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也有点佩服他了，不愧是在贝迦官场上混了一百多年的老油子，情商就是高。霜叶不仅说了漂亮话，而且又客观又准确，个人态度也表达得清清楚楚，既欣赏苍晏的创新，又质疑他新制的局限性。
霜叶又进一步道：“自从有了元力，再观当今时势，其实各国并非不知民心民利之可贵，然而仙妖的超凡之能才是国之利器。二者不可得兼，则舍凡而取能者也。好比栖霞宗，你让它几城之利，便可换得仙人之助，这在其他国家根本无需取舍。唯有苍晏不向仙宗大能让权，结果惊蛰期间，闪金平原出关的大能纷纷流失，都去了贝迦和灵山，九幽就不觉可惜么？”
“他们皆是为利而去，但贝迦也好灵山也罢，不可能给每个修行者配足利益。”贺灵川笑道，“霜叶怎不说还有大量修行者往苍晏而来，就因这里灵气更充沛、机会更公平？”
贝迦、灵山都用资源和特权吸引大能，他们拿得多了，自然就有人拿得少。
受损最重的，必是平民。
闪金平原因为黑龙图腾之故，不能架构聚灵大阵，因而灵气浓度普遍很高；官方也不让大能们鱼肉百姓，不许以一城之力供养一宗，这对后进和小宗门反而是利好，大家各凭本事吃饭进修。
“九幽果然立意高远。”霜叶轻轻鼓掌，“灵虚城上下曾以为，苍晏对仙人的政策如此冷漠，是特意回避与灵山竞争仙人的去留呢，没想到苍宴国策果真如此直白坦率。”
惊蛰期间，灵山当然致力于吸引大能加盟，越多越好。苍晏不给仙妖特权，自然不容易留住他们，在这一点上就不太触犯灵山的核心利益。
双方这些年的相安无事，很大程度与这一条有关。
灵虚王廷始终认为，苍晏的施策是很灵活、很有技巧的。
贺灵川失笑：“苍晏的国策不是演给贝迦和灵山看的，是昭告苍晏子民，乃至天下志同道合者的。所谓大道至简，国策明确、执行坚决，才能行之有效。”
霜叶慢慢抿了口酒：“九幽是立下宏愿了，失敬，失敬。”
要以元力为武核，要以苍生之力对抗天魔，这是苍晏早就写进国策的。苍宴人对此深信不疑，但不通其理；而其他国家的顶层精英明其宗理，却不信其行。人国新老更替，哪个不把口号喊得震天响，哪个不是下定决心革旧立新？
结果呢？结果最后都是一个样。
贺灵川看他一眼。这厮就喜欢漂亮，人要长得漂亮，话也要说得漂亮。
既然如此，他先把这货的脸皮给撕下来吧。
自己来得及时，霜叶既然还没离开，那总要求到他的。
“话说回来，今天凄风冷夜，霜叶国师怎么跑到飞来峰来了？”先来个明知故问，“莫不是也瞧上了这地底的宝贝？”
“这几天，韦安城里都在大骂栖霞宗堵塞水路、人造旱情。”霜叶一脸悲天悯人，“我恰好有些手段可以试着挪走障碍、疏浚河道，何不过来助韦安城一臂之力呢？”
“功德无量，功德无量！”贺灵川点头嘉许，“霜叶国师出手解围，韦安城求之不得，但怎么不光明正大行事？也让韦安城数十万军民有个感谢的对象。”
“我原想着悄然而为，何需旁人感恩戴德？”霜叶笑得眯起了眼，“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不行了。”血魔连呸几声，对贺灵川道，“我原以为你的脸皮已是天下第一厚，今天才知道山外有山。”
“原来如此。”贺灵川一脸恍然，“我还以为，悄悄潜到这里的多半就是幕后黑手。毕竟他为了这飞来峰，才特意把栖霞宗坑到吐血。”
霜叶也是皮笑肉不笑。
不愧是九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理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要知道，这里头有本该死掉的活人在作祟，又有本该活着的死人在混淆双方的视听。
不过，为什么九幽会迅速把幕后主使和他霜叶联系在一起？
“哦？”霜叶饶有兴致，“这飞来峰有什么好的，值得幕后人这样大动干戈？”
这一刻，两人的角色好像对调过来了，真凶反问真凶的动机。
他要看看九幽到底知道了多少内情。
“因为——”贺灵川抬脚踩了两下地面，“这底下有颗金核，也就是虐食者的脑核！”
“这两个条件就帮我缩小了筛选范围。毕竟世上对虐食者脑核最感兴趣，本身又能变脸的怪物……”他一字一句，“大概只有另一头虐食者了！”
最后这句说完，空气好像就凝滞住了，附近的树叶也不再沙沙作响。
“虐食者？”
霜叶重复这三个字，语气很是玩味。
这几日事件如乱花迷眼，他打的就是浑水摸鱼的主意。没料到啊，九幽能判断他的行动，却是因为事先已经掌握了最关键的两个线索。
事先！
贺灵川上下打量他，忽然换了个话题：“青阳生前提起你，鄙夷之色溢于言表。她是快二百岁的人了，见多识广、性情沉稳，对人通常不会那么刻薄，何况你也是堂堂贝迦的大国师。除非，她骂的不是人。”
霜叶不接这个话茬，只是抱臂在前，一脸无奈：“她用的字眼，也不好听，对吧？”
“是啊。”怪物、孽种、不人不鬼，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人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偏执。青阳要是肯修点口德，说不定就能活过二百岁呢。”霜叶不咸不淡来了一句，又问他，“你怎确定，幕后黑手一定会来这里？”
贺灵川叹了口气：“他建议袁掌门使用金核断水，是想让金核问世；他极力挑起栖霞宗与苍晏的争斗，是想让我们两方都无暇顾及，他才好从容取走这枚金核。但我很好奇，一头虐食者要另一枚脑核做什么用？”
只要知道所谓“金核”的真面目是虐食者的脑核，再推算出“唐经野”的真实身份，不难发现霜叶的真实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