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知原以为可以就此安心的睡过去。
事实证明,他想的太容易了。
左肩处钻心刺骨的疼,让他骤然间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的一片,仿佛天地都在跟着内里的肉翻天覆地,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没入颈间。
剧烈的疼痛,使林乐知全身激起了一层冷汗,汗涔涔的,凌乱的发丝紧贴在脸颊和脖颈上。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朝着伤口处汇聚,让他感到无力和眩晕的同时,全身的热气也在流走,他难以分辨是疼痛还是冷,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意识不清,可疼痛的感觉,偏偏是那么强烈。
跟洪明旭撕打,锋利的刀尖挑动着里面的嫩肉时,他都不觉得有这么疼。
现在,光是一个简单的清创。那被火炙烤过的刀尖,仅是在伤处轻轻剐蹭,就让他的意识在抽离和聚拢间反复遭受折磨。
疼的要死,又晕的不够彻底。
等敷上药包扎好,几乎快要了林乐知半条命。
“好了。”
清川的这句好了,在林乐知听来就是莫大的救赎,意识也开始回笼。
其实到后面林乐知几乎都已经麻木了,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子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有种灵魂抽离的感觉,只觉得有东西在自己的体内刮动。
但人争一口气。
要不是疼极了,林乐知也不会让自己叫出声,所有的力气都好似用在了不发出声音上。
可紧接着清川的又一句话,让林乐知的心骤然一沉,如坠冰窖。
“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先这样了,其他的等回去再说。”
什么?
还要来!
听到清川说的话,林乐知的脑子里随即发出了惊叫声,但他的身体已经无力到发不出声音了。
慢慢的他便失去了意识,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似是终于连接上了这副身体,肩膀处的疼痛,让林乐知蹙起了眉头,随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到聚焦,林乐知的身子也从放松到了骤然紧绷。
不睁开还好,一睁开眼林乐知犹如惊天霹雳,当场石化,趁别人没发现他醒了,他又闭了回去。
脑子里开始天人交战。
还不如不醒呢。
他他他……
林乐知在脑子里咋舌。
他人竟然歪倒在萧以祸怀里,额头正抵在萧以祸一侧的肩膀处,右臂更是绕过他的腰,圈在他的背上,死拽着他的衣服。
不对。
萧以祸穿的衣服是自己打过补丁的那套。
可衣服实打实的穿在人家身上,又不是自己身上。
不是。
现在正纠结衣服穿在谁身上的问题吗?
天啊!
他意识丧失的时候都干了什么啊?!
林乐知只记得自己跟萧以祸一开始离得并不近,怎么再醒过来的时候,靠在人家身上了。
这也太尴尬和丢人了。
这下。
林乐知平生头一次,有了想继续装死的念头。
因为。
萧以祸的手臂也正圈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抓扶在自己没受伤的右肩。
所以即便自己想装作无所谓的醒过来,也得跟萧以祸知会一声,表示自己已经醒了,不需要他扶着了才成。
感受到怀中的人身子变得紧绷起来,萧以祸便知晓林乐知已经恢复了神智。
林乐知迟迟没有动作,萧以祸不急也无催促之意,让林乐知继续依靠着。
不过下一秒,林乐知的身子微动了一下,他似是偷瞄了自己一眼,判断自己是否醒着,随即很是不自然的干咳了几声,松开了紧环住萧以祸的手。
他微微起身,连转向一侧,略带别扭和尴尬的口吻道:“多谢,我能起来了。”
“好。”
萧以祸轻声应答,将圈住林乐知腰身的手收了回来。
圈在身上的力量消失的瞬间,林乐知便嗖的一下站起身来,全程没敢去看萧以祸的神情,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麻的额头。
额头长时间依靠在萧以祸的肩膀上,倚出了衣服的压痕,微微泛红。
让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和生气。
萧以祸收回看向林乐知的视线,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原本他们之间确实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但后面见林乐知疼的紧了,疼的几乎要背过去,身子不受控的颤抖,即便有自己搀扶,身子也总往下坠。
是以。
萧以祸索性自己靠上前,让林乐知直接靠在自己身上,手圈稳住林乐知的腰身,以免林乐知在无意识间乱动或是倒下而加重伤势。
林乐知站起转过身来,目光带着急切落向四周。
“太好了,姜诡探你终于醒了,还好你没事。”
目光虽还没转向说话之人,但林乐知紧着的眸色却先一步放松了下来,心中暗暗的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他嘴角微微泛起笑意,安慰道:“只是肩膀上受了点小伤罢了,不碍事的。”
虽然林乐知是这么说的,但齐溪也知道林乐知这么说是为了不让自己自责,察觉到这一点,才让齐溪更加的愧疚和自责。
林乐知转而看向门口,院落外的雾气已经有些稀薄,能看清正对着庙门的那棵巨大杉树。
天色已经大亮了。
那萧以祸岂不是扶了自己一整夜?!
林乐知的脑海中忽然闪起,两个人依靠在一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耳畔微微发红。
在林乐知起身后不久,萧以祸也随之站起身来,轻轻拂手掸去身上的尘土。
“阿煦你…!”
清川并没有把话说完,声音也不大,但听到清川略带着急的声音,林乐知的余光便已经落了过去,所以看到了萧以祸在清川投来视线时,藏匿起来的手臂。
但却根本起不到藏匿效果。
从衣服的破缝中,便可窥见那蔓延在他小臂上的扭曲黑色纹路。
虽然林乐知是修补好了那件青衣,但他也是胡乱缝的,手法极其粗糙,因为自己在昏迷中时紧抓着萧以祸的衣角,那勉强缝在一起的破衣,再度扯裂开来。
加上这身衣服穿在萧以祸身上本就短了一截,衣袖即便再宽大,也盖不过萧以祸的手腕,完好的右袖还好,但破烂不堪的左袖,根本起不到藏匿的效果。
似是怕人注意到他手臂上的异样,萧以祸自然的将左手背到了身后。
林乐知刻意扭正自己的目光,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但眼中动摇的神色,已然出卖了林乐知此刻的心情。
他与萧以祸单独在土庙的那晚。
萧以祸压制不住体内的毒,那毒便沿着萧以祸的经络,在身体上蔓延出着扭曲、可怖的黑色纹路,强烈的彰显着它的存在。
萧以祸不是服下了药么。
尚不足四日,怎么又毒发了?
林乐知不再看向萧以祸,眸子沉下,里面充斥着动摇与慌乱。
“这刀是你的吧。”
正当林乐知思绪繁杂之际,一把刀送至了林乐知的眼前。
看清刀柄上的‘煦’字后,林乐知颤动的眸子微紧,继而掩盖眼中的情绪,佯作不知情,伸出手接过道:“多谢将军,是草民的。”
但林乐知却不自知,他并未将情绪彻底隐藏,面容恍惚,语气也有些低沉。
刀子已然被擦拭干净,林乐知将刀收回刀鞘之中,刀身与刀鞘契合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嗒”,林乐知的心也为之一颤。
“你可是忧心,我会隐瞒此事?”
听及,林乐知的眸色升起一丝惊诧。
“我……”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将士们白死,必定会还怀风村百姓,还有此案无辜受牵连的百姓和将士们一个公道!”
林乐知讶异的并不是程肃会如何了结此案,而是他从程肃的言辞中得知,自己脸上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他……
装的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