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岛上的风陡然凝固，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从江婆婆佝偻的身躯里炸开。
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像被无形的手撕碎，散落的布片在半空中就化作齑粉——江婆婆，不，此刻已不能再称她为“婆婆”的存在，正缓缓直起佝偻了半生的腰背。
一头蓬松如霜的白发骤然披散开来，不是寻常老妪的稀疏枯槁，而是像寒冬里被狂风揉乱的雪堆，每一缕发丝都泛着冷冽的银光，垂落时竟带着某种绸缎般的光泽。
她的皮肤褪尽了所有活人的血色，呈现出一种介于惨白与铁青之间的诡异色泽，仿佛是千年寒冰下冻僵的玉石，肌理间隐约可见蛛网般的暗紫色脉络，却在月光下透出近乎透明的质感。
最骇人的是她的双手，原本布满皱纹的指节节节暴起，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一尺多长的青黑色甲刃泛着金属般的寒光，却在弯曲时划出优美的弧线，像某种淬了毒的艺术品。
这分明是一具早已该腐朽的活尸，却奇异地糅合了死寂与妖异的美。
她的脖颈修长如天鹅，裸露的肩头线条流畅，连那青黑皮肤下跳动的尸气都像是某种流动的墨色绸缎，将她包裹成一尊不属于人间的雕塑。
站在那里，她就是生与死的矛盾集合体，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死亡，每一个姿态却又美得令人窒息。
“这就是……神尸门的尸煞之体？”
孙春绮握紧了白素剑，剑上的符文黯淡无光。
末法世界的天地灵气早已稀薄如缕，她这柄曾斩过不知多少千年老妖的“白素剑”，此刻连最基础的剑鸣都发不出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江婆婆身上那股沛然莫御的尸气，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每一缕都带着吞噬生机的力量——那是她力量的源泉，是从无数个寒夜的沉睡中积攒的死亡精华。
刘醒非的掌心沁出冷汗，他指尖掐着的符咒只燃到一半就自行熄灭。
这是饱含水神神力的符箓。
原本还有很多力量。
但在这末法时代，它几乎就是个笑话。
连一只打火机都不如。
现在腾蛟剑仍然在沉睡。
刘醒非只好摸出了自己的黄金长枪。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小丽，这个母老虎精的女人，此刻脸色惨白地咬着嘴唇，毫无疑问，她的妖扎也受到了压制。
平时什么的还好，只要稍微露出一丝力量痕迹，立刻就会被末法环境所针对。
三个人呈品字形站着，却都清楚地知道，就算合力强攻，也不过是飞蛾扑火。
末法时代的枷锁牢牢套在他们身上，曾经能纵横一方的力量如今只剩下空壳，而眼前的存在，却是在这死寂的天地里真正如鱼得水的怪物。
就在江婆婆那对翻着灰白瞳仁的眼睛扫过来时，一声尖锐的厉吼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吼——！”
岳蛟龙猛地撕开自己的衣领，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庞瞬间扭曲。
她的皮肤同样泛起青黑色，獠牙从唇间暴出，十指尖也生出寸许长的利爪，但最惊人的是她周身腾起的尸气——不像江婆婆那般厚重如墨，而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烈，像是一团跳动的墨绿色火焰，充满了狂躁的生命力。
小尸妖的身躯在尸气中微微膨胀，原本扎着马尾的黑发变得散乱，眼白彻底被漆黑吞噬，只剩下两点猩红的光。
她虽然也是尸身，却带着一种未被驯服的野性，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张开了还不算锋利的爪牙。
两股截然不同的尸气在巷中碰撞，发出沉闷的嗡鸣。
江婆婆那如墨的尸气如高墙压境，岳蛟龙的墨绿尸火却像烧不尽的野草，在狂风中顽强地向上蹿升。
孙春绮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让出了这片被尸气笼罩的战场。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对峙，已经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了。
日光下，一老一少两具尸身遥遥相对，一头白发如雪，一头黑发如夜，两种极致的死亡之美，正在这末法时代的废墟上，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无形的对峙。
二人尸气沸腾。
在尸气的影响下，天上的太阳好似泛起了红光。
映得是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际，也给破败的草堂屋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暖色。
江婆婆动了。
她不再是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妪，身影化作一道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扑岳蛟龙。
地面被她踏出两个深深的脚印，碎石飞溅，整座草堂屋都仿佛震颤了一下，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真有几分地动山摇的架势。
岳蛟龙反应极快，身形一晃，不退反进，迎着江婆婆撞了上去。
“来得好！”
她低喝一声，十根手指骤然伸长，指甲变得一尺多长，漆黑如墨，边缘闪烁着寒光，堪比最锋利的细剑。
“嗤啦——”
两具非人躯体瞬间碰撞，紧接着便是指甲交击的刺耳声响。
江婆婆的指甲同样长而锋利，带着暗黄色的腐朽光泽，与岳蛟龙的黑甲狠狠撞在一起。
一次，两次，十几次……瞬息之间，二人已经交手数十回合，指甲碰撞的地方不断迸射出噼哩啪啦的火星，如同烟花在昏暗的空中炸开，每一道火星都带着足以撕裂皮肉的力道。
仅仅用指甲互抓还不够，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同时猛地甩动头颅。
江婆婆花白的长发和岳蛟龙乌黑的秀发骤然暴涨，如同两条发怒的长蛇，在空中交织、缠绕、抽打。
仔细看去，每一根发丝都变得坚硬而尖锐，尖端隐隐有微光闪烁，竟真的如同无数根细细的吸管。
“咻咻咻！”
发丝带着破空声射向对方，如同密集的箭雨。
江婆婆的白发刺向岳蛟龙的脖颈，岳蛟龙的黑发则缠向江婆婆的胸口。
一旦被这些发丝刺入身体，它们便会疯狂汲取对方的血液与力量——那是活尸与尸妖最本源的能量，是生存的根本，也是此刻最致命的武器。
岛上，火星依旧在迸溅，发丝依旧在狂舞，两具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躯体缠斗在一起，腐朽与妖异的力量碰撞、湮灭、交织，将这场生死之战的惨烈与诡异，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白水河，江心上。
孤岛常年被湿雾笼罩，水汽与腐烂草木的气息缠成一团黏腻的网，将整座小岛裹得密不透风。
今日，这片死寂却被两股冲天的尸气撕裂——神尸门驻世高手江婆婆佝偻的身影立在礁石上，枯槁的手指关节泛着青黑，周身尸气如墨烟翻涌。
对面沙滩上，小尸妖岳蛟龙赤足而立，虽身形尚未完全长开，眼中却燃着与年龄不符的凶戾，纯正尸妖特有的淡金色尸气在她周身流转，宛如活物。
“什么怪物老东西，你一介尸身，也敢来站在我的面前？”
岳蛟龙舔了舔唇角，声音里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淬着刺骨的寒意。
她虽为尸妖，却负负得正，也是天下尸魔暗鬼一切黑暗生物的天生克星。
尸妖为天下异数。
天生带有奇缘。
只要不吃人，克制住了本性，就会成为天下一切黑暗生物的克星。
完全体时，能吞天食龙，强大至不可思议。
现在的小尸妖仍然弱小，却度过了她最为至弱的虚弱期，已经有面对一切的一搏之力。
现在面。前这个江婆婆，虽然修高深。
倘若她在自己门中的洞天，搞不好会一飞冲天，飞升上界。但现在，无论如何，她都被小尸妖克制着。
所以此刻小尸妖战意盈天。
她脚下的细沙突然簌簌震颤，数十根泛着尸斑的骨刺破土而出，直刺江婆婆面门。
这是她发动了骨道秘法。
也是从前小尸妖使不出来的绝技。
江婆婆喉咙里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嗬嗬声，身形未动，周身墨色尸气猛地暴涨，骨刺撞在气墙之上瞬间崩碎，化作齑粉融入湿雾。
“万中无一的纯血尸妖，留着终是祸害。”
她枯掌一翻，五根指甲骤然伸长三寸，指甲缝里凝结的黑褐色尸垢滴落，在礁石上蚀出一个个冒烟的小洞。
话音未落，江婆婆已如鬼魅般逼近，掌风带着陈年尸臭扫向岳蛟龙面门。
岳蛟龙不闪不避，身形骤然矮下，肩窝处鼓起一团蠕动的肉块，猛地弹出一条覆盖着青鳞的长尾，带着腥风抽向江婆婆腰侧。
两股尸气在半空相撞，发出沉闷的爆响，湿雾被震得翻卷如浪，露出岛心那片早已枯死的密林，枝桠间挂着的腐尸残骸在气浪中摇晃，更添诡异。
战至酣处，江婆婆忽然仰首，深深吸入一口混杂着水汽与尸气的空气，干瘪的胸膛竟微微起伏。她双掌合十，掌心渐渐浮现出一点幽绿的火苗，那火苗刚一出现，周围的湿雾便如遇烙铁般迅速退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脂肪燃烧的焦臭——那是只有修炼百年以上的尸修才能凝聚的尸火，专焚生灵精魄，更能灼蚀同类尸气。
“小崽子，尝尝老身的‘幽冥尸火’！”
江婆婆双掌猛地向前推出，掌心尸火骤然暴涨，化作数十道幽绿火矢，如暴雨般射向岳蛟龙。
火矢划过的轨迹上，湿雾被烧出一道道扭曲的白痕，连空气都在滋滋作响。
岳蛟龙本以为凭自己的纯血尸气能硬接几招，却没料到尸火竟如此霸道。
她旋身躲避，长尾扫开大半火矢，却仍有两道擦着肩头掠过。
“嗤啦”一声轻响，她肩头的粗布衣衫瞬间燃起幽绿火焰，顺着衣料疯狂蔓延。
岳蛟龙惊呼一声，慌忙运起尸气拍打，虽灭了火，半边衣衫已化作灰烬，露出的肌肤上留下几道淡绿色的灼伤，正滋滋冒着白烟。
“你找死！”
被焚衣伤体的屈辱彻底点燃了岳蛟龙的凶性。
她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周身流转的淡金色尸气突然暗沉下来，如退潮般涌入她体内，再涌出时已化作一片灰蒙蒙的死气——那是刘醒非亲授的“尸气转死气”之法，比寻常尸气更阴、更冷，专破护体气劲。
“积死气波动功！”
岳蛟龙双掌向前平推，灰蒙蒙的死气如潮水般涌出，所过之处，礁石表面瞬间凝结出白霜，连江婆婆的幽冥尸火都黯淡了几分。
江婆婆原以为能凭百年修为碾压这小辈，怎料对方竟藏着这般杀招，被死气正面扫中时只觉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道撞入丹田，让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湿雾重新合拢，将两道身影裹在中央。
江婆婆抹去嘴角血迹，眼中第一次露出凝重——这小尸妖，比她想象的更棘手。
而岳蛟龙望着自己掌心流转的死气，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淡金色的瞳孔在雾气中闪闪发亮，如同锁定猎物的幼兽。
江心孤岛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好，好得很！”
江婆婆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怪响，像是枯骨摩擦。
“老身原想给你个痛快，既然你藏着这般手段，那就别怪老身心狠了！”
话音未落，她干瘪的身躯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周身墨色尸气如沸腾的黑水般翻涌，竟隐隐透出几分森白。
紧接着，一股比尸气更阴、更冷的气息从她体内弥漫开来，所过之处，湿雾瞬间凝结成细碎的冰碴，礁石上的水渍冻成了薄冰，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带着刺面的寒意——那是她压箱底的本事，以百年尸气强行转化的至阴之气！
岳蛟龙瞳孔一缩，本能地感到危险。
她刚想催动死气护身，却见江婆婆猛地张开双臂，干瘪的皮肉下突然鼓起无数道蠕动的青筋，紧接着，“噗嗤”一声闷响，她的肩胛骨处竟硬生生裂开一道口子，一截泛着冷光的白骨猛地刺了出来！
那截白骨刚一离体，便如活物般疯狂生长，瞬间化作一根碗口粗的骨柱，深深扎进江边沙滩。
紧接着，江婆婆的手肘、膝盖、腰侧……全身上下各处都裂开狰狞的伤口，无数白骨从中喷涌而出，有的化作骨矛冲天而起，有的化作骨链蜿蜒爬行，有的则在半空交织成网。
短短几个呼吸间，无数白骨以江婆婆为中心疯狂滋生、蔓延，最终在湿雾中勾勒出一座高达十丈的骨牢！
骨牢的栏杆是由无数根扭曲的腿骨、臂骨拼接而成，骨头上还挂着未剔净的腐肉和暗褐色的血痂。
牢顶由颅骨铺就，空洞的眼窝正对着被困在中央的岳蛟龙，仿佛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凝视。
最骇人的是牢门处，一根粗壮的脊椎骨横向锁住，椎骨间的软骨还在微微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嘿嘿，这是我神尸门的‘骨牢大法’，以阴气养骨，以骨锁魂……”
江婆婆的声音从骨牢外传来，带着一丝得意的沙哑。
“小崽子，这骨牢会一点点吸食你的尸气，等你本源耗尽，老身便取你妖丹，助我突破境界！”
她枯掌按在骨牢栏杆上，至阴之气顺着白骨流淌，整座骨牢突然泛起一层幽幽的青光。
岳蛟龙立刻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自己周身的淡金色尸气竟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白骨栏杆涌去，触碰到栏杆的瞬间，便被那层青光吞噬，化作滋养骨牢的养料。
“老东西，你敢！”
岳蛟龙又惊又怒，她猛地挥出长尾抽向栏杆，却被骨牢表面突然弹出的骨刺划破鳞甲，带出一串血珠。
血珠滴落在白骨上，竟被瞬间吸收，让那根白骨的颜色变得更加莹润。
骨牢外，江婆婆的身影隐在湿雾与尸气交织的阴影里，只有那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眼睛格外清晰。
她能感觉到骨牢传来的反馈——那股纯正的尸妖本源，比她想象的还要醇厚，只要再过片刻，这小尸妖便会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
而骨牢中央，岳蛟龙看着自己不断流失的尸气，眼中凶戾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