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植:“你对金奈港口可还熟悉?”
吴越:“为了熟悉金奈,船队曾多次进港贸易。这个港口,是维查耶那加尔王国在大陆东部的重要港口,随着商会进入西洋,金奈也愈发的繁盛。”
简植:“我听说金奈并无大型河流,只是在海滩之上形成的城市。货运条件不是很好。”
吴越:“是。但是金奈是大陆东海岸上不多的港口城市之一,其他的渔港都不繁盛。这里是一个突破口,合适作为滩涂大营。”
简植笑说:“军人秉性!‘突破口’‘滩涂大营’,这是标准的作战说词。占领一个地方,不一定要用兵卒陷阵的。从这里向北有一条戈达瓦里河,河边有一个小渔村叫亚南。你可知道?”
吴越:“属下知道。亚南在戈达瓦里河河口内,是一个小村落。了解海岸情况时,属下到过那里。可是那里很小,人口不多。”
简植:“人口是可以迁徙的。我看好那里,是因为那里是维查耶那加尔王国和北方巴赫曼尼苏丹国的交界处。戈达瓦里河的上游,归巴赫曼尼苏丹国管理。你在河口建立港口,巴赫曼尼的人就要沿河而下交易。巴赫曼尼人路过,维查王国就要收税。为了把钱留在自己的手里,双方必然产生矛盾。让他们去打架,岂不是更好?”
吴越:“那就要先修建码头,建立城市,还要给他们缴税。”
简植:“缴税没什么,建城也没什么。主要是你给当地的人带去了财富,人心就在你手里。他们打架,肯定对当地人的生意不利。你暗中布置,支持当地人出面闹独立、当城主。人心贪婪,会有人为了财富搏命。亚南独立了,这个城主就会发现没有你的支持,亚南随时会被那两个王国吞回去。吞回去,他的人头也保不住了。他的人头在你手里,当地人的财路在你手里,你说这个城市是谁的?”
吴越:“……我的?”
简植:“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这两个王国要思考怎么能把人心留住了。可是他们只是要在当地收缴税赋,不能给当地的人创造财富的机会。你的能力是给当地人带去更好的生活,跟着谁能吃饱饭,他们就会为谁效力。你说是吧?”
吴越:“嗯。端谁家的饭碗听谁管!哪里都一样。”
简植:“男人不过是为了养妻活儿。跟着谁有好处,他们还是明白的。到那个时候,那两个王国再来进攻这个城市,你说当地男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生活拼命?”
吴越:“当然。我当年就是为了活命,才跟随叶国主和满者伯夷的人拼命的。因为肯拼命,才当上的将军。”
简植:“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活拼命,你是不是就不用拼命了?咱们的明人水手,是不是也不用陷阵杀敌了?”
吴越笑了,说:“属下明白了。他们打架,咱们看热闹捞好处,我愿意这么干!”
简植也笑:“你个兵痞!以后要学着管理者思维了。军人浴血永远是下下策,实在没招了才用呢。”
吴越:“属下受教了。”
简植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另一世的印度种姓制度是雅利安人建立的。雅利安人是公元前一千五百年进入印度次大陆的,现在是公元一千四百年,大概三千年。简植顺口说到:“这片土地使用种姓制度,这个你知道吗?”
吴越:“属下不知。”
简植:“大约三千年前,雅利安人从西北进入了这块儿大陆。为了统治这里的达罗毗荼人,雅利安人创建了种姓制度。他们说他们自己是婆罗门,是神灵的嘴,是最高等级,负责主持宗教仪式,掌握神权和文化教育。
刹帝利为第二等级,是神灵的手臂,由国王、武士和官吏组成,掌握军事和行政权力,负责保卫国家。
吠舍是第三等级,是神灵的腿,包括农民、牧民等,他们从事生产和贸易活动,向国家纳税,供养婆罗门和刹帝利。
首陀罗是第四等级,是神灵的脚,多为被征服的达罗毗荼人,从事各种低贱职业,如工匠、佣人等。
此外,还有处于种姓制度之外的“贱民”,被称为“不可接触者”,他们的生活更为悲惨,从事最肮脏的工作。”
赵世宗和吴越听的云山雾罩,吴越:“会长的意思是……”
简植:“雅利安人为了统治这里,他们编造了这个故事。我呢,想让你修改这个故事。”
吴越:“神灵的故事啊!怎么修改?”
简植笑说:“故事就是故事,神灵的故事也是故事。故事都是骗人的,只许他们骗人,不许咱们骗人?”
吴越:“……”
简植:“好吧,我说一下怎么改。婆罗门说他们是神灵的嘴,是最高等级。你就说婆罗门撒谎了,在离开神的宫殿后,他们为了自己的欲望撒谎了。他们说吠舍以下的等级要供养婆罗门和刹帝利,这就是他们的谎言。他们来到这里是神的旨意,但是神的真正旨意,是让他们带领这块土地上的人过上富裕惬意的生活,而不是奉养他们。他们说他们是神灵的嘴,但是他们是背叛了脑子的嘴。神灵是居住在人的脑海里的,脑子让嘴说什么,嘴才能说什么。如果嘴不听脑子的,那就是信口胡说,就是撒谎。现在神派了大明人来到这里,大明人才是真正带领大家过上富裕惬意的日子的人。”
简植说的口干舌燥,就喝了一口茶。趁这个停顿,赵世宗在一旁问到:“让他们过上富裕生活,对咱们有啥好处啊?”
简植笑:“当然是过上比他们更富裕的生活啊!”
吴越把话接回去,道:“这事儿……好复杂。具体咋干呢?”
简植:“虽然刹帝利是国王,和婆罗门一同接受其他人的奉养,但是你们说,他们接受的奉养会是一样的吗?肯定不一样啊!是人就有攀比心,就有嫉妒羡慕恨。所以你的目标,是支持刹帝利去攻打婆罗门。把婆罗门打跑了,大明人就是第一等级。”
吴越:“现在婆罗门就管着刹帝利,刹帝利能推翻婆罗门嘛?”
简植用小指挠了挠太阳穴,说:“婆罗门为了尊贵的地位,他们规定了种姓之间不可通婚。这是一个愚蠢的制度,雅利安人就那么多,怎么能比得过这片土地上那么多的人口繁衍。所以三千年年过去了,婆罗门还是这片土地上的极少数。人多打人少,怎么会打不过?”
简植又喝了一口茶,这回没人抢着说话,都在等简植的下文。
简植放下茶杯:“所以在拉拢刹帝利的同时,要把婆罗门撒谎这件事儿传出去。让这里的国王领着他的属民,一起推翻婆罗门。这里有一本书,好像叫《梨俱吠陀》,是他们的宗教书籍。找一些熟悉这本书的人,最好让刹帝利去找,让这些人找到《梨俱吠陀》的漏洞,把婆罗门撒谎的事儿加到里面,然后传出去。”
简植转过头对赵世宗说:“你那里和这里差不多。”
然后又对着两人一起说:“十年时间,要是你俩把这事儿办成了,我许你俩在英灵殿最顶层塑像金身。”
俩人异口同声:“我俩也能进英灵殿?”
简植:“英灵殿是明人的英灵殿。你们是明人后裔,你俩的祖先也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凭什么不能进?”
俩人起身行礼,一齐道:“属下受教了。”
简植笑:“我的学生才能说受教,你们可不是学生。你俩办到了这一步就算立住脚跟了,以后的事情我就不教你们了。”
赵世宗这时抢着说:“以后的事情我就会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带上礼物,回趟大明。只要朱皇帝承认咱是藩属国,咱就打着大明的旗号,蚕食他们的地盘。”
吴越听明白了,当时就跪下了:“属下谢会长指点。我要是能当国主,我给会长立长生牌坊!”
又是一个要立长生牌坊的。华夏人真的认为立个那玩意好吗?
简植在吴越的头盔上敲了一下,说:“爱跪谁跪谁去。商会不许下跪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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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兰。
李建德的王宫终于完工大成。
离芒果树港口大约三公里,王宫如神祗般巍峨矗立。主殿以花岗岩为基,三层楼高的赭红色砂岩墙体上,镶嵌着从波斯运来的青金石与孔雀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神秘幽光。每根立柱都雕刻着盘绕的娜迦蛇神,鳞片纹路间填满金粉,昂首的蛇首几乎触及高耸的飞檐,檐角悬着铜制风铃,风过时叮咚作响,似有神灵低语。
登上七十二级白石台阶,拱门上方的浮雕讲述着僧伽罗王朝的征战史诗,手持金刚杵的护法神怒目圆睁,脚下踏着被降服的夜叉。穹顶采用拜占庭式设计,却覆以锡兰特有的鎏金铜瓦,在赤道阳光下金光耀眼,瓦片边缘缀着红宝石串成的流苏,随着微风轻摆。整座宫殿大概十五米高,俯瞰着远处的港口。墙垣上每隔百步便矗立着花岗岩碉楼,楼内悬挂的青铜警钟与港口的灯塔遥相呼应。
穿过饰有象牙嵌板的宫门,中庭的莲花池倒映着巍峨殿影,池边矗立的大理石的狮身人面像,面部却雕刻成李建德的样子,狮爪下踩着象征邪恶的黑檀木雕像。通往内殿的廊道长达百丈,廊柱顶端的火焰形烛台常年燃烧着香油,袅袅青烟在藻井间缭绕,将穹顶描绘的佛陀本生故事熏染得愈发神秘庄严,仿佛在无声诉说着王权与神权的至高无上。
李建德先下了马车,引领简植踏上红毯。宫门内,有二十几人躬身迎接。
简植:“这些是你的家人?”
李建德:“是。学生成亲时,老师远在欧洲,不能为学生主持仪礼。现在学生家宅落成,特命家人一起见过老师。”
李建德的妻妾上前见过简植,简植一一还礼。走进城堡,简植道:“不要让家眷相陪了。这城堡刚建成,你陪我转转风景。”
李建德:“是。”
自古道:“君不见臣妻,礼也。”虽说简植不是君,李建德也不是臣,不过没事儿还是不见的好。女子慕强,不得便心生怨恨。李建德的妻妾不少,要是哪个朝简植飞个媚眼,简植可不想接。一个心有怨念的人跟在李建德身边,对师生的关系可不是好事儿。再说简植也不缺女人,要是简植愿意,小玉能用女人把府邸填满。
王宫的防御墙高大,需仰视才能看到垛口。
两人沿着城堡的外圈围墙慢慢踱步,简植:“你这王宫有僧伽罗王朝的风格,又有佛教的故事,穹顶又是东罗马的,很有意思。”
李建德:“老师说过君子雅量,要有包容之心。除了包容,学生还藏了小心思。穹顶是东罗马的,外面的塔尖高高的,显得高大巍峨、雄伟壮观,在这一片都是低矮房屋的土地上,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整体风格是僧伽罗的,是因为咱们来的晚,需要融入这里的文明,最少得让他们觉得咱们融入了他们的文明。而穹顶上的佛教画像才是显示咱们包容大度的。”
简植拍了拍李建德的肩膀,笑说:“厉害了呀!把统治之心用到了细节里。”
李建德谦虚低头,简植又道:“从港口一路行来,除了做工之人,全都衣着干净面色祥和,定是生活富足心情安稳。你干的不错!”
李建德:“这个岛不小,让一城之人生活安稳还是很容易的。在咱们商会的帮助下,内陆和北方的港口虽说温饱无忧,但是远远谈不上富足。”
简植:“你的官员有级别才能形成建制,才能让政令通行上下一心。而城市是不应该有级别的。城市的级别差距过大,就会形成富城对穷城的吸血效应,富的地方愈富,穷的地方愈穷,以后可不好处理。吴越那里你是怎么规划的?”
李建德:“宋抱薪正在港口。老师进港时,我已经派人给他送了信儿。他一会就能到。当时,赵世宗把老师的意图传来时,我、宋抱薪、赵世宗、吴越,一起碰了个面。”
简植适时打断了李建德的话,说:“宋抱薪正好在港口,那我们就回船上去。船上适合谈话。”
李建德:“老师不进城堡休息一下?”
简植:“只是走了几步距离,无需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