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宇的离世,无疑破灭了希望的火苗,给每个人的心上都施以重锤,沉痛不已。
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到崔岩的哭泣声,齐溪的眼中也满是绝望与悲痛的泪水,同时眸色沉了下来,眼底漫上一抹决绝。
程肃也不知道服下的药究竟有没有效用,但在服下此药之后,内里的疼痛感便在逐渐减轻。
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到了洪明旭身前,目光如炬的直视着洪明旭的双眼,但洪明旭的眼中带有躲闪。
程肃看向柳云赫道:“解开他的哑穴,我有话要问他。”
柳云赫虽不情愿,且眼中带有厌恶,但还是照做了。
程肃蹲下身子解开了洪明旭的哑穴,眼中满是不解与失望,怒声质问道:“说,为何要这么做!”
洪明旭轻笑了一声,垂着视线,冷声道:“杀都杀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怀风村一百二十三口人命,边关将士和百姓三十七条人命,来岛二十一名将士,一十八条人命命丧于此,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到底为什么!”
见洪明旭眼底没有丝毫悔意,程肃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怒火道:“来岛前,我原以为你是有苦衷的,没想到你居然如此……”
洪明旭麻木无波的眼中划过了一丝细小的波动,他自嘲道:“如此心肠歹毒,丧尽天良是吗?”
“……”
“但将军,我不后悔,即便再让我走一次,我也还会如此,谁也不能挡我的路!”
洪明旭说的是实话,眼中没有丝毫悔意。
“洪明旭!”
程肃怒不可遏的喊着洪明旭的名字,紧攥着的双拳作势就要落在洪明旭的脸上,悬在空中。
“洪明旭,我杀了你!”
齐溪怒吼着,跑到一侧,猛然拔出那插在已经冷却、漆黑如墨的木柴上的小刀,朝着洪明旭的脖间刺去。
洪明旭看到了,嗤笑一声,随即拔出了程肃腰间的佩刀,站起身来。
程肃当即警惕的后退了一步,眸色随即沉了下来。
“都别过来!”
洪明旭挥动着手里的刀,刀鸣声在空旷的土庙里回响。
他的眸中透着狠厉与冰寒,比刀上的寒光还要更甚,势有一股要杀人,同归于尽的骇人气势。
因为洪明旭是以内力强行冲开的穴道,致使内力反噬气血逆行,损伤经络,所以在说话时,嘴中溢出了大量的鲜血。
“洪明旭,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程肃失望至极,怒喊道。
洪明旭宛如自嘲般,大笑了几声,近乎癫狂的笑,但又出奇的平静,坦然道:“错?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说罢。
洪明旭刀尖猛地直指林乐知,双目愤怒、不甘,又隐着一抹不为人察的羡慕道:“姜怜安,我承认我棋差一招,是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将军!”
话落。
洪明旭立即调转刀剑,划断了自己的咽喉。
这一下用力之重,宽大的刀刃,几乎嵌入了脖子的一半。
刹那间。
鲜血四溅,溅到了程肃的脸上,更是喷洒在洪明旭满身伤痕的身上,显得更为狰狞恐怖。
随即。
他的身子直直的栽倒而下,瞪大圆睁的双眼里再无半分情绪。
恨意和不甘好像都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
他真的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就连此刻用刀抹自己的脖子都是不后悔的,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此前都是对向别人的咽喉。
若说有一点点后悔的话。
不对。
不是后悔,而是害怕。
他害怕从程肃的愤怒的双眼里,看到对自己的失望。
因为。
那说明,程肃对他有过期许,有过信任,因为有这些,才会失望。
就像刚才。
他的躲闪,并非是因为杀人太多心有愧疚,亦并非因为身败名裂、无所遁形的狼狈,仅是他不敢直视程肃这个人,而并非他做过的事情。
他不像姜怜安那种清正之人,他也不屑于做那清正之人。
做了就是做了。
后悔只会显得自己悲惨。
只要能达到自己想要的,他便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他就是这样一条烂命,只要能活着,只要能保住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也不介意更烂。
十一年前的处心积虑让他得以接近程肃,一步步爬上副将的位置,十年来也一直从未有过动摇,可他没想到就是他这样的烂命,竟让程肃,他的将军,以命相护。
十多年来的假,竟换来了真。
生死一线间,若非真的拿自己当兄弟,他堂堂一个将军,何至于推开自己,为自己挡下致命一箭。
那一刻,他害怕了,甚至对自己坚守的信念产生了质疑。
方才崔岩说将军早就知道自己身上的刻字时,他的信念瞬间坍塌了,怎么拼都拼起来,虽然拼不起来,可他心里竟然是感到高兴的。
他对姜怜安是有一点点不甘心和羡慕。
同样都是身上落有伤疤,但他的伤疤却是可耻的、羞于见人的,而姜怜安却可以名扬天下,深受百姓爱戴。
姜怜安可以,为何他不可以。
就是这样的不甘心,甚至是有些嫉妒,他才更想去摧毁,迫不及待的想看他因为错算一招,亲眼看着自己把想要护住的人推上绝路,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绝望和痛苦的神情。
但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姜怜安。
他们想看自己经受律法的审判,遭受世人的谩骂。
偏不如他们的意。
那就死吧。
这便看不到世人对自己的审判和谩骂,也看不见将军对自己是失望。
真好。
什么都看不到了。
洪明旭的身子往下栽倒时,程肃眼中伴随着惊愕呆滞在原地一瞬,等身子快要落地时,才连忙蹲下身去接住了洪明旭的尸首,脖子中不断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和衣衫。
低声,声音悲痛而又暗哑的问道:“你到底是为什么……”
一同有些呆滞和迷茫的还有齐溪,宛如一个丧失了生气的纸偶。
他颤抖着举起手中的小刀,瞬即眼中满是愕然和崩溃,愕然过后是自责。
片刻后,他的眼中升出了一抹东流水不复还的决绝,没有丝毫犹豫的往自己的脖间刺去。
从十一年前,他活着的意义便是复仇。
洪明旭他们都死了。
可也因自己的复仇,害了众多无辜之人丧命。
他早该跟乡亲们一起死的。
可刀尖刚抵到脖子上,便再刺不下去了,齐溪回过神来,才发现不是刀刺不下去,而是被姜怜安抓住了手。
看着姜怜安鲜血浸染的左肩,齐溪眼中的懊悔更甚,求死之意也更为坚决。
“姜…”
求死的话还未说出口,林乐知便先一步打断,声音有些急切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吴三山的真正姓名,不想知道他为何心甘情愿赴死?”
早先在推断案情,看到‘怨偶杀人’里的那段过往时,林乐知便想到了到了齐溪会在凶手命绝之后,自尽。
因为故事里就是那样写的。
故事里的主人公,在杀了当年欺杀他们的人后,心愿了却,选择了自尽。
正是因为齐溪当时在湖边没有这举动,且还坚定的留下来,他才更加肯定,当年的惨案还有第四个凶手。
也正因此,他才能拦下齐溪。
齐溪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动摇道:“你说什么……”
林乐知身负伤势还在与齐溪僵持,萧以祸眸色一暗,透着紧张和关切。在不伤到两人的情况下,他将刀子夺了过来,扔到了远处。
林乐知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因而在不需要用力的瞬间,身形有些晃动,萧以祸牢牢的扶住了林乐知,让林乐知足以站稳。
林乐知缓缓道:“当年,他们夫妻俩虽然将他藏了起来,但却不能向官家隐瞒不告,户籍册上一定会有他的名字。”
云羌国的流民百姓都会逐一登记在册,何况北齐的百姓。
听及,齐溪求死的瞳眸闪起了一丝微光。
林乐知继续说道:“他自己明明也曾深受迷信所害,可他却顶住这些伤痛,不惜花光所有积蓄,请道士编造出镇灵人的谎言,不再以帷帽遮脸,甚至还用他的命,他的死,为你引出怀风村一案的真相,更为了不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吴三山没有告诉常飞章,乔萤是当年怀风村幸存之人,亦不打算让世人知道。
然而。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林乐知的呼吸越发薄弱,意识也开始有些涣散,但他还是强撑着说道:“他的三山不要他,把他当作污秽、不祥之人,将他驱逐出村。他所做的这一切,为的…从来不是怀风村的百姓,而是为了护住你,为了你不被仇恨所绊,为了你能够活下去……”
林乐知渐渐看不清齐溪的神情,他不确定自己的意思是否表达得清晰,是否准确传达。在拼尽气力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即便没有传达到位,萧以祸他们也定会拦下他的。
在晕倒前,林乐知心中如是安心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