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柠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她保持着蹲姿,握着安静的手,用那双能安定灵魂的琥珀色眼眸,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温暖。
张煜躺在病床上,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张柠,这位沉静如深潭的女医生,她的美丽在于那份磐石般的稳定和春风化雨般的治愈力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绝望中透出的一线生机。
而安静,那破碎的美丽,在张柠的守护下,似乎终于有了一丝重新粘合、重新绽放的可能。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个穿着沾满机油污迹、洗得发白的工装连体裤的身影冲了进来!是老周!
他佝偻着背,左肩和后背缠着厚厚的、渗出血渍的绷带,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仆仆和巨大的焦虑。
那张布满油污和风霜沟壑的脸此刻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张煜。
“小子!琛丫头呢?!她在哪?!IcU?带我去!快带我去!”老周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和恐慌,完全无视了病房里的张柠和安静。
他身上那股浓重的机油味和汗味瞬间冲散了消毒水的气息。
张柠立刻站起身,动作敏捷却依旧不失沉稳地挡在了情绪激动的老周和张煜的病床之间。
她沉静的琥珀色眼眸平静地迎上老周那双充满血丝、如同困兽般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先生,请冷静。这里是病房,病人需要安静。陈琛在重症监护室,现在不能探视。”
“不能探视?!”老周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提高了音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柠脸上,“老子是她叔!看着她长大的!她现在生死不明,你让我在外面干等着?!放屁!让开!我要见琛丫头!”
他情绪激动之下,竟伸出沾满油污的手,想要推开挡路的张柠!
张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老周对陈琛的感情,但也见识过张柠那沉静外表下不容侵犯的意志。
就在老周的手即将碰到张柠白大褂的瞬间,张柠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优雅。
她没有硬碰硬地格挡,而是身体极其灵巧地微微一侧,让开了老周推搡的力道中心,同时右手如同灵蛇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老周那只手腕的内关穴!
她的手指纤细,力道却异常沉稳巧妙,如同铁钳般瞬间锁住了老周手臂的发力点。
老周这含怒一推,力道不小,却感觉如同推在了一堵柔韧无比的棉花墙上,紧接着手腕处传来一阵酸麻胀痛,半边手臂瞬间使不上力气!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医生,竟然有如此利落的身手?!
“先生,”张柠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火气,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瞬间冷冽如冰,如同手术刀般锐利地直视着老周的眼睛,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里是医院,有医院的规矩。陈琛现在处于术后感染高危期,任何外界干扰,包括情绪激动的探视者带来的细菌风险,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的目光扫过老周沾满油污的工装和双手,意思不言而喻。
“你的冲动和鲁莽,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张柠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如果你真想陈琛活下来,就请控制你的情绪,配合治疗。否则,我只能请保安请你出去了。”
她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老周冲动的怒火。
他看着张柠那双冷冽如冰、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专业的眼眸,再看看自己脏污的双手,一股巨大的后怕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佝偻的身体晃了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茫然。
“我……我……”老周的声音带着哽咽,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我只是……怕……怕再也见不到她了……蓝山没了……老王也没了……琛丫头她……她不能再有事了……”这个在地下管网如同老狼般凶狠、在爆炸中扛着陈琛死里逃生的老人,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张柠眼中那冰冷的锐利缓缓褪去,重新被那份沉静的温和取代。她松开了扣住老周手腕的手,语气缓和下来:“陈琛的生命力很强。张主任亲自操刀,清理了感染源,现在用着最强的抗生素,生命体征在缓慢回升。虽然还没脱离危险,但并非没有希望。你现在要做的,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伤。”
她的目光落在老周肩背渗血的绷带上,“去急诊处理一下伤口,换身干净衣服。等探视时间到了,我会通知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
老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点了点头,不再坚持,默默地、一步三回头地,在护工的指引下离开了病房。
张柠这才转过身,重新看向张煜和安静。
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如同雌豹般凌厉的气势已经消失无踪,她又变回了那个沉静如水的医生。
她走到安静身边,轻轻拍了拍她依旧微微颤抖的肩膀,递给她一张纸巾,眼神温和而坚定。
张煜看着张柠,心中充满了复杂的震撼。这位女医生,她的美丽如同深谷幽兰,沉静温婉,散发着治愈的芬芳。
但在那沉静的水面之下,却潜藏着磐石般的意志和瞬间爆发的、足以震慑凶徒的凌厉锋芒。
她的专业和冷静是安全的保障,但那份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也让人心生敬畏。
她是守护生命的壁垒,美丽而强大,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近乎神圣的威严。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安静的抽泣声和监护仪的“嘀嗒”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移动着光斑。张煜闭上眼睛,疲惫感再次袭来。
陈琛苍白的脸、颈侧那粒朱砂痣、黄莺锐利的丹凤眼、安静无声的泪水和张柠那双沉静如琥珀的眼眸,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交织盘旋。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际,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敬畏,小声对张柠说:“张主任,IcU那边……3号床陈琛……她好像……有反应了!”
如同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张煜的神经!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
小护士那句“陈琛有反应了!”,如同在沉寂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在病房里激起无声的震荡波。
张煜只觉得心脏猛地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断裂的肋骨,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被肋骨的剧痛死死钉回床上,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死死盯住门口的方向,仿佛目光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身影。
安静停止了抽噎,空洞的浅褐色眼眸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刺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澜,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茫然和恐惧覆盖。
她下意识地往张柠身后缩了缩,像受惊的雏鸟寻求庇护。
张柠的反应最为迅捷而专业。那双沉静的琥珀色眼眸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如同手术刀出鞘。
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对安静快速而清晰地交代了一句:“留在这里,别动。”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随即,她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白大褂的下摆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脚步没有丝毫迟滞,带着风一般冲出了病房,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冷冽的消毒水气息在空气中迅速消散。
她的美丽,在这一刻褪去了温婉的伪装,只剩下磐石般的意志和与死神赛跑的绝对专注。那份沉静下的爆发力,如同深海下的暗流,危险而致命。
病房里陷入了更加压抑的死寂。张煜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安静蜷缩在椅子上,双手依旧紧紧揪着衣角,眼神空洞地望着张煜病床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一片虚无的血色之中。
时间在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张柠,而是黄莺。
这位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似乎刚从某种高压环境中抽身,深灰色的套裙依旧笔挺,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腰肢和长腿,但那双极具冲击力的丹凤眼中,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凝重。
她正红的唇色在病房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锋利,如同刚刚饮过血。
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页角,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
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快速扫过病床上脸色惨白、眼神焦灼的张煜,又落在角落里如同惊弓之鸟般蜷缩的安静身上。
当看到安静空洞的眼神和无声滑落的泪水时,黄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下,红唇紧抿,那抹正红色似乎也黯淡了一丝。
“张煜,”黄莺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居高临下,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沉重,“陈琛那边有张柠主任在,暂时不需要你担心。现在,我需要你集中精神,回答我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她走到张煜床边,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文件夹被捏得更紧了些。
“你之前提到,在老宋诊所爆炸前,朱莓的口袋里曾短暂地闪过幽蓝色的电火花?然后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冰冷锐利,像……陈琛?”
“是!”张煜用力点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是急切地说道,“就在爆炸发生前几秒!那蓝光……很微弱,但非常清晰!然后朱莓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眼神……非常可怕!但很快,爆炸发生,她又恢复了正常,只剩下害怕……”
黄莺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寒潭般的眸子里闪烁着锐利的光。“当时陈琛在做什么?距离朱莓多远?”
“陈琛当时在点燃炸药包的引信!离朱莓……大概有七八米远,中间隔着王伯和安静!”张煜努力回忆着那混乱而致命的一刻,“朱莓当时……好像是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口袋才闪出蓝光……”
“口袋……”黄莺低声重复着,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病房门口的方向,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隔壁儿童病房里那个断腿的小女孩。
“朱莓被送进医院时,她的衣物……尤其是那件宽大的睡衣,还在吗?”她突然问。
“应……应该被护士收走了吧?是证物吗?”张煜茫然地问。
黄莺没有回答,只是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冰冷而清晰:“小刘,立刻去儿童特护病房,找到朱莓入院时换下的那件旧睡衣!重点检查右侧口袋内侧!找到后立刻送技术科痕检,要快!最高优先级!”
她挂断电话,目光重新落回张煜脸上,那份凝重更加深重。“第二个问题。关于安静。”她的视线转向角落里那个如同易碎瓷器般的女孩。
安静似乎感受到了这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椅子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根据你的描述,”黄莺的声音放低了一些,但依旧清晰得如同冰棱碰撞,“安静的精神崩溃,除了目睹大量血腥死亡之外,似乎有一个关键节点——就是在老宋诊所爆炸后,她看到陈琛竟然在爆炸中心‘幸存’下来,当时她指着陈琛喊‘鬼’?还反复说‘烧不死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