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八十八两派（上）
“林宇，来电话跟我提前招呼一声，老高下午要开会，他估计赶不回来。”
顾形挂断电话先沉声叹气，余光瞥见身边人眼里的忧心关切，无碍地摆了摆手，侧身倚在走廊窗台上去。他这会儿才大略扫了一眼发到他手机上的现场大棚照片，抬手捏住衔在嘴边没空抽上两口的烟，戳进窗台的烟灰缸里碾了两圈，“黎西村被查，新山那边尹贵平也带人过去了，林宇说他感觉要跟对面掐架，得先问妥需不需要抬一手，还是咬死按在盛安这边。”
“昨晚上那么大阵仗也没见尹队长露个脸打个圆场，这会儿黎西村里头乱七八糟的几乎快盖棺落定，他们倒是也好意思舔着脸过来捡现成的业绩往自己兜里揣——嚯……这都是麻黄草？肯定超五百株了……这看着得上千。”
江陌先循着顾形的示意瞥了眼他的手机画面，晃了晃手里的速溶咖啡，一巴掌拍在他师父磕了两下空烟盒准备回身在走廊里随便抓人讨一根儿烟续上的肩膀，挪开烟灰缸把咖啡纸杯撂在顾形手边：“我刚喝了一口烫嘴，别嫌啊……一盒烟都抽没了你可歇会儿吧，打算把自己呛个好歹陪老祝去住院？”
“……我倒巴不得他能老实住个院。”
顾形没推拒，饮牛似的一口闷了咖啡，又顺手把稍微湿软的纸杯捏攥成一团，扬手扔进烟灰缸里面：“刚耿秩为了老袁手术费的事儿跑了趟医院，在急诊大厅正抓见举着个吊瓶就要跑回局里的祝思来——黎西村勘察取样的工程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新山那边还惦记着插手接管，我估摸着他撑死能在医院老实住到他管床大夫今天下班。”
江陌撇了下嘴角，勉强咽下了对于尹贵平一行老油条做派快涌到嗓子眼儿的“僭越”，“林组——现在算副队了吧，他出面也挡不下来？”
“缉毒有缉毒的规矩，黎西村大棚里挖出了那么多麻黄草，在新山地界未经审批种植，不单尹贵平，好像林业的领导也是要过问介入的，这案子很难简单按照袭警伤人全村包庇的流程查办……现在无非是赶趁着还没正经开上会，抢点儿先占——毕竟村子里带头挑事那几个混球打伤还差点儿活埋的警察都是盛安的倒霉蛋，起码现在关键人物都捂在我们手里面。”
顾形烦躁地压了口气，回身搂住了点人头订盒饭的小崔警官，搭着他的肩膀让他抽空出门带盒烟，“看看能不能先撬开几张嘴吧……管大棚那几户都审着呢，不过事到临头有点儿冒懵，那几个哥们儿估计还在琢磨背后靠山的意思，毕竟已经死了一批埋在山里面，现在彻底闹到警察手里都怕多说多错，稀里糊涂地在这儿跟我行使沉默权呢。”
顾形托着后脖颈晃了两晃，目送着小崔谅查数查到一半被打断，又得重新来过的背影，抱歉地扔了一块儿话梅糖砸在他脑袋上：“刚话说到一半让林宇这电话晃乱了……黎烽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他真不知道村子北山坑道里藏了个制毒窝点的事？那他跑回来凑什么趣？”
“黎西村被盯上，摆明了是有人挑拨开的。好巧不巧的，黎烽正缺钱啊——”
江陌一耸肩，摊开掌心也跟顾形要了颗话梅糖，捏着塑料包装“哗啦哗啦”地撕了半天：“他是没沾村里的生意，但他沾了赌，查蒋唯礼的时候被他坑骗的倒霉催里面就有个黎烽，米录大概算了一下，说是欠了得有快一千万。所以他家里老爷子和亲大哥死得不明不白这事儿其实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他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借着这些个见不得光的破烂事儿换钱，具体里头藏了多少猫腻，八成是一概没管。”
“可够乱的……村子里拢共才多少人，一个人一个心眼子够人呛啊……”
顾形有点儿欲哭无泪，哼哧哼哧地抹了把脸，听见江陌手里塑料糖纸的动静也跟着心烦，伸手夺过来撕开再归还：“我这边审下来，村头跟我对着干那管事的可没想要留警察的小命，黎烽和他那哥儿几个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其实大体上吧，还真就是照着先前的推断来的。”
江陌摸索出刚顺手揣在口袋里的圆珠笔，径直拦放在烟灰缸上面，泾渭分明地把一个椭圆分成两半：“黎西村一直以来偷摸合作的物流公司是梁明的盛城际速，虽说现在还没拿到实在证据，但我估摸着制毒这事儿也是两边掺着来，所以自打梁明出事遭查又半道遇害之后，村子里内讧了挺长一段时间，一直到最近，勉勉强强地划分出两派。”
顾形敛眉思忖几秒，抬手在被江陌拦在其中一侧的纸杯团上轻轻一点：“调查盛城际速期间，确实曾经接触过黎西村，但当时查证的生意往来没有什么疑点，一直到最近因为韩律和付乐枫的案子深入接触，替黎西村掩藏了这么多年猫腻的靠山才稍微地浮露了那么丁点儿在水面……靠山现如今模棱两可远在天边，再开发的事儿倒是直接把黎西村推到风口浪尖，有人想明哲保身，就有人舍不下现如今的贪得无厌。”
“死在北山坑道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想把村子里的生意暂且压下去的。梁明死得太突然，人人自危的时候靠山也不方便随意露面，他们得把手里的东西先销毁，起码能留个青山在——但显然另外一帮贪钱的人不这么打算。”
江陌揣着手臂，下颏轻挑在烟灰缸的另一边：“他们认为村子里牺牲太大，咱们调查的势头又太猛，与其说什么东山再起，不如先换点儿钱来得直白。所以故意在手里捏着点尾巴，甚至有意无意地把可疑的线索递到警方眼皮子底下来，八成就是打算先从那个所谓的‘老头儿’手里抠出一笔钱。”
“……昨晚上就是他们窝里斗的最后通牒。”
顾形盯着烟灰缸看了半天：“不过他们应该只是想要钱，没想真把自己搭进去，所以一边留着警察的命做威胁，一边又盯着村里的动静，但凡真的僵持不下去，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一锹土把人埋在深坑下面。”
“捋下来倒也算合理……但他们之间闹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黎烽既然一问三不知，他又是怎么把自己塞进这滩烂泥里？得不偿失啊……”
顾形嘶声一顿，倏地撩抬起眼皮：“盛城际速明面上的生意没什么问题，梁明是怎么跟黎西村做的交易？村子出事的时候咱们还没把主意打在黎西村身上，怎么照这话说，矿道塌陷这么大的事，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一分钱都没揣在口袋里？”
“估计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出的问题。”
江陌眉毛一抬，掏出手机翻了个扫描文档递了过去。
“新恒黎盛建设。黎西村这个皮包公司的人身意外保险，签的都是胜利平安——也就是说，这中间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断在了盛城国际的手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