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子的指尖捏着那支火折子,竹柄的凉意顺着指缝钻进骨头里,让他莫名觉得手心发寒。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万事小心”“务必平安”的话,可喉咙里像堵着团烧过的青稞壳,干涩得发不出声。最后,所有的牵挂都化作一声重重的“嗯”,尾音里裹着没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像被风雪压弯的经幡,沉甸甸的。
平亲王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锦袍传过来,带着安抚的力量。他转头看向卓然,花白的眉峰微微蹙着,目光里是长辈特有的郑重:“布达拉宫的金顶再高,也高不过人心的沟壑。”老人顿了顿,指尖捻着腰间的玉佩,“卓然,切记,保全自己,才能成全大事。吐蕃的黎明,大宋的安宁,都等着你回来掀开幕布。”
帐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像被擦拭过的银盘,从云层里钻出来,给连绵的联营毡帐镀上一层薄霜。卓然和太真道长换上玄色夜行衣时,龙啸天正蹲在角落里,往箭囊里塞淬了硫磺的箭矢。箭矢的尾羽是雪鹰的翎,在烛火下泛着暗金的光。他头也不抬,粗哑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老道,你要是敢让卓然少一根头发,我回来就把你那宝贝拂尘拆了,穗子喂马,木柄劈了当柴烧!”
太真道长哼了一声,拂尘往臂弯里一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用你说?”他抬手理了理夜行衣的领口,露出半截雪白的内衬,“他可是我唯一的师侄,比你那破箭囊金贵百倍。真出了岔子,我先把你箭杆撅了!”
卓然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斗嘴,嘴角忍不住漾起笑意,心里暖融融的,像揣着团炭火。他最后看了眼帐内的灯火,跳跃的光映着四王子紧抿的唇——那孩子虽年少,眼里却已有了担当;平亲王爷支着额头沉思,花白的胡须在光影里轻轻颤动,像在掂量天下的重量;还有龙啸天,明明眼里满是担忧,偏要装作粗豪,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可靠。这些人,是他要护的人,也是他此行必须平安归来的理由。
三更的梆子声刚从远处的巡逻队伍里飘过来,清越的响在雪地里滚出老远。卓然和太真道长已隐在密道出口的沙棘丛后,玄色的夜行衣与夜色融成一片,唯有太真道长拂尘的银丝偶尔反射出一点冷光,像落进暗处的星。
“来了。”太真道长指尖轻捻,拂尘末梢的白穗微微颤动,目光落在十丈外的阴影里。那里,一个绛红色的身影正拨开带刺的枝条,枝桠划破羊皮袄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正是洛登,他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芯用青布罩着,只露出一线昏黄,恰好能照亮脚下的碎石,却又不引人注意。
洛登见两人已在,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枯瘦的手指按在唇上,像怕惊动了雪地里的神灵。他转身掀开沙棘丛深处一块不起眼的石板,石板边缘长着层青苔,显然许久未曾动过。石板下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潮湿的寒气混杂着淡淡的酥油香从里面漫上来,带着大昭寺特有的庄严气息。“这密道原是大昭寺的藏经阁暗道,”他压低声音,气息拂过结霜的胡须,“直通主殿的佛像底座,当年为了藏经文修的,除了历代国师,没几人知晓。”说罢,他率先缩身钻了进去,羊角灯的光晕在洞口晃了晃,便没入黑暗。
密道里的石阶比布达拉宫的更陡峭,积着层薄尘,显然许久无人涉足。大约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前方忽然传来隐约的诵经声,低沉的男声混着铃钹的轻响,在甬道里荡出嗡嗡的回响,像无数僧侣在耳边低语。
“到了。”洛登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门纸上透出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上面,像个佝偻的剪影。他指了指门后的阴影,声音压得更低:“佛像底座有个暗格,我们从那里出去,正好在法坛侧面,不会被殿里的僧人察觉。”
雕花木门后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洛登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像藏着半生的秘密。他指尖在门环上的莲花纹里轻轻一旋,那莲花的花蕊竟是个暗锁,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一股混合着经卷墨香与酥油的气息扑面而来,清冽中带着暖意,瞬间驱散了密道的阴寒。
“跟紧我。”洛登推开门,率先踏入一片昏沉。藏经阁的书架高逾丈许,密密麻麻排到尽头,檀木的架子在月光下像无数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架上的经卷。他们贴着书架的阴影穿行,靴底踩在积灰的地板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噬桑叶,轻得让人屏息。
诵经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翻动经卷的脆响,“哗啦”一声,又归于沉寂。转过最后一排书架,卓然忽然按住太真道长的胳膊,指尖的力道带着警示——前方的长明灯下,赞普正背对着他们,藏袍的衣角垂在地上,与散落的经文卷在一起,像幅凝固的画。他手里捏着串紫檀念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锁骨下的蛊印在灯光下泛着青黑,像朵不开的毒花,看得人心里发紧。
“赞普大人。”洛登低唤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赞普猛地转身,藏靴在地板上蹭出半寸划痕,带着急促的响动。看清来人时,他紧绷的肩背骤然松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念珠“啪”地落在经卷上,发出清脆的响。“卓盟主,太真道长。”他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紧张,尾音微微发颤,指尖下意识摸向怀中的青瓷瓶,那里装着巴桑用命换来的抑蛊丹,“你们能来,太好了。我这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卓然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赞普眼底的红血丝——显然是彻夜未眠。“你们这边都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沉稳的力量,像定盘星。
赞普闻言连忙点头,藏袍的袖子因动作扬起,露出手腕上的勒痕——那是常年攥紧拳头留下的。“已经按照计划,让那些被种下蛊虫的将领吞服了‘抑蛊丹’。”他凑近一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丹增带着人,对复兴宗的所有高手都展开了监视,他们的住处、常去的巷子,连茅厕都盯着。只要我们这边得手,拿下复兴宗主,他们就会立刻动手,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