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魁及其侄子杨声远分属两白旗,而且属于驻防辽阳的八旗汉军队伍,其中杨声远所部分属镶白旗汉军,杨文魁所部分属正白旗汉军。
想当年,杨文魁是永平副将,城破被俘,为了活命选择投降,之后一直以副将见用。
后来,黄台吉将明军的降兵降将分编入旗,杨文魁在当时被授予了正白旗汉军三等梅勒章京的官职。
这一次,在阿济格、孔有德带着援军来到辽阳城之前,杨文魁的人马就驻扎在大西门一带。
孔有德的人马到来之后,杨文魁的手下不仅腾出了原来的营房给对方驻扎,而且身份地位也由原来的布防变成了协防,主要是协助孔有德的重炮队伍守城。
对此,要说杨文魁和他的部下没有一点怨言,那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都是汉军,都是负责火器使用,而且他们还是老汉军,凭什么给孔有德这帮人让地方打辅助?
再想到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在驻防八旗满蒙大员遭受的猜疑和排挤,自己部下还有众多随军眷属在钱粮供应方面遭受的苛待,各种不满层层积压,他的心里早就在想后路了。
全节从部下手里拿到的劝降信,杨文魁也拿到了。
因为双方人马在城头上额防区几乎属于重叠的状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全节手下人拿到的,杨文魁手下也拿到了。
经历过白天金海镇明军的“空袭”之后,深受震撼的杨文魁,本就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了,一拿到劝降信,看到其中竟然有关于耀州城的消息,尤其是关于自己侄子杨声远的消息,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害怕信件落到阿济格手上,一旦阿济格知道杨声远在耀州城发动兵变,导致耀州城失守,他杨文魁绝对要倒大霉。
虽然他可以一口咬定,杨振的劝降信里说的都是假的,是故意挑拨离间八旗汉军与满蒙八旗的关系,可是杨声远是他亲侄子这一点却不容否认。
从今往后,他这个本就有点徒有虚名的梅勒章京,可能连虚名也没有了,甚至麾下本就不多的几个牛录人马,也有可能落到别人的手里。
这是他最担心,最害怕,也最不能接受的。
但是另一方面,侄子杨声远若是真的在耀州城反正投诚了,并且为金海镇拿下耀州城立功了,那么他在金海镇那一边可就有了探路之人了。
最重要的是,金海镇那边若是能够容得下杨声远,那当然也容得下他这个当叔叔的。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至于杨振在信里提及的耀州城和杨声远兵变的事情,杨文魁也有自己的判断。
杨文魁的兄长,也即杨声远之父,也是蓟镇边军将领,只是早就战死了,杨声远虽然与杨文魁相差十来岁,但其几乎是被杨文魁一手带大的。
所以,杨文魁是很了解自己这个侄子的,知道他胆子比自己大,性子比自己野,而且早就对剃发易服入了旗籍之后却仍被满蒙贵人当成下等奴才看待的处境感到不满了。
遇到危急时刻,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比如在耀州城发动兵变这样的事,杨文魁相信自己的侄子绝对做得出来。
因为这本身就是跟他这个当叔叔的学的。
想当年,后金军攻陷永平府城,生死存亡时刻,杨文魁也可以选择战死,或者被俘后不屈而死,但他没有,他做出了当时对他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既然当时面对后金军,他都能够这样做,那么现在面对金海镇明军,他就更没有什么思想负担了。
何况他侄子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他不迈出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部下意见不一,让他一时有点犹豫不决。
然而就在他心如电转,各种盘算利害得失的时候,厢房外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有人在外求见。
杨文魁忙叫人进来。
来人乃是杨文魁的亲兵头子,一进来就打千说道:
“大人,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快说!”
杨文魁在看到那封信的第一时间,就派了自己的亲兵头子暗地里带人去监视孔有德方面的动向了。
“那个全大人去了恭顺王的驻地,然后很快就带着人上了城头,将天佑兵那边最早拿到那书信的人,都给杀了!”
“杀了?!”
“真给杀了?!”
“他杀自己人?!”
进来报告消息的亲兵头子话音刚落,杨文魁本人虽然大吃一惊,但还稳得住,而在场其它人却瞬间就炸锅了。
因为这意味着,孔有德不仅丝毫没有与杨振方面“暧昧”或者“接洽”的意思,而且也意味着,孔有德很可能要把这件事公开化处理。
也就是说,要往上报。
一旦如此,杨文魁他们可就危险了。
“孔有德可曾出营他往?”
这是杨文魁最担心的。
“不曾。”
杨文魁闻言,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他的亲兵头子就又接着说道:
“但是小的发现,从对面营地出来的一些人,并没有都往城上去,其中一些人悄悄来了我们营地附近藏身,应该是在监视我们。”
“什么?!”
在场几人再次大吃一惊。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齐刷刷的把目光集中到了杨文魁的身上。
“还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食人心啊!看来此事终究是无法善了了!”
杨文魁感慨一声,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
“姐夫,你说吧,怎么干,咱们都听你的!”
“你们俩呢?”
“唯大人马首是瞻!”
“好!你们立刻回去,拢住各自人马,连夜做好准备,然后等我号令!”
“嗻!”
达成一致后,屋内几个人迅速告辞离去。
但是很快,杨文魁的小舅子去而复返。
不过这一点,似乎早在杨文魁的意料之中。
或许本身就是他安排好的,总之丝毫也不意外。
“程德,来坐下说话!”
“不了,姐夫,情况紧急,你说吧,怎么干?”
杨文魁闻言点了点头,直接说道:
“一会儿夜深人静,我们的人轮换上城值守的时候,你亲自跟过去,伺机缒城出去,摸黑西行几里,与杨振部下取得联系,然后就留在那里。”
听了最后一句,程德暗自松了口气。
“那,我去说些什么?”
“就说你是我杨文魁的舅子,而我是杨声远的亲叔父,听说杨声远在耀州投诚,我也有意率部反正,特来接洽。”
说起反正投诚,杨文魁侃侃而谈,显然已经有了谋划。
“明日一早,我会叫人在西门瓮城南侧打出我的认旗,告诉杨振方面,不要拿重炮轰击我们负责的城头,他们若要派人挖掘坑道炸城,可到瓮城南侧我们负责的城下,我们会大力协助。
“另外,一定要告诉他们,姓孔的已经拿到了劝降信,但是,姓孔的不仅不会投降他们,甚至可能将书信内容报告给阿济格。
“请他们尽快发起攻城,越快越好,否则我们很有可能被调离城头,到时候就是想协助他们也有心无力了!”
“明白了!”
崇祯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凌晨,约莫丑时左右,杨振从睡梦中被值夜的亲随唤醒。
随后不久,他就在自己下榻的大帐之中,见到了穿着夜行衣从辽阳城头缒城而出的杨文魁小舅子程德。
这个程德,在子夜时分,跟着正白旗汉军轮值的队伍登城,在自己的防区内抹黑缒城而下。
虽然他穿着夜行衣,隐藏在黑夜之中很难被人发现,但是下城之后不久,就在抹黑西行途中因为误入城外纵横交错的壕沟而被张国淦手下人擒获。
多亏了他在第一时间就报称是奉命前来洽谈投降事宜的,否则很可能连张国淦的面儿都见不到就被火枪团营暴躁的守夜者直接打死在壕沟里了。
杨振见了杨文魁的小舅子,听了他的来意以及他对城中情况的讲述,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他是知道杨文魁的。
虽然这个杨文魁不在祖泽润所给的名单上面,但其出身永平府,现在驻守辽阳城的情况,杨振却听邓常春说起过。
只是他疏忽了杨文魁与那位已在耀州城内反正投诚的杨声远的关系。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邓常春没提起过这一层。
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杨振一直也没有当面见过那个在耀州城投诚的杨声远。
否则的话,他就不用费劲巴拉的想着怎么去劝降孔有德了。
孔某人大概率是不会投降他的,这一点他也有所预料。
所谓劝降,不过是分化孔有德部下,兼且离间孔有德及其部下与清虏满蒙大员之间关系的一个手段罢了。
不管有枣没枣,总要打上那么几杆子试试,这也是杨振的一贯打法。
孔有德有多顽固,杨振是知道的。
毕竟大名鼎鼎的恭顺王,后来的定南王,是在被李定国的南明军队包围后,感到大势已去的情况下自杀而死的。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因为他对清朝有多么忠贞刚烈,而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罪行有多么不可饶恕。
这一次投书招降他和他部下,其实更重要的是分化和离间敌人,给他们一条生路,以便降低他们誓死抵抗的决心和意志。
可若是孔有德真要投诚过来,杨振还真不好处置他了。
现在倒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传递进去用于分化离间敌人有关耀州城和牛庄城的消息,倒是把杨文魁给炸出来了。
既然杨文魁有心要投降自己,杨振当然不会拒绝。
至于其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有奶就是娘的个性,杨振现在也不在乎了。
因为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如果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那杨振将来也很难继续发展壮大下去。
对他来说,这类人也是有用的。
只要他能一直取得胜利,一直保持强大,这类人在他麾下就只能老老实实为他所用。
至于其投诚的真实性,杨振倒是没怎么怀疑,因为这种事情很好验证。
就在杨振接见完了杨文魁的小舅子之后不久,杨珅就选出了一直敢死队,跟随着他沿着纵横交错的壕沟,往大西门南侧城墙根下,摸过去了。
被遴选为这一支爆破敢死队领队的人物,正是在牛庄城城破后立刻率部倒戈并主动充当“带路党”的镶白旗汉军前牛录章京、现任炮兵团营新附营守备李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