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两桩八卦打底,三人终于可以进入正题,开始讨论公主府落水案、谋杀案的后续影响。
类似的密谈,在各家归家的马车上比比皆是。
今日公主府这场牵扯到宗室、命案与构陷的连环风波,注定会成为长安城里接下来几日最热门的谈资,街头巷尾的茶肆酒坊,怕是要把这些边角料嚼碎了反复说道。
只不过,吴漳兄弟俩马车里讨论的话题,与其他人家的八卦闲谈截然不同。
兄弟俩早上雄赳赳气昂昂地骑着高头大马赴宴,这会儿为了防止吹冷风加重落水后的寒气,只能双双窝进铺着厚锦垫的温暖马车里。
车窗外的长安街景飞速倒退,车厢内的气氛却带着几分凝重。
吴漳早前给吴襄透过一些底。
吴襄搓了搓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大哥,你说河间王叔对我印象可好?”
吴漳在心底暗骂杨守礼晦气,他特意带着吴襄赴宴,就是想借着宗室聚会的机会,让吴襄在吴越面前刷个存在感。
谁曾想,好好的局面全被杨守礼搅黄了。
压下心头的郁气,吴漳耐着性子安慰幼弟,“急什么,今日被杨三郎搅了局,往后再慢慢找机会,我同王叔说一声,先在宫中四卫给你安排一个闲职。”
吴襄若只是单纯地进入四卫任职,滕王府有的是门路,为何偏偏要走吴越那一条,自然是因为吴漳有旁的盘算。
吴襄略带着一些小期待问道:“大哥,不能直接进十二卫吗?”
他不想去皇宫站岗。
吴漳沉声道:“徐徐图之,你这样愣头青没经过历练,哪日上了战场,只有丢命的份。先在宫中打磨几年,学学规矩,认认人脉,摸清军中和朝堂的门道,往后才好调入十二卫。”
怕这番话打击到弟弟脆弱的自尊心,吴漳话锋一转,放缓语气,“你也别灰心,往后在四卫好好表现,多立些功劳,我再从中斡旋,争取早日把你头上那国公的帽子摘了,换个郡王爵回来。”
按大吴礼制,亲王薨逝后,嫡长子承袭亲王爵位,其余诸子依例受封,或为郡王,或为国公,皆有定制。
前滕王子嗣不丰,吴漳好不容易将几个小兄弟拉扯长大,本以为吴襄受封之时,总能得个郡王爵位,也算不负长兄之责。
结果,礼部与宗正寺死死咬住生母位卑这一条,说吴襄的生母只是先王身边的侍女,未得诰命,按律只能封国公。
吴漳气得暗自咬牙,他连给死去的父亲追赠一位侧妃,让吴襄的出身体面些都愿意,可那些官员偏偏要挥舞着礼法的大棒,严卡审核,半点情面不留。
在吴漳看来,他们滕王一系是皇室近支,多添一位郡王,无非是宗室里再添一个闲人,多耗费些食邑俸禄罢了,于国于家有何妨碍?
爵位是名,势力是实。
没了郡王的品级打底,吴襄往后在宗室中的话语权、在朝堂上的起步,都会矮上一截。
没能替幼弟挣来像样的爵位,吴漳另辟蹊径,为他、也为整个滕王一系寻一条更好的出路。
他盯上的是南衙兵权。
如今滕王一系还算皇室近支,尚能靠着血脉沾些荣光,可再过二三十年呢?
宗室繁衍,血脉渐远,若手中没有实打实的势力支撑,迟早会沦为边缘宗室,任人拿捏,最终被朝堂遗忘。
吴漳身为承嗣亲王,一举一动都在宗室与朝堂的眼皮底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轻举妄动,更不能直接染指兵权,否则只会引火烧身,招来皇帝的猜忌。
吴襄不同,他只是个国公,身份不算扎眼,限制也小得多,正好能作为滕王一系的探路石。
吴漳的算盘打得极精,先让吴襄从宫中四卫做起。
宫中四卫多是站岗宿卫的闲职,却能时常在皇帝面前刷脸,混个脸熟,也能趁机了解军武相关的知识,积累朝堂与军中的经验。
吴漳倒没有异想天开地想将南衙兵权攥在手中,他现在动这个心思,就是找死。
他真正盯上的,是吴巡屁股底下的位置。
当初若没有吴岭点头,吴巡怎么可能进入南衙核心,执掌部分兵权。
可吴巡这些年的表现,实在辜负了吴岭当初的栽培。
况且吴漳冷眼瞧着,吴巡现在的心思,恐怕没那么妥当。
兵权传承两代是为了交接稳定,传承三代就是见鬼了。不奔着谋朝篡位去,都是天理难容。
何况吴越现在还没儿子,河间王府人丁凋零,这正是他们的机会。
他与吴越之间,自然不可能真正亲密无间、联手合作。
他们二人若是同进同退,只会引来皇帝的猜忌与忌惮。
但只要于己无害,偶尔帮吴越敲敲边鼓,维护一下宗室与南衙的表面和谐,吴漳倒是乐意为之。
现在他把吴襄送到吴越面前,就是想让这位王叔好好培养一番。
吴襄武艺过关,辈分、年纪又都低,性子也还算听话,稍加打磨,未必不能成为吴越手中可用的棋子。
对滕王一系来说,吴襄若能在南衙站稳脚跟,将来便是制衡各方的重要力量,让滕王一系不至于在宗室斗争中被轻易吞噬。
退一步讲,即便吴襄实在扶不起来,那也无妨,大不了就在宫中四卫,混吃混喝一辈子。
可他若是有那份根骨,能从宫中四卫一步步跳到十二卫,再在吴越和吴漳扶持下,逐步在南衙站稳脚跟,积累军功与人脉,最终把吴巡踢出去,那滕王一系未来的格局,可就完全不同了。
吴漳唯一的顾虑,便是吴襄与吴越之间的年龄差距,还不到差辈的地步。
再过二三十年,吴越交出兵权,南衙改朝换代之时,滕王一系与皇室嫡支血缘渐远,吴襄正值壮年,经过数十年的历练,就算不是毫无争议的继承人,至少也算有力的预备人选之一。
到了那个时候,滕王一系,自然就有资格染指南衙兵权,成为宗室中举足轻重的力量,不再受他人掣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