异常,身体的异常也在提醒他危险的来临。
追兵终于追了上来,搂头便砍。
谷雨回身挡得两下,脚下一滑,整个人扑通栽倒,骨碌碌向山下滚去。
兵丁大叫着追去,谷雨摔得七荤八素,勉力爬起身来继续逃窜。
郭勇目光追随着谷雨的身影,亲兵站在他身边,脖颈间打着绷带:“大人,再往前走便是官道...”
“那又怎样,此地荒无人烟,他能逃得了吗?”
“除非有天兵天将...唔...”亲兵望向远处:“什么声音...”
郭勇脸色微变,远处响起闷雷一般的声响,脚下的积雪在微微颤动:“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官道之上出现了人影,一个、两个...
郭勇意识到了什么,放声大喊:“快,杀了他,杀了谷雨!”
谷雨一跤跌倒在官道坚硬的土地上,他艰难地爬起身,身后追兵一个箭步窜上来,手中钢刀砍向谷雨的小腹,谷雨的钢刀被豁开了口子,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挡下他这一刀,抬脚将其踢翻,回身沿着官道逃去。
身后如潮的兵丁如狼似虎地追来:“别让他跑了,杀杀杀!”
谷雨眼前金星四冒,他隐约看到官道上的人影,一杆大旗迎风招展,那旗杆长六尺,杆用缨头、锥尾,以边生旗面,以黄应德。
谷雨有些迟愣,他知道自己多半出现了幻觉,但脚下不停,如风一般冲向队伍。
一支雕翎箭射在他面前的泥土中!
对面兵丁喝道:“大明中军,闲人走避!”
谷雨放声大喊:“我是谷雨!我是谷雨!求见潘大帅!”将那柄钢刀撇在地上,两手高举,跪倒在地。
身后兵丁嚎叫着上前,挥刀便砍!
嗖!
一支雕翎箭准确命中他的胸口,兵丁的身子倒栽葱飞了出去,躺在地上放声痛呼。
谷雨裂开嘴角笑了笑,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身子慢慢软倒。
山上亲兵惊呼道:“是三大营的兵!”
郭勇面色阴沉,他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控制,转身便走:“备马,随我去广宁!”
当谷雨再次苏醒的时候已身处中军大帐,眼睛还没睁开,便听到潘从右的声音自帐外传来:“哨兵前出十里,每个哨位分三岗,老规矩,还得麻烦你亲自巡查。”
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明白,潘大人,你这般小心,俺老朱也不能松懈了。”
“去吧。”
脚步声远去,潘从右回转帅帐,见谷雨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由乐道:“小友,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谷雨急忙见礼,刚抬起半个身子,脑袋嗡嗡作响,只得尴尬一笑。
潘从右坐在床沿:“小子,这一次你又做了什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谷雨收敛笑容,将事情关键处大概讲了,潘从右紧锁双眉:“现在知道李如柏为何要杀你了吗?”
谷雨狠狠地道:“只怕是韩明章一案未竟,他瞒天过海,杀人灭口,不过是想掩盖韩明章欺男霸女,害人性命的丑闻。”
潘从右道:“你可有证据吗?”
谷雨叹了口气,沉默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