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八十九贡献（上）
“为什么不批黎西村的意外险赔付……江警官，你们这个问题问得——嘶，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我会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
梁霁交握着双手，矜贵地端坐在江陌对面，先轻描淡写地掠了眼正在拍摄录制的执法仪，旋即呵笑着摇头，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摊放在台面上的扫描复印件。他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并不掩饰对于江陌铺垫许久适才丢过来的疑问显而易见的鄙夷，余光留意着正在卡座侧后方三五步远位置徘徊的西装革履，摊开掌心，指尖朝着那人勾挑了两下。
“……严谨起见，您赶过来问询之前，我稍稍做了点功课，查阅了一下新恒黎盛建设这份团体保单的电子档案，纸质档也准备好了，正好给警方提供一份……算是参考吧。首先呢，您那边提供的这份保险合同很明显是复印过几手的，篇末的附件已经没有了，我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一下，保单正文里涉及到赔付的内容，也被动过手脚，至于是不是新恒黎盛建设那边自己搞出来的猫腻，这就要看江警官您那边自行取证调查了。再者——”
梁霁递出手里的文件，指腹示意性地抹过复印纸边缘不甚明显的红色痕迹：“胜利平安这边有当时签署的保险合同原件留底，骑缝章都在，如果您那边觉得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去查阅看看原件……胜利平安在盛安也算屹立不倒许多年，合同的基础模板都是申请备案过的，每一份的附件里都有注明，但凡涉及到重大意外事故的赔付研判，我们也会在审核批复环节严格一些，避免有人借机施害骗钱，我们吃亏倒无所谓，但毕竟涉及到人身安全，您说对吧？”
江陌眉毛一抬，礼貌谢过了梁霁的体贴，佯装着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轻蔑挤兑，搭扫着看几眼都头疼的合同文件就往崔谅手边一推，旋即侧身，撩抬视线定定地看了两眼还候在一旁没敢径直离开的工作人员，瞄着他胸前崭新得泛着亮光的工牌眨了眨眼。
“这位是胜利平安的总经理？宋总……我记得之前的负责人不是您吧？新官上任？”
江陌稍稍提了下唇角，笑眯眯地看向立挺板正的西装上方那张有点儿虚浮惨白的面皮，点到为止地提了一嘴闲聊就没再继续，只擎等着梁霁挥手体面地示意着那位“宋总”回去准备每周例会，然后抢在梁霁忖度着措辞，准备搪塞解释一下临阵换帅的原由起因之前，沉声拽回了被梁霁状似无意地牵扯开来的话音，重复了一遍被他刻意曲解的问询。
“梁总，可能是我刚说的不太清楚啊，我再给您提个醒……我问的是，新恒黎盛建设的赔付，为什么会在您这儿被回绝掉——”
江陌大概猜得出梁霁意图咬文嚼字的诡辩，先开口截住梁霁敛起眉头意图发难的凌厉：“当然……我们也事先了解过，胜利平安这边其实有相当一部分的保单赔付都是由梁明牵头达成的，但是一般情况下，后续赔偿的部分都是胜利平安自行评估给付，包括当时已经因为刑事案件相关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张一白张队和陈海滨陈警官。张队出事的时候，梁明正在以嫌疑人的身份接受调查拘留，陈警官在押解挖心案凶手途中发生的车祸事故至今也没有明确查出凶手是谁……这两张摆明了是在挑战正义和权威的保单，梁老板没闻没问，反倒是黎西村北山这起不在盛安管辖范围的‘意外事故’，梁总还真是亲力亲为，谨慎得很。”
江陌倾身撑在桌沿，端的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视线审度落定在梁霁的镜框边缘，不自在地皱了下眉，然后故作恍然地回身了向那位像是新近才被提拔上来的苦瓜脸，“所以宋总应该算是内部纠错之后临危受命啊？”
“张队长的案子事关盛城际速，这个我是了解的，至于陈警官的情况，我只是大概有所耳闻，不好过多评断。但是怎么说呢……这个意外险本身就是服务于特殊群体，兹要是确认伤害是由外力导致的，我们都会启动正常的赔付流程，案件本身事故之外的阴谋诡计我们不过多考虑。至于小宋，只是基于前一任总经理几次常规绩效考核不达标之后的普通人事调整，辞退赔偿再另行提拔都没有什么问题。”
梁霁稍微托扶了一下镜框，摊展挑衅的指尖又重新交扣攥握在自己的掌心，并不顺从于江陌抛给他论以是非对错的话引，而是在这浅坑周遭兜转了一圈，苦哈哈地给自己划分到受害人的范围里。
“事到如今也不瞒你江警官……说句难听的，不管是新恒黎盛还是旧恒黎盛，前有盛城际速后有胜利平安，我现在能做的，无非就是尽可能最低成本地收拾掉梁明任职期间惹下的烂摊子。盛城际速犯的事儿大，我即便再不愿意撇下物流这块生意也没办法，但胜利平安——暂且在我看来，无非也就是稀里糊涂地招惹了一点擦边的小毛病。如果你们今天是正儿八经地立了案过来调查，我肯定一百个、一万个配合，可现在……站在我的立场，公司内部的调整只是为了日后业务开展的规范，这怎么着也扣不上犯罪的帽子吧？”
江陌呵声叹了口气，把他这一堆掰开了揉碎了的推脱抖落了个干净，直截了当地薅住了他那点儿弦外之音：“也就是说，黎西村的赔偿，是你故意不批。”
梁霁掩在镜框下的眉毛极轻地挑扬了一下，稍微歪了下脑袋，仔细审度着江陌脸上隐约能看出不耐烦的表情，“江警官要是觉得这锅我背着合适，那就按照您说的也可以。”
江陌没搭理他嘴里那句故作委屈的阴阳怪气：“锱铢必较到这份儿上……没否认，那就是故意。理由呢？”
“需要理由吗？非说一个的话……伸张正义？”
梁霁嗤声轻笑，又稍微抬手，为自己的冒犯聊表歉意：“不好意思……伸张正义可能说得有点儿……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但规范赔付业务流程这个事儿肯定是真的，看您这个形象——”梁霁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圈江陌稍显凌乱的造型，嘴角轻轻撇压下来：“应该是跟黎西村那边打过交道了……虽说村子里的具体情况我们不能随意公开，但他们这个意外人为的可能性很大，我们派人去看过，觉得事故现场有问题，所以没有走赔付流程，也算是避免再次出现同样类型的安全隐患。”
江陌点头，直截了当地抛回质疑：“有问题为什么没报警？”
“很简单。警察同志这么神通广大……”
梁霁耸肩，轻飘飘地挑起一副理所当然。
“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