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1月10日,夜,日本东京,皇居御文库
深藏于皇居茂密林木之下、经过特别加固的御文库地下掩体,此刻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奢华囚笼。
空气凝重,混合着高级线香的淡雅气味和一种无法驱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昭和天皇裕仁身着简单的西服,背着手在铺着柔软地毯的狭小空间内反复踱步,他那张惯常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肌肉微微抽搐,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惶与涣散。
长崎被摧毁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内心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
报告里的描述——“瞬间汽化”、“巨大火球”、“蘑菇云”、“城市蒸发”——这些词汇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勾勒出一幅远超他理解能力的末日图景。
他并非忧心国民的惨重伤亡,那些数字对他而言只是奏折上冰冷的符号。
真正让他寝食难安、如坐针毡的,是这样一个念头:德国人既然能把这种武器投到长崎,那么下一次,目标会不会就是东京?会不会就是这座皇居?会不会就是他本人?
“神器……神器能否护佑朕躬,免受此等……魔焰之灾?”
他停下脚步,望向墙上悬挂的皇室三神器(仿制品)中的八咫镜,喃喃自语。
传统的信仰在绝对的科学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脑海中不断设想着炸弹落下时的场景,钢筋水泥的掩体是否真的能抵挡那传说中太阳核心般的高温?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哪怕是训练或施工的隐约震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东条……东条他到底在干什么?!”
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他心中升起。在他看来,首相东条英机的强硬,正在将整个皇室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裕仁的性命,比所谓的“国体”和“一亿玉碎”的口号要重要得多。
与此同时,首相官邸
与皇居的压抑恐慌不同,这里的氛围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强撑起来的强硬。
东条英机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如同一只受伤但依旧呲牙的野兽,对着聚集在此的军部核心成员和部分内阁大臣咆哮:
“诸君!不要被德国人的妖术所吓倒!长崎的牺牲是悲壮的,是彰显我神州子民威武不能屈之精神的壮举!一颗炸弹,就想让大日本帝国屈服?痴心妄想!”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叮当作响。
“一亿玉碎! 绝非空话!即便德国人再投下十颗、一百颗这样的炸弹,将列岛每一寸土地都化为焦土,只要还有一个日本人活着,就要战斗到底!我们要让德国佬明白,征服日本,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他的声音洪亮,表情狰狞,试图用极度的外在强硬来掩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力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长崎的核爆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日本所有的军事部署、地形优势、精神武装,在这种超越时代的武器面前都成了笑话。
德国人确实有能力将核弹投放到日本的任何一个角落,包括东京的心脏。
但他不能退缩,一旦表现出丝毫软弱,不仅他个人的权威会瞬间崩塌,整个战争机器赖以运转的“玉碎”神话也会随之破灭。
他只能硬着头皮,将整个国家捆绑在自我毁灭的战车上,冲向已知的终点。
然而日本政府内部,坚冰已经开始碎裂。
以东条为首的陆军死硬派,依旧叫嚣着“本土决战”、“玉碎神州”。
但以往沉默或支持战争的其他力量,在核爆的绝对威慑下,开始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海军的代表脸色灰败地指出:“联合舰队主力已失,残余舰只分散各地,在敌人完全掌握制空权,并拥有此种……末日武器的情况下,我军已无任何海上拒止能力,东京湾,乃至濑户内海,都已不再是安全的后方。”
宫廷集团和部分资深的文官,则更加直接地担忧天皇的安危和国体的存续。
内大臣木户幸一等人,在私下场合忧心忡忡地表示:“陛下圣体攸关,国本所在,若继续刺激德国,致使东京罹难,神器有失,我等万死莫赎!必须寻求结束战争之道。”
有限的理性派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发声:“德国人展示的力量,已非我辈所能抗衡,继续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增加无谓的牺牲,让整个民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外,毫无意义,应当考虑通过中立国,探寻停战的可能性。”
各种消息和争论,通过各种渠道,最终都汇集到裕仁的耳中。
他躲在深宫,仔细地权衡着。
东条的“忠勇”在他看来已变成“跋扈”和“罔顾圣安”,而那些主张寻求和平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屈辱,却至少提供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在一次由裕仁亲自召集的御前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上,这种分裂公开化了。
东条英机依旧慷慨陈词,要求动员所有男女老幼,准备竹枪、炸药,进行焦土抗战。
而一位平时谨小慎微的老臣,却鼓足勇气,颤巍巍地提出:“陛下,臣……臣恐德国人之器,非人力可挡。为保全国体,延续国祚,是否……可委曲求全……”
“八嘎!”东条怒目而视,几乎要拔出指挥刀。
“东条卿!”裕仁罕见地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东条的呵斥。
他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诸卿的意见,朕已知晓。事关国运,需慎重审议。”
他没有明确表态,但这句“慎重审议”以及他对主和派老臣的微弱袒护,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会议在不欢而散中结束。
此后,裕仁更加频繁地召见主张和平的宫廷官员和部分海军将领,暗中指示他们,要尝试一切办法,向德国方面传递“寻求理解”的讯息,核心诉求是:必须保证天皇的地位和安全。
核爆的阴影,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东京上空。
它不仅摧毁了一座城市,更开始瓦解日本帝国最高决策层的战争意志。在绝对毁灭的威胁面前,自私的恐惧最终压过了狂热的意识形态,求生的本能开始艰难地挣脱“玉碎”的束缚。
一场围绕着“终战”的暗流,在东京的废墟和恐慌中,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