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冬至 天气:大雪
又做了那个梦。
我不明白末世沈月白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普通梦境中,不停的提醒我去想起姑妈的事。
经惊风提点,这个〔末世沈月白〕是我潜意识的化身。
因为末世两人毁灭世界这把达摩利克之剑,依旧高悬在我们头顶。
且除了拖延之外目前没有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让我心急如焚。
我开始仔细回想姑妈的事,寻求突破。
与末世沈不同,在姑妈死前的疗养院里,我有过唯一一次探访机会。
我记得她被束缚在床上,面容枯槁,护士宁愿以一种在旁观看都会产生罪恶感的方式给她强灌下食物,也不愿解开她的双手。
那件事究竟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她曾经是一个多么美丽又井然有序的人啊。
在我刚开始懂事时,就会拿起扫把模仿她做事。
她教我打扫的时候不但要整理看得到的地方,也要注意看不到的地方。
因为一周静下心来做一次彻底的清洁,总比每天做一次敷衍的打扫工作要来得省时有效。
毕竟她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她的教养也配得上她做教师的父母……所以她深知时间的宝贵,不愿意把精力浪费在一些只为了表现自己很〔忙〕的面子工程。
这也是为什么,她与那个老婆子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看到我时,沙哑着嗓子,用几乎没有声音的声音呼唤了我的名字。
“月白。”
那一刻,我以为早已枯萎的泪腺再次充盈了泪水。
我才发现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在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原来是眼前这个受尽折磨的女人。
我真正意义上的,妈妈。
医生告诉我她已经有接近三年没有开口说话了,如果她愿意和我交流,对于病情来说是一个好的进展。
这也是为什么姑父托我去看望她的原因。
〔我们都把你当亲生孩子在养,看到你现在平安健康的样子,她应该会高兴点。〕
他说。
有些人可能觉得他很假,但我到现在也不觉得姑父这句话是错的。
在被母亲逼着去照顾客户的小孩时,我切身感觉到用心养育一个小孩的前三年有多么累人。
在独行的那段日子里,我曾遇到过一个心理医生。
她与我讨论过,为什么人没有三岁前的记忆这个问题。
她告诉我,是因为三岁前的所有事情都变成了你这个人认知的基底,你将成为怎样的人,在那时便已经形成。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心理医生都喜欢挖掘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你的童年。
一个人的形成,幼年时期的一分一秒,都至关重要。
我其实一直在关注姑妈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一切悲剧,我都从好事的亲戚口中得知。
虽然得到的描述总是带着主观的评判,但我知道,这件事与末世的发展只有一处不同。
就是那个老婆子死了,被姑妈所杀。
“你应该好好的活着,姑妈,你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坐在她边上,她的束缚带不是因为她多有攻击性。
纯粹是为了防止她自杀。
姑妈并未像梦中那样冲我狰狞的嘶吼,她微微的笑着,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
“你……你……你长……大了,也,会,会说这种话了。“
但,但是……月白,你……让我好好……活着,是在……咒我。”
这种不痛不痒的和稀泥其实是一种疏离,我满脸歉意,但我实在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理解我的为难,继续说道:
“没……关系,我……和你解释一下……吧。
因为……再生一个孩子,也不会是……以前的孩子。
她……死了,不是丢了,死了,就意味着永远不会有可能再见到面了。
她的死亡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场风暴,但对我来说是一生的潮湿。
或者说是在我心里插了一把刀,我的心每跳动一次,就会流出血来,痛苦也会随着呼吸溢出来。
我本以为杀掉罪魁祸首会让我好过一些。
但真正执行了之后发现没有,我每活一秒都是折磨。
我内疚后悔,我每晚都会梦到那天她对我说妈妈我不想出去。
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遗忘的功效,我永远记得这件事,可能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含糊变得逐渐清晰,断续的单字慢慢变成了连续的句子。
我认为当下最好的事情是倾听。
她咳嗽了两声,我给她喂了一些水。
“所有人都还想着回到从前,怎么回到从前?
要让我压抑着丧子的痛苦再和他生一个孩子,然后再接受一次那个人的〔好心〕吗?
为什么她们可以把这种不亚于凌迟的刑法说得如此轻松生动,那是一条命啊,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
“不是,姑妈,姑父也很痛苦,他找我的时候和我说,他最爱的人杀了最爱他的人,他不想起诉你,如果你愿意,你们还可以……”
“月白,不要看人说了什么,要看人做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摄像头,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不过你姑父也是个可怜虫,他不愿意相信而已。
我早就和他说过了,逼你做对你无利之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最爱你?
她只爱她自己。
所以我杀的是她,没有杀她的儿子。”
“……”
这句话我一直没有理解,在多年后的末世生活里,偶然的一天,我偶然的想起来,然后,我理解了这句话。
“月白,以后你不要再来见我了,除非死去,我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临别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矛盾不会随着时间变得不再是矛盾,矛盾一直都存在,如果当下解决不了,那就可以等一等,也许会出现解决矛盾的时机。
但是,如果矛盾变成威胁,你就必须要去解决它,不能绕开它,更不能妥协。
我思考了许多年,难道我那天不心软,就会避免这一切吗?
不会的,有些人是缺乏预见性的,是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的,没有那天,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明天。
即使那天没有出事,在后面也会出现问题,她会用好心和不小心来洗脱罪业,但是她知错吗?反悔吗,不,她不会,她甚至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恰恰就是这一点打败了我,只要她活着,我永远都无法战胜她。
所以,祝愿你永远不要遇到这种人,也永远不要遇到相似的问题。
但是如果遇上了,记住,在事情发生之前解决它,不要坐以待毙。
因为它一但找上门来,就是灭顶之灾。”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姑妈。
因为再之后,不管我再怎么请求,她也不愿意见我了。
我听说她在自杀失败了许多次之后终于放弃了。
从那以后,她不说话不交流,最终完全封闭了大脑。
她靠着意志,完成了精神上的死亡。
姑妈出于她的悲剧给我留下了生命的谏言,可我,该如何主动出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