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并没有否认伤亡数字过大的事实,他只是很平淡的反问,“除了数字,统计过伤亡的都是什么人员吗?我再问具体一点,死的那些,异变到了什么阶段?”
对方的问话方式让安蜜儿有些不舒服,但考虑到他的身份,她还是只能照实回答,“大部分都是A级,也有一些已经进入b+阶段了。”
“所以,他们注定是要死的,对么。”
一旦异变状态进入A级,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每一名互助会成员对此都深有共识。而这种共识,建立在过去无数次亲眼目睹同伴走上绝路的经历上,称得上刻骨铭心。
但安蜜儿在这一刻,听到对方的话,还是难以抑制的热血上头。秦湛的话听在她耳中很自然的衍生出言外之意——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白白变成怪物,不如充当有用的炮灰,起码对战局有利。
眼见安蜜儿的双眼变得血红,秦湛也不提醒,反而问道,“是有人授意你来兴师问罪的吗?还是说,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答案显而易见,但安蜜儿并不想回答。其实以秦湛的敏锐程度,他应该也能看出安蜜儿的抗拒,可他偏偏就是要问。
最初,安蜜儿接到组织安排担任秦湛的联络人时,内心是相当雀跃的。当然,与很多人揣测的旖旎因由无关。作为组织里最早一批锁定秦湛为目标的知情人,她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的工作相当重要。安蜜儿坚信,只要能说服秦湛加入互助会,一定能达成组织长久以来的信条——为了消亡而诞生。
但随着与秦湛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安蜜儿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些招架不住秦湛。倒不是因为秦湛或许并非他们期待的“希望”,而是这位的行事风格,实在是有些让她不舒服。但问题是,过去的经验证实,秦湛的决定都是对的,为了正确的结果,在必要的牺牲面前他也是毫不手软。
安蜜儿又一次抗拒不了秦湛的疑问,只好回答,“上面的人让我来问问,拖延战术还要持续多久?”
上面的人,指的当然是互助会高层。说来也是奇怪,他们费尽心思终于把秦湛拉入伙了,却依然采取让安蜜儿来回传话的方式,高层的一帮子人员很少直接当面与秦湛接触。
秦湛继续发问,“那么,按照你们高层的意思,应该怎么做呢?”
尽管他问了,甚至可以说问的彬彬有礼,但安蜜儿并不觉得高兴。她太清楚,问归问,但这并不代表秦湛就会照做。
但安蜜儿还是只能照实回答,谁让她是传声筒呢?“上面的人认为,拖延战术对我方不利,毕竟我方人数并不占优,如果一直这样毫无价值的消耗下去,差距只会进一步拉大……”
“所以?”秦湛催促,“想说什么就直说。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犹豫?被当面指出来,安蜜儿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在犹豫。
然而,她不过是在传话,有什么好值得犹豫的?
“上面觉得,我们应该集中全部力量发动总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不断的进行小规模的对抗,除了徒增伤亡之外,对整体战局毫无裨益。”
秦湛好整以暇的听完,对于互助会高层的战略思想不做任何评述,反而又重复了一遍与刚才差不多的问题,“这是你们高层的意思?”
安蜜儿觉得对方的问题废话的不能再废话,甚至怀疑对方是在恶意的戏弄自己。事实上,秦湛的脸上也的确挂着笑容。如果用镜头感来衡量,这位大明星的笑意实在无可挑剔,可安蜜儿被笑的烦躁不已。
就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安蜜儿忽然意识有点不对,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想多了——
而她同时也想起了过去自己协助秦湛做的一些能算得上背叛组织的勾当,譬如说在秦湛的怂恿下盗取李凯斌的血样。她倒不是后悔做过这些,已经是成年人,做什么与不做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然而,自责还是在所难免。
不是安蜜儿自夸,若论起忠诚度,她在组织里堪称翘楚。以前并没有意识到,但此刻这般一回顾,她忽然有所领悟——顶着自责的压力也要帮着秦湛做那些事,或许真的是发现了什么。
至少,她的潜意识里发现了什么。
“不、不、不!我不相信!”安蜜儿不可置信的摇头,刚才还因为愤怒而变得格外可怕的一双血眸,此刻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高层只是想要取得胜利,他们不是有意要送大家去死。”
“取胜?”秦湛念着这两个字,声调不高也不低,但讽刺意味拉满,“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安蜜儿刚要反驳——你不要胡说八道挑拨我们组织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但随即在对方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互助会的信条。
互助会成立的初衷从来就不是什么“取得胜利”,他们本就是为了消亡而诞生。
在安蜜儿看来,秦湛从来没有真正成为他们的同伴,但就是这样一个游离在组织外的人,时时刻刻牢记着他们组织的信条。
安蜜儿不禁动容,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秦湛却摆了摆手,恢复先前的态度,完全不担心招人憎恨,“你看,你们高层的意思说穿了也是送你们去死,正好你们自己也不怕死。所以你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方才生起的一点感动转眼荡然无存,安蜜儿手痒的恨不能一拳砸扁对面这张帅脸。
秦湛完全不计后果的火上浇油,“我指挥,我说了算。如果你过来只是为了战术布局的事,可以走了。”
无独有偶,互助会那边秦湛把异变者当成消耗品,类似的情况在军方的特别部队中竟然得到了完美的复刻,慕景也用上了消耗战术。如果只是消耗军备物资倒了罢了,比起民间野路子,官方在这方面当然更加耗得起。但问题是,她消耗的是士兵的生命。
身为现役前线将领之一,慕景可说是真正的身经百战。然而,在她过去的记录中,从未采用过这般不计得失的打仗方式。
慕景与秦湛,明明已经是一对不死不休的敌人,包括全世界在内,都等待,或者说期待着他们决战的结局。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竟然采取了近乎如出一辙的行动。
如果这也能称之为情侣间的默契,那一定是世间最滑稽、也最悲哀的默契。
然而,相比较起来,秦湛那边的处境要单纯的多,他已经是大权在握的指挥,取得了互助会高层的全面支持。可反观慕景,且不说特别部队与六支普通部队之间的嫌隙,也不说参谋部对前线将军的掣肘,不要忘了她身边一直不曾缺席的第三方。
尽管很多人都评价慕景行事我行我素,但说实在的,能够在她这个年纪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光靠军功是远远不够的,尽管她的为人处世难掩锋芒,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该讲求的分寸,她还是讲的一分不差。特别是与各方势力的周旋,她一直做的都不错,尽管对于自身的立场半分不让,却也从来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但是很显然,慕景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在近期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根据凯撒的近距离观察以及精准测算,他判断出,自家将军的焦虑情绪已经突破历史最高值。此刻的她就是一个行走的炸药桶,指不定被什么刺激一下,就会当场爆炸。
而最有可能达成这一成就的,毫无疑问,正是雷蒙德。
凯撒随时都在测算雷蒙德的死亡概率,而这个数值每天都在上升。
可怜的人工智能,一边担心自家将军会成为杀人犯,无时无刻都得严阵以待。但另一方面,各种理智分析之下,他又不得不承认,慕景如今的情绪变化实在是外界压力过大的自然反应。身处这样的漩涡之中,换谁谁都得疯。
凯撒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应该支持慕景黑化,还是应该恪守人工智能将人类生命奉为最高准则的铁律,左右为难之间,硅基生命都快要罹患独属于碳基生物的精神分裂症。
不过,最终凯撒还是很遗憾的没能得上人类独有的病症,慕景也还没来得及将杀人大计付诸实践,先一步搞出新一轮幺蛾子的竟然还是互助会。
不管他们搜罗了多少异变者,但都改变不了他们只是一个民间组织的事实。主动宣战的是他们,开战之后寸步不让,完全不顾伤亡也要维持战线的也是他们。
军方内部,尽管还没有闹到明面儿上,但私底下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在讨论——互助会上上下下是不是都疯了?他们口口声声要为实验品讨一个公道。难道讨公道的方式就是集体自杀?
军方上层可以用纪律约束士兵们不得造谣,但对于大家私底下的交流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长在别人身上,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声带切了。
况且,上层中的不少人,未必没有类似的想法。
但是这一回,全军上上下下,没有采取任何统一思想的举措,所有人的念头忽然变得一致——原来,他们一直都低估了互助会。
在军方的围追堵截之下,互助会赫然开辟了新战线。
不是针对地球上的某区,而是直接将战线蔓延到了太空。
能做到这一点,依靠的当然不再是地面装甲车,清一水的机甲战队,实在让人惊掉了下巴。
看那些机甲的型号,绝对不是民间兵器爱好者折腾出来的空壳子。
再看那数量,也不是小打小闹的兵器走私可以达成的。
不要忘了互助会的成员都是什么人。军方的基因改造可以提升驾驶员的精神力,非法实验室走出的异变者在这方面当然也不差。比起陆地作战,开着机甲上天才能真正发挥他们的力量。
一时间,军方甚至乱了手脚。
慌忙调整战略部署的参谋部,与倒查军火走私的后勤部,成了最崩溃的两个部门。其他人也没闲着,譬如说那六支普通部队,被参谋部一天一个新主意指使的上天下地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