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此次西南战事,我朝要的不是渺无人烟的蛮荒土地。”
“陛下放心,微臣必不辱命!”和听到朱标期许,压根就不会去考虑如此行事,是何等困难的蓝玉不同。
王保保倒是没有立即领命,犹豫半晌后这才硬着头皮拱手领命。
说实在的。
就连朱标自己都觉得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两军对垒,大战在即。
明军这边不受当地权贵投降,明言势必要将所有权贵尽数屠戮。
偏是如此,自己还要蓝玉、王保保劝降寻常兵卒、贫苦百姓。
除非对面朝廷权贵多行不义,频出昏招,自乱阵脚使得当地百姓反叛。
否则的话,招降寻常兵卒、贫苦士兵几乎断不可行。
念及至此。
朱标尴尬失笑,转而为二人出谋划策道:“临阵之时,我朝将士可对俘虏来的兵卒明言。”
“此战只惩当地权贵,我朝也必然好生照拂寻常百姓。”
“再有!”
“凡我军攻下一地,你二人可不必上报朝廷,将从权贵手中收缴来的土地,直接分发给当地百姓。”
“微臣不敢!”朱标正说着,王保保似意识到了什么般,赶忙出声。
而听到他突然开口,一旁的蓝玉猛地一惊,只觉这王保保太过大惊小怪了一些。
“陛下明鉴,微臣断不能如此行事!”
“将收缴来的权贵土地分发给百姓,必须上报朝堂,由户部官员协同府分发给当地百姓。”
“再有依照改土归流之策,也该禀明吏部,请吏部派遣当地主官,并记录当地百姓名册。”
“如此才好分发土地,恩待边陲百姓。”
“臣乃武人,政务细则实不称手,恐负陛下圣恩!”
伴随王保保声音落下,朱标、李善长微微颔首,而此刻蓝玉也反应了过来。
的确!
倘若将分发土地的权利交给他们这些武将,僭越文臣职责倒是小事,将来有人弹劾他们借机敛财那才事大。
虽说云南、吐蕃地处偏远,其土地也不如中原沃土金贵。
可对当地的百姓来说,那也是他们赖以生存之根本。
倘若将分配土地的权利交给他们,麾下将官是否会趁机中饱私囊,侵占土地不说。
分配不当,也必会遭朝中文人弹劾。
更不需说一旦分配有失,自会有人弹劾他们渎职枉法。
他们本就是武人统帅,出征在外心思也本该尽数放于征战之上。
似这般授人以柄之事,还是直接推掉的好。
看着王保保那煞有介事的模样,朱标也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此刻略微沉吟了起来。
见状。
李善长顺势拱手道:“陛下,此次西南之战也有为推行改土归流新策之意。”
“老臣以为不如派遣户部、吏部官员随军出征,一并前往云南、吐蕃当地。”
“如此也能振奋士气,也可使敌境百姓知我朝恩待之意。”
“韩国公所言极是!”王保保赶忙说道:“文武有别,分配土地,恩待云南、吐蕃百姓,非我等武人之长。”
“还望陛下开恩。”
“准了。”
朱标知王保保心中忌讳,便也欣然应允。
“明日便是大军开拔之期,西南之战还需诸将忘命!”
“臣等必不辱使命。”
语罢。
见朱标挥手示意,蓝玉二人拱手过后便也退出了谨身殿。
就在朱标拿起桌上奏疏,准备伏案批阅之时。
却见站在原地的李善长等蓝玉二人走远之后,当即便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鉴,老臣有罪!”
“韩国公这是为何,快快请起。”
李善长闻言依旧跪在地上,将先前朱标交给他的李存义的罪状双手举过头顶。
同时还将这几日同李存义的书信一并奉上。
“陛下天恩,老臣自当结草衔环,生死以报。”
“族弟行为不检,臣教导无方,理应严惩。”
“还望陛下看在老臣侍奉太上皇多年,为国朝殚精竭虑的份上,饶恕存义性命,准臣告老还乡!”
随着李善长声音落下,朱标大致便能猜到李存义确无乱法害民的罪行。
倘若不然的话,李善长也不顾细数先前功劳,祈求自己饶恕李存义的性命。
恰恰是因为李存义罪不至死,李善长这才敢祈求自己饶恕。
至于告老还乡一事,怕也是因为自己召谢全、铁铉、马虎三人回京,李善长打算试探自己是否有意让他腾出位置。
“韩国公不必如此。”
冲刘保儿招了招手,示意他将李善长搀扶到座位后。
朱标翻看着李善长与李存义这几日来的书信。
“陛下!臣未曾告知存义这诸多书信,臣当禀明圣上。”
“故而存义所言,或许有几分可信。”
“他于项城任知县,没有私吞百姓田地。府库余财过丰,也是其命亲属投身商业,乘陛下恩待百姓,朝廷商行推及地方之东风,方才得财良多。”
不等朱标发问,李善长紧跟着补充道:“臣严词申斥存义,身为官身不得从商。”
“臣仔细询问,存义并未借知县之权,谋求私利。”
“诸多逾矩,还望陛下严惩!”
听到李善长极力请求严惩李存义,朱标心中也大致有数。
想来那李存义确实没有枉法害民之举,要不然李善长也不会如此。
说白了,多不过是李存义身为知县,比地方郡县上的商人、百姓更早知道朝廷商行要推行至地方的恩旨。
他也不过是借助这个信息差,得到些许钱财。
真要说的话,但凡肯动些心思的商人、百姓都能提早知道如此政策。
李存义所为当真算不得什么大罪。
真要说的话,李善长身为大明国公,其弟仍旧只是一地知县。
铁铉奏报上,李存义府库银两也不过中产之家。
这属实算不上什么大的罪过。
而看到朱标表情温和,倒是没有震怒之色。
李善长沉吟数秒,转而继续道:“只是存义终是逾矩。”
“以官身令族中亲属从商,此乃大罪,不得不罚。”
“老臣以为当令户部申斥存义,褫夺其官身。若陛下开恩,或可准他继续经营商贾,也算有个谋生的法子。”
“韩国公言过了!”朱标随意摆了摆手。
“李存义于项城任上也算勤勉,项城百姓先前曾受水利之苦,田垄土地少于灌溉。”
“数任知县都难有成效。”
“存义上任后,多次前往知府,并征召民夫修缮水利。”
“仅此一事,便是有功。”
“这.....”
李善长实在不敢为李存义邀功。
项城水利能得到修缮,恐怕也不是李存义自己的功劳。
要知道,地方上但凡动土动工,诸如修缮水利、修缮屋舍这类事。归根结底,最大的阻碍还是上面给拨银子。
倘若李存义并非他李善长的胞弟,当地知府不会轻易允准,奏疏上呈到户部,户部拨款也必会拖延些时日。
李存义之所以能快速修缮当地水利,想来也是各级衙门看在他李善长的份上。
所以这一点,着实算不上李存义任职有方。
而看到朱标并未继续言语,李善长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说道。
“启禀陛下,存义之过不仅逾矩一条。”
“凡路径项城之官员,必登门拜访存义。”
“甚至些许官员绕路也要途径项城,而且其中官员官职也多高于存义。”
“仅凭存义,断不能得诸多上官如此青睐。老臣以为,诸多官员路径项城,与其宴乐,多是想借存义攀附老臣。”
言至于此,李善长倒也是没有继续往下去。
朱标会意,也给李善长面子追问道:“存义是否给韩国公发来书信,请你关照某些官员?”
“绝无此事!”
似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李善长神情严肃,庄重说道。
“存义之才,不过知县,其断无查人之明。”
“此事臣知道,存义也是知道。”
“因此存义从无书信提及其他官员,老臣也断然没有因存义的缘故,拔擢他人。”
李善长这话说的已然很明白了。
虽然表面上说李存义没有识人之明,因此也就没有为朝廷推举贤才。
可实际上李善长想说的是,他李善长的胞弟都不过只是一地知县,他韩国公都没有破格拔擢自己的亲生弟弟。
对于其他官员,他李善长自然不会,也不可能给予恩待。
因此在李存义这事上,他李善长绝对没有半分逾矩之行。
“韩国公所言,朕已知晓。”
“李存义确无过失。”
就在朱标准备翻篇之时,李善长却赶忙站起身子道:“还请陛下罢免存义。”
“我朝律法明言官员当恪尽职守,清廉自持。”
“存义本是官身,令亲属从事商贾,有违为官之道。”
“若陛下开恩,不予惩处。也理应褫夺其官身,准其罢官从商。”
“韩国公这话有失偏颇了!”朱标示意李善落座,缓声说道:“以官身令亲属从商,此事的确有失官体。”
“可朝廷上下,各级官员,哪个又没点私产。”
“詹尚书本家便是我朝首屈一指的富商,朝中勋贵也多有土地租售给百姓耕种,每年得利。”
“只要并未压榨百姓之行,朕自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后世一地主官几乎掌握当地的经济命脉,随便一句话便能谋财巨大不同。
当今大明的地方官员却是没这么大的能量。
因朝廷商行如今已经遍及全境,所以一地主官想要下旨给自己的亲属得些经济好处,势必要触犯国法。
一般来说,也没几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敢肆意妄为。
似李存义这般,比当地商贩提早知晓朝廷的政策,就此发一笔小财也是无可厚非。
毕竟地方官员在任期间开销巨大,这点朱标也是知道的。
不同于京官朝臣,地方县衙里书办、文书每月饷银,都需县衙的府库支出。
再者似如今大明这般多兴战事,哪怕各级衙门不需负责大军过境的饷银,可备上一桌酒席招待诸多将官也是寻常。
更不需说但凡高官途径当地,他们不仅要备上酒席的同时,还要拿出些许银两,以作路费。
虽不似大明中后期,所谓的孝敬动辄数百两之巨。可十两银子终归还是要的。
因此即便年初朝廷将大明境内五品以下的官员俸禄都增加了一倍,可那些个俸禄仍旧不算宽裕。
朱标并非过分严苛之人,自然不会下令杜绝人情酒宴。
倘若真是下达如此严令,最后的结果势必要适得其反。
平心而论,倘若朱标自己为一地主官,曾经的上司途经自己辖区。就连朱标也认为应该备上一桌酒宴,为其洗尘。
再者!
似李存义这般,提前得到朝廷商行要铺设全国,借此发笔小财。
非但无过,反而还对当地的商户起到了示范作用。
见知县老爷的亲属都寄身朝廷商行,地方上的商贩自然也就少些顾虑,一个个都投身于朝廷商行。
似这般发笔小财,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此时朱标自然不会罢免李存义,更不可能惩处于他。
“韩国公所虑,无非是担心李存义趁你之威,借此牟利。”
“可吏部、户部每年的文书上,李存义并无枉法害民之罪证。”
“相反!”
“因李存义乃是你韩国公胞弟,项城百姓也切切实实得到了实惠。”
“仅修缮水利一条,朕便没有理由罢免李存义。”
“陛下.....”
“韩国公大可安心!”朱标将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李善长打断,温声宽慰道:“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亲戚故旧。”
“即便将来李存义行为不检,朕又如何能因他之过,迁怒于你?”
“非十恶之罪,我朝律法未定连坐之罪。”
听到朱标这话,李善长这才安心了许多。
“至于韩国公所言告老还乡。”
朱标笑着摇了摇头,“朕尚年少,诸多事务仍需韩国公辅佐协助。”
“就好比今日推行改土归流一事这般,倘若没有韩国公为朕献策,怕是改土归流不能施行。”
“还请韩国公看在与父皇的情谊,也看在朕尚需辅佐,勉为其难吧。”
“微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