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攥着那沓厚厚的银票,指腹反复摩挲着票面上“白氏票号”的朱红印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方才在暖阁里,苏言递银票时的坦然与郑重,还有那句“愿助先生救生民于水火”,像滚烫的烙铁般印在他心上。
他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三分,却又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感,路过妙音坊门口的琉璃宫灯时,还不忘回头对着暖阁方向深深一揖。这一揖,既是谢苏言的慷慨,更是谢扬州百姓即将迎来的生机。待直起身,他袍角扫过门前的青石板,带着几分急切往知府衙门赶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连夜拟定民生章程,定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程玉走后,暖阁内的宴饮氛围非但未减,反倒因方才那场“经世济民”的辩论添了几分酣畅。老鸨踩着绣着缠枝莲的红缎鞋,快步上前,她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笑意,见誉王端着酒杯,眼神里满是对苏言的赞赏,立刻抬手轻拍两下。清脆的掌声刚落,十二名身着水袖舞衣的姬妾便从雕花屏风后鱼贯而入,动作整齐得像提前演练过千百遍。
舞姬们身着月白色纱衣,纱质轻薄得能看见里面淡粉色的衬裙,袖间绣着江南特有的碧荷红莲,丝线里还掺了细碎的夜明珠,灯光一照,珠玉流转,竟泛着淡淡的荧光。她们莲步轻移,裙摆扫过蓝田暖玉地面,没有一丝声响;水袖翻飞间,宛若碧波中逐水而戏的芙蕖,时而聚拢如含苞待放,时而舒展如莲开并蒂。腰间系着的银铃随着舞步轻响,“叮当”声与檐角的风铃遥相呼应,又恰好与乐师指尖流淌的《九歌引》缠成一团,琵琶的清婉、古筝的悠扬、笛箫的空灵,再配上舞姬的水袖,刚柔相济,听得人身心皆醉,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雅致。
“苏公子,尝尝这道‘文思豆腐’。”羽衣姑娘亲自捧着一方白玉食盒上前,食盒上雕着缠枝莲纹样,盒盖一开,一股清鲜的鸡汤香气便漫了开来,瞬间压过了空气中的脂粉香。她用银匙轻轻舀起一勺,细如发丝的豆腐浸在澄黄的鸡汤里,上面还撒了几粒鲜红的枸杞、翠绿的豌豆,色泽清亮得像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这豆腐需用陈年楠木刀,以‘片、切、刮、削’四法反复雕琢,刀工差一分便会断成碎末;鸡汤是用三年生的老母鸡,配着金华火腿、东海干贝,在砂锅里吊了三个时辰,期间要撇去七次浮沫,只取最上层的清油,才能有这般鲜醇却不腻口的滋味。”
苏言浅尝一口,豆腐入口即化,没有丝毫颗粒感,鸡汤的鲜、火腿的咸、干贝的鲜在舌尖交织,却又互不抢味,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舒服得让人忍不住轻叹:“刀工精妙,汤味醇厚,果然是淮扬菜里的翘楚。”
旭东道人早已按捺不住,手里的象牙筷子夹着一块“拆烩鱼头”大快朵颐,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滴都顾不上擦,嘴里含糊不清地赞叹:“这鱼头炖得也太绝了!我听人说,这道菜得用太湖里十斤重的花鲢鱼头,先要用绍兴黄酒腌半个时辰去腥味,再用猪油煎至两面金黄,接着加着天目山笋片、庆元香菇、金华火腿一起,在砂锅里炖足两个时辰,炖到骨头都能嚼碎,鱼肉却一点都不散,太香了!”
白氓坐在一旁,一直环顾着四周的安全,但闻到香味,也忍不住夹了一筷子“蟹粉狮子头”。狮子头色泽红亮,咬开后满是蟹膏的鲜甜,肉质细腻得像云朵,他慢慢咀嚼着,轻声道:“这狮子头,很不错。我尝着,选的是五花三层肉,肥瘦比例要正好三成肥七成瘦,剁成肉糜后要加着蟹粉、马蹄碎,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再用手团成拳头大的丸子,蒸的时候还要在上面铺一层火腿片,才能让鲜味完全渗进去。”
桌上的菜肴道道皆是淮扬菜的精品,摆得满满当当却又错落有致,透着江南文人特有的雅致——“扬州炒饭”用的是当年新收的珍珠米,提前用清水泡过半个时辰,炒出来颗颗分明,火腿丁、虾仁、青豆、胡萝卜丁点缀其间,油亮喷香,每一口都能吃到不同的食材;“水晶肴肉”切片如纸,色泽晶莹剔透,能看见里面的肉纹,蘸着姜丝醋入口,咸香中带着一丝回甘,还有猪蹄特有的软糯;刚剥好的太湖大闸蟹摆得整整齐齐,蟹壳橙红发亮,蟹肉饱满得快要溢出来,蟹黄流油,侍女们还贴心地备了银制的蟹八件,连剔蟹肉的小勺子都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口。
老鸨凑到苏言身边,手里攥着一方绣着牡丹的帕子,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却又不失恭敬,生怕惊扰了这雅致的氛围:“苏公子,您那‘烧刀’酒真是绝品!刚刚我就提过,想用妙音坊三成的收益换这酒的秘方,您当时没应。现在我再退一步,五成!只要您肯把酿造之法传给我,妙音坊往后五成的收益都归您,您看如何?”她说着,还悄悄比了个“五”的手势,眼神里满是期待。
苏言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温和地摇了摇头:“妈妈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酒的方子暂时还不能外传,还请您见谅。”他并非吝啬这方子,只是这蒸馏之法若落入商人手中,难免会被滥用抬高价格,原本想让百姓也能喝上的平价酒,最后可能会变成只有富人才能享用的奢侈品,这违背了他当初酿这酒的初衷。
老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不敢强求。通过试探,她已经了解了苏言的脾气,看似温和,却有自己的原则,一旦拒绝,再劝也没用。她只能笑着退到一旁,对着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再添些茶水,心里却还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苏言松口。
此时,誉王端着苏言带来的黑陶酒坛,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酒液清澈透明,没有丝毫杂质,倒入杯中时还带着细微的“滋滋”声,像是酒液在与空气碰撞。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比“醉流霞”更烈,却又多了几分粮食发酵后的醇厚,没有一丝杂味,光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他浅酌一口,酒液入喉时带着一丝温热的烧灼感,却不刺激喉咙,反而像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到胃里,很快便化作一股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后味还带着淡淡的粮香,在舌尖萦绕不散,让人回味无穷。誉王眼睛瞬间亮了,放下酒杯,忍不住赞叹:“此酒烈而不燥,醇而不腻,比宫廷里的御酒还要醇厚三分!苏公子,这酒若是能批量酿造,定然能风靡大乾,甚至远销外邦!”
旭东道人也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却依旧清明。他轻轻晃了晃酒杯,看着酒液在杯中荡漾,笑着说道:“这酒不仅能喝,用作炼丹的助燃剂也极佳。之前我炼制清心丹时,总觉得丹火不够稳定,火候差了那么一点,若是用这‘烧刀’作为助燃剂,定能让丹火更稳,丹药的品质也能再上一个台阶。言儿,你可得给老道留十坛,我要用来好好研究炼丹之法。”
苏言闻言,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郑重:“殿下若是喜欢这‘烧刀’,我愿将它的酿造之法无偿献给殿下。日后殿下可在扬州设立酒坊,专门酿造这酒,无论是供宫廷饮用,还是平价卖给百姓,都凭殿下做主。”
这话一出,满室瞬间安静下来,连舞姬的舞步都顿了一下,乐师的琴弦也停了。老鸨瞪大了眼,手里的帕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言。她求了半天,甚至愿意让出五成收益,苏言都没松口,现在竟然要无偿送给誉王?白骠也停下了筷子,嘴里还含着半块炒饭,含糊不清地问道:“师兄,你……你没开玩笑吧?这方子可值不少钱!”
誉王更是愣住了,手里的酒杯微微晃动,酒液溅出来几滴,落在蓝田暖玉地上,留下淡淡的痕迹。他怔怔地看着苏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快步走到苏言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苏公子!你可知这方子价值连城?寻常富商若是得了这方子,怕是能富可敌国!你竟愿无偿相赠?”
“殿下一心为民,这方子在殿下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苏言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很坚定,“我所求的,从不是财富,而是扬州百姓能安居乐业,大乾能国泰民安。能得殿下这份友谊,能让这方子造福更多人,比什么都珍贵。”
誉王眼眶微微泛红,重重地拍了拍苏言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苏言都觉得有些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无比真诚:“好!好一个‘为民’!好一个‘友谊’!苏公子,你这份情谊,本王记在心里!日后扬州若有任何需要,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朝廷的支持,本王定不遗余力!”
舞姬们见气氛缓和,又重新跳起了舞,乐师也继续弹奏《九歌引》,只是这次的旋律比之前更激昂,像是在为这份珍贵的友谊喝彩。众人再次推杯换盏,旭东道人拉着誉王讨论炼丹之法,墨谷子还在琢磨着灵脉炮的机关,白骠刚刚清醒,一睁眼就缠着苏言,非要他再倒一杯“烧刀”,说要“练酒量”,结果一杯下肚就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鲛绡帐,洒在蓝田暖玉铺就的地面上,映得满室流光。酒香、菜香、脂粉香与琴音、笑声、银铃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江南夜宴的欢歌。直到月上中天,银辉洒满大地,宴饮才渐渐散去。
誉王握着苏言的手,迟迟不愿松开,反复叮嘱:“苏公子,日后有任何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派人去誉王府找我。本王在扬州开府建牙,就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你我同心,定能让扬州越来越好。”
苏言拱手行礼:“殿下客气了,守护扬州是我分内之事,日后若有需要,定当叨扰。”
辞别誉王后,苏言带着旭东、墨谷子和白氏兄弟返回枢梦宗。此时已是深夜,宗门内一片静谧,弟子们早已进入梦乡,只有灵脉井旁挂着的两盏红灯笼还亮着,昏黄的灯光映得井中泉水泛着淡蓝色的微光,像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蓝宝石。
“你们先去歇息吧,我去检查一下灵脉炮的炮管,今日大战后,炮膛线怕是有磨损。”苏言对众人说道。旭东道人摆了摆手,脚步有些虚浮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嘴里还嘟囔着“明天一定要用烧刀炼丹,看看能不能练出极品清心丹”;墨谷子手里还攥着那个鲁班锁,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眼神里满是对傀儡的执念,嘴里反复念叨着“明天一定要让苏言松口,借傀儡给我看一眼,就一眼”;白骠被白氓扶着,头歪在哥哥的肩膀上,还在含糊不清地嘟囔“下次还要喝烧刀,一定要喝赢师兄,不能再被一杯放倒”。
苏言独自走到灵脉炮旁,这门炮是他亲手改造的,炮管上的每一道膛线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他指尖凝出一缕淡蓝色的水膜,水膜化作细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炮膛内,仔细检查着每一处膛线的磨损情况。他的眼神专注,连眉峰都微微蹙起,指尖的三系微粒随着水膜的移动缓缓流转,每一处细微的磨损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多晚,战后必检查武器,确保下次使用时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却带着独特的韵律,像是踏在云端上,还夹杂着淡淡的清香,苏言一闻便知,那是青丘狐族特有的香气,清冽中带着几分魅惑,不似寻常脂粉香那般俗气,让人一闻便知是青丘之人。
苏言缓缓转过身,只见青丘三公主身着一袭淡紫色的罗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九尾狐的纹样,九尾舒展,每一根狐毛都绣得栩栩如生,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她的头发用一支白玉簪挽着,簪子上坠着细小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与远处的虫鸣形成奇妙的呼应。她的神色平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周身散发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被她的气质吸引。
“苏言拜见公主殿下!”苏言等三公主刚刚出现在视野里,便迅速下拜,言语见满满的恭敬。
“好你个机灵的小道士,起来吧。”三公主看到苏言这么懂事,很欣赏的夸了一句。
“三公主深夜到访枢梦宗,不知有何要事?”苏言站起身,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他知晓青丘的实力,也明白三公主作为青丘外派大乾的核心人物,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妙音坊还是她的情报据点,背后定藏着许多秘密,他不敢有半分怠慢。
三公主走上前,目光扫过灵脉炮,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这灵脉炮的炮管材质并非寻常的精铁,而是掺了灵脉石粉末,膛线的角度也经过精心计算,显然是经过了多次改造,才能有轰十八里的射程。她收回目光,语气带着几分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拐弯抹角:“苏公子,今日在妙音坊,你展现出的实力与格局,青丘都看在眼里——无论是能轰十八里的灵脉炮,还是能破金丹剑阵的傀儡,亦或是你对扬州民生的掌控力,都足以证明你是个值得合作的人。我此次前来,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佩,玉佩呈淡青色,上面刻着复杂的狐族符文,符文之间还萦绕着淡淡的灵力波动,显然不是凡物。“青丘愿将掌握的情报与你共享,包括你认为的敌人的兵力部署、功法弱点、据点分布,甚至还有太子与巫族的勾结情况。这些情报,都是青丘耗费数十年心血,派了数十名探子深入内部才搜集到的,价值连城。我以这些情报作为投资,只换取一个条件——允许狐族弟子进入枢梦宗修行,学习你的傀儡术与灵脉炮改造之法。”
苏言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符文,能感受到符文里蕴含的灵力。他沉吟片刻,轻轻摇头,语气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三公主的提议固然诱人,但您所说的情报,尚不足以换取狐族弟子进入枢梦宗修行的资格。枢梦宗刚刚成立,宗门规矩尚未完善,弟子的选拔与培养都有严格的标准,贸然接纳外族弟子,尤其是青丘的弟子,恐会引起宗门内部的动荡,甚至还会让其他宗派误以为枢梦宗与青丘结盟,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他看得很清楚,青丘的目的绝不止“让弟子修行”这么简单——他们想要的,恐怕是通过弟子渗透枢梦宗,学习他的核心技术,甚至掌控扬州的灵脉资源。他绝不会轻易让青丘的计划得逞。
三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苏言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她原本以为,枢梦宗刚成立不久,情报对于他而言是最为重要的,苏言定会为了这份情报妥协。但她很快便恢复平静,收起玉佩,语气依旧平静:“苏公子倒是谨慎,看来是我低估了你。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待日后苏公子觉得筹码足够,或者想通了,随时可以派人去妙音坊找我,青丘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罢,她转身离去,裙摆划过地面,留下淡淡的狐香,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狐香,证明她确实来过。
苏言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青丘的野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他刚要继续检查灵脉炮,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次的清香比三公主的更淡,却带着几分活泼跳脱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他回头望去,瞬间被眼前的身影晃了神——
九公主穿着一身粉色的罗裙,裙摆上绣着几只俏皮的小狐狸,有的抱着松果,有的追着蝴蝶,还有一只正歪着头舔爪子,每一只都绣得栩栩如生,透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她的身姿窈窕,腰肢纤细得仿佛一握,裙摆下露出的脚踝裹着粉色的绫罗,绫罗上缀着小巧的银铃,走路时“叮当”作响,像在演奏一首轻快的小曲她的发间别着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发簪,簪头是只展翅的小狐狸,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颊愈发透亮。眉如远山含黛,轻轻一蹙便带着几分娇俏;眼似秋水横波,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此刻正带着几分赌气的怒意,却依旧亮得像浸了月光的琉璃;鼻尖小巧挺直,下面是饱满的唇瓣,透着天然的粉润,此刻微微嘟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般容貌,纵是江南最顶尖的画师,怕也难画出十之一二。苏言看得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纳头就拜:“不知九公主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九公主叉着腰,下巴微微抬起,语气带着惯有的娇蛮:“苏言,本公主大驾光临,你就这态度?还不快上前迎接?”可话虽如此,她的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抠着裙摆上的狐狸绣纹。方才在妙音坊偏阁与三公主的对话,还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回荡。
那时她坐在铺着云锦的窗边,手里捧着一把清香的瓜子,却没心思磕。三公主坐在对面,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笑着打趣:“怎么?一提到要去见苏言,就这么紧张?”
“谁紧张了!”九公主猛地抬头,差点打翻桌上的茶杯,“我就是觉得不服气!要不是祖奶催得紧,要不是那个老杂毛亲自写了赐婚书,我才不来见那个呆子!”
“呆子?”三公主放下茶杯,眼神带着几分了然,“我怎么听说,你昨天特意去问了妙音坊的侍女,苏言作《九歌赋》时的样子?还问了他酿的酒,是怎么弄的?”
九公主脸颊瞬间泛红,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慌忙辩解:“我那是想找他的把柄!你想啊,他要是有什么缺点,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让族里取消婚约了!比如他脾气差、修为低,或者……或者贪财好色!”
“哦?那你找到把柄了吗?”三公主追问。
九公主抿了抿唇,语气弱了几分:“他……他好像没什么把柄。侍女说他作赋时很专注,连有人打翻酒杯都没抬头;破中三门时,还特意让弟子保护村民,没伤一个无辜的人。还有……还有他酿的那什么‘烧刀’酒,听誉王说,他还愿意无偿把方子献出来,让百姓都能喝上平价酒。”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更低了,原本智计无双的天才,忽然变得有点像小女儿态,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其实……我也不是觉得他不好,就是……就是他整天就知道研究炮管、账本,一点都不懂风月,跟他在一起多无聊啊!我可是青丘第一天才,元婴后期的大妖,怎么能嫁个这么无趣的人?”
三公主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动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有趣的皮囊千篇一律,靠谱的灵魂才万里挑一。苏言虽不善风月,却有担当、有格局,这样的人,才值得托付。不过你要是真不愿意,便去跟他说清楚,别勉强自己。”
九公主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锦盒就往外走:“我才不勉强!我这就去让他主动退婚,让他知道,不是谁都能娶我青丘九公主的!”
可此刻站在苏言面前,她原本准备好的“把柄清单”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苏言一句平静的问话堵得哑口无言。她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描金锦盒往苏言面前一递,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苏言,这是青丘的族奶,还有云阳真人亲手写的赐婚书。族里让我来告诉你,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你准备准备,跟我回青丘完婚。”
苏言看着那锦盒,心中猜想果然成真,这青丘对自己这是盯紧了,竟然要把九公主许配给他,竟然还得了师祖的首肯,不得不说,青丘这是下了血本。
虽然内心惊涛骇浪,但苏言眼神依旧平静:“九公主,多谢青丘与云阳真人的厚爱。但我一心修道,志在守护扬州百姓,实在无意谈及儿女情长。这门婚事,我不能应。”
“你说什么?”九公主像是没听清,瞳孔猛地一缩,手里的锦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张用狐族符文写的赐婚书散落在地,金色的符文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她怔怔地看着苏言,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在青丘,无论是族内子弟还是来访的外族修士,哪个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哪个不是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心?可苏言,这个修为只有金丹期的小道士,纵使传言是老杂毛的私生子,今日不知吃了什么豹子胆,竟然敢拒绝她的婚约?
一股无名火瞬间从心底涌上心头,烧得她浑身发烫。她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怒意,声音都有些发颤:“苏言!你好大的胆子!本公主屈尊降贵,带着族奶和赐婚书来给你赐婚,你竟然敢拒绝?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刚立宗的小宗主,修为也才金丹后期,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也敢说‘不能应’?”
苏言皱了皱眉,他知道九公主此刻正在气头上,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九公主的实力与身份,我自然敬重。但婚姻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不能勉强。我如今一心扑在守护扬州和发展宗门上,实在没有精力顾及儿女情长,还请九公主体谅。”
“守护扬州?无意儿女情长?”九公主冷笑一声,眼底燃起好胜的火焰,那火焰越来越旺,几乎要将她的理智都烧尽,“我看你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苏言,你给我听着,这婚,我不退了!”
她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她的胸脯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粉色的裙摆扫过地面,银铃“叮当”作响,带着几分决绝:“我要留在枢梦宗!你去哪,我去哪!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青丘九公主到底有多优秀——我能引动狐火焚烧傀儡,能布下九尾阵困住金丹修士,还能……还能酿出比你那‘烧刀’更好的酒!”
“我会让你慢慢发现我的好,让你爱上我!”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依旧坚定,“等你爱得无法自拔的时候,我再亲手拒绝你,让你尝尝被人抛弃的滋味!我要让你永远记住,今天拒绝我,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说完,她不等苏言反应,转身就往枢梦宗的客房走去。她的脚步很快,像是在赌气,却又带着几分慌乱,裙摆下的银铃响个不停,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言站在原地,感受着九公主身上散发出的威压——那股力量如同泰山压顶,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四肢百骸都传来一阵酸痛。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九公主的对手,若是强行阻拦,不仅自己会受伤,还可能给枢梦宗带来麻烦。
他看着九公主的背影消失在客房门口,无奈地叹了口气。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得他的身影格外孤单。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族奶和赐婚书,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灰尘,心里暗暗想着:这九公主,真是个惹不起的祖宗,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枢梦宗怕是难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