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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完储藏着最珍贵的酒窖后,特莱尔·麦克拉迪带领他们进入主酿造车间。
与仓库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这里虽然因为开工不足而显得安静,但那些巨大的、沉默的设备本身,就充满了力量感和历史感。
上原俊司他们首先看到了那台着名的波比研磨机,巨大的铸铁身躯上,齿轮和传动装置虽然静止,却依然散发着19世纪的工业力量感。
“这是台维多利亚时代的老家伙了,”特莱尔·麦克拉迪拍了拍冰冷的机器,“用石磨缓慢碾碎发芽大麦,能保证颗粒均匀,对糖化至关重要,它是苏格兰最后几台还在使用的皮带驱动磨坊之一。”
接着是那个直径达5米的无盖糖化锅,这是一个巨大的混凝土容器,此刻空空如也,但内壁残留的痕迹和空气中隐约的甜香,诉说着糖化过程——将碾碎的麦芽与热水混合,提取可发酵糖分。
“以前需要工人用长木耙进去手动搅拌,”特莱尔·麦克拉迪指着锅沿介绍道,“现在虽然有些改进,但核心工艺没变,全艾雷岛,只有我们酿造厂还保留着这种开放式的糖化槽。”
发酵车间里,矗立着数个巨大的俄勒冈松木发酵罐,特莱尔·麦克拉迪打开其中一个罐子的观察孔,一股类似苹果酒和酸奶的微酸香气扑鼻而来,还带着二氧化碳的刺鼻感。
“麦芽汁会在这里加入酵母,发酵50到60个小时,看,即使现在没有完全运行,你凑近听,还能听到细微的气泡声。”
上原俊司俯身,果然听到罐内似乎有生命在微弱呼吸的声响。
最后是蒸馏车间,四个壶式蒸馏器——两个升的初馏器和两个升的再馏器——像巨大的铜制洋葱般巍然屹立,它们的外壁因长期使用而呈现出深褐色的光泽,有些地方甚至泛着彩虹般的氧化膜。
虽然此刻没有加热,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酒精的辛辣气息,天鹅颈般的壶顶优雅地弯曲着,连接着蜿蜒的林恩臂。
“我们采用的方式是缓慢蒸馏,”特莱尔·麦克拉迪解释道,“初馏器分离出酒头酒尾,取中间段的‘酒心’进入再馏器二次提炼,我们的蒸馏器又高又细,这样能产生更回流,造就更轻盈、更纯净的酒体,这也是布赫拉迪生产的威士忌风味优雅的关键之一。”
参观的过程中,上原俊司注意到一些车间只有部分设备在运行,工人也不多,显得有些冷清。他问道:“麦克拉迪先生,目前酒厂的设计产能是多少?实际利用率如何?”
特莱尔·麦克拉迪叹了口气:“官方设计产能每年大约150万升的复杂蒸馏酒液。但您也看到了,因为市场……嗯,所谓的‘威士忌寒潮’,我们现在的产量可能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很多设备闲置,工人也裁撤了大多数。剩下的老伙计们,也都是靠着对这里的热爱在坚持。”
上原俊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仔细观察着那些古老的设备,大脑在飞速运转,进行着成本与效益的分析。
“这些传统手工操作,是我们的核心价值,必须保留。但在非核心环节,比如麦芽的输送,是否可以考虑进行管道改造,适度降低人工成本和损耗?同时,对于之前被裁撤的员工,如果他们愿意回来,我们很欢迎。”
特莱尔·麦克拉迪眼睛一亮:“当然可以!很多老工人就住在附近,他们肯定愿意回来。至于改造,只要不伤及根本的酿造哲学,我们完全可以尝试。”
参观完毕后,众人再度回到了办公室,壁炉里的火依然温暖。
上原俊司站在窗前,手中端着凯恩杯,望着窗外因达尔湾变幻的海景,在沉默了片刻后,他转过身,面对特莱尔·麦克拉迪说道。
“麦克拉迪先生,经过今天的参观,我更加确信收购布赫拉迪是正确的决定。它拥有无与伦比的历史底蕴和工艺传统,它的风味潜力巨大,绝不仅仅局限于充当调和威士忌的基酒。”
上原俊司走到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像是在敲击琴键,奏响未来的乐章。
“对于布赫拉迪的未来,我有一些初步的设想,还需要你的意见和支持。”
“首先,是短期策略,我称之为继续深耕调和基酒业务,我们需要维持好与因弗戈登(现在是我们的前东家,但依然是客户)以及芝华士等现有客户的关系。在保证现有产能的情况下,优化生产成本,这可以巩固布赫拉迪作为‘高性价比优质调和基酒供应商’的地位。清理掉一些库存的基酒,这能为我们回笼一部分现金流,保证酒厂的正常运营和员工生计,这是基础。”
特莱尔·麦克拉迪认真地点着头:“是的,老板,这部分业务不能丢,它是我们目前的生命线。”
“但是,”上原俊司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一些,“眼下苏格兰调和威士忌销量萎缩、大量酿造厂倒闭也是不争的现实,光守着欧美市场显然已经不够了,所以我的想法是布局单一麦芽试点,开创我们的独立品牌!”
听到上原俊司的话,特莱尔·麦克拉迪惊喜的坐直了身体。
“我们要利用部分闲置的产能,立刻开始尝试生产小批量的、高品质的布赫拉迪单一麦芽威士忌。”
上原俊司继续阐述,“除了延续我们经典的无泥煤风格以外,我认为我们要着重的去研发一款重泥煤味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我们要利用起艾雷岛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并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们了解到艾雷岛的特色。”
他将目光回到特莱尔·麦克拉迪的身上:“至于市场方面,初期我们可以优先考虑拓展霓虹市场。我与三得利的社长有过几面之缘,一方面可以寻求与三得利在调和基酒上的合作;另一方面是打造自有的品牌,我们可以先推出一些小批量的、限量版的瓶装,测试市场的反馈,建立口碑。”
特莱尔·麦克拉迪的脸上,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多年来,他守着这座古老的酒厂,看着它日渐沉寂,主要任务就是为调和威士忌提供合格的“原料”,内心的不甘和无奈无人能懂。
此刻,新老板的计划,正是他内心深处渴望多年却不敢奢求的蓝图。
“先生!”他激动地说道,声音有些哽咽,“这……这太好了!我们拥有这么好的设备,这么独特的工艺,我们的酒液本就应该以最纯粹的面貌展现给世人!我们完全可以做到!仓库里那些沉睡的橡木桶,它们也在等待这一天!”
上原俊司走到特莱尔面前,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他粗糙的手掌:“那么,麦克拉迪先生,这一切就拜托你了,你负责生产和技术,恢复并提升我们的单一麦芽品质。我来负责在亚洲市场的开发,梅斯……”
他看向好友,“你也别想偷懒,我需要利用你在英国的人脉,为我们未来在欧洲市场的推广铺路。”
梅斯耸耸肩,但眼神认真了起来:“好吧,看来这趟‘偷懒之旅’是泡汤了。不过,威廉,这忙可不能白帮,未来酒厂在欧洲的代理权……”
“没问题,未来在欧洲的代理权可以交给阿尔多菲家族。”上原俊司斩钉截铁的说道。
在商言商,这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更何况有了阿尔多菲家族在英国政商界的人脉关系,对布赫拉迪将来打入英国的上流社会非常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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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萨伏伊酒店,高级套房的会客间里。
厚重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将泰晤士河与对岸的灯火辉煌框成了一幅活动的油画。
河面上偶尔有观光游船滑过,留下粼粼波光,远处伦敦塔桥的灯光在夜空中静静的闪耀着光芒。
会客间内弥漫着高级雪茄浓郁的香气,梅斯·阿尔多菲舒适地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支蒙特克里斯托Especial雪茄,灰白色的烟灰保持着完美的圆柱形,
上原俊司坐在他对面,姿态稍显端正,但也同样放松,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尊尼获加蓝方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撞击出细微的轻响。
在商谈完布赫拉迪的未来发展之路后,两人就马不停蹄的赶着搭上最后一个航班回到了伦敦,留下苦命的罗兰留在那里处理后续。
“比起布赫拉迪的新酒,这款尊尼获加确实显得……嗯,醇厚饱满了许多。”梅斯朝烟灰缸点了点雪茄灰,端起茶几上的威士忌抿了一口后,评论道。
“风格不同罢了,调和威士忌追求的是稳定和易于接受,而单一麦芽的魅力在于个性和风土的表达。”
上原俊司晃了晃酒杯,目光掠过杯沿,再次投向窗外的夜景,“不过,能这样安静地欣赏泰晤士河的夜晚,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确实,比起在艾雷岛上那带着海藻和泥煤味道的风,伦敦的空气都显得甜美了。”
梅斯轻笑一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换上一个略带询问的表情,“说起来,威廉,我听罗兰说你买了个岛?”
上原俊司将目光从泰晤士河畔的夜景上收回,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罗兰果然是个藏不住话的,没错,是在非洲东部的塞舌尔,一个叫‘弗雷格特’的小岛,面积大概2.2平方公里。”
“塞舌尔?那可是度假的天堂。”
身为一个英国人,梅斯自然是知道这个深受欧洲人喜欢的度假胜地,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眼神中透出饶有兴味的光芒,“别告诉我你买下整个岛只是为了偶尔去潜潜水。”
“当然。”上原俊司坦然承认,他轻轻晃动着杯中剩余的威士忌,冰块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我计划在岛上建设一个顶级的度假村,我打算建成之后,将那里作为我和Akina的婚礼之地。”
“哇哦!”
梅斯吹了声口哨,身体前倾,脸上写满了惊讶和调侃,“看来我们的威廉不仅事业心勃勃,连人生大事都规划得如此……具有史诗感。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岛屿上举行婚礼,这手笔可真不小。看来你这些年,不仅在古典音乐界声名鹊起,钱也没少赚啊?又是买别墅,又是买岛,又是收购威士忌酒厂。”
面对好友的调侃,上原俊司却只是苦笑着抿了一口酒,摇了摇头:“梅斯,说实话,这些年赚来的钱基本上都花光了,单是在弗雷格特岛度假村上的投入,至少在3600万美元以上。为了凑够工程款,我可是连之前持有的Ibm股票都忍痛抛掉了,就这还有着近1000万美元的缺口呢。”
他故意轻轻的叹了口气,蹙起眉头说道,“说实话,我现在正发愁呢,接下来该从哪里开辟新的财源,来填补这个巨大的资金缺口。”
“装,在我面前你还装……”
梅斯笑骂着把茶几上的火柴盒朝上原俊司扔了过去,“相识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威廉你,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你可不会做。”
“哈哈……居然没能骗过梅斯你。”上原俊司笑着侧身躲过飞来的火柴盒。
“不过,”他收起玩笑的神色,眼神也变得正经起来,“资金的压力确实存在,但好在因为是分阶段付款,还能勉强周转的过来。”
梅斯看着好友,他将雪茄轻轻搁在烟灰缸边缘,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惯常带着几分戏谑的蓝眼睛此刻显得格外认真。
“威廉,”他声音低沉了些,“我们认识多久了?从柯蒂斯音乐学院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是个一旦设定目标,就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家伙。买岛、建度假村、收购酒厂……我毫不怀疑你能做成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顿了顿,眼神诚挚,“但是,朋友是做什么用的?就是在这种时候,可以互相倚靠。如果……我是说如果,资金周转上确实有压力,阿尔多菲家族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当然……”
他话锋一转,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略带调侃的弧度,“亲兄弟明算账,利息我可是要按市场价收的,一个便士都不能少哦。”
上原俊司迎上梅斯的目光,心中暖流涌动。他知道梅斯这番话绝非客套,那句“收利息”的玩笑,只是为了让他更容易接受这份好意,维护他的自尊。他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是混合着感激与坚定的复杂神情。
“梅斯,”他唤了一声好友的名字,声音沉稳,“谢谢。真的,谢谢你。”
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那点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也带来一丝清醒。
他将空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但这道坎,我想自己跨过去,放心吧,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伦敦的璀璨夜景,眼神锐利而充满希冀,“或许将来有一天,就该轮到我考虑怎么把钱借给你了。”
梅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重新拿起雪茄,吸了一口,让浓郁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才缓缓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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