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斯之故,迁恨章邯,累累致书,责他平贼不力。章邯心中害怕,连连派遣侦骑,探听项梁军情,伺机反扑。
是时,淫雨绵绵,旬日不晴,项羽驻军定陶城下,围而不攻。项羽、刘邦自雍邱斩了李由,还攻外黄,亦为雨所阻,但把外黄城团团围住,为作持久计。
此时项梁屡败秦军,声威大震,渐有骄色,既不将项羽、刘邦召回,亦不攻城,终日里饮酒消遣,所有军纪军律,搁在一旁,不复过问。
全营将士,不操不练,逍遥自在!章邯闻报,心中大喜,马不停蹄地调动各地秦军,拟与项梁再决雌雄。
宋义见章邯磨刀霍霍,项梁却不为备,深以为忧,遂入帐向项梁谏道:“公渡江到此,屡败秦军,威名日盛,可喜无过今日,可惧也无过今日,何也?往往战胜以后,将易骄,卒易惰,骄惰必败,不如不胜。请看各营将士,已渐骄了,已渐惰了。秦将虽败,但章邯毕竟是身经百战,不可轻视。近闻他屡次添兵,必将与我决一死战,若我军不先为戒备,一旦被他袭击,如何抵敌!所以义日夜担忧,为公增惧呢!”
项梁不以为然道:“君亦太多心,章邯屡败屡退,哪里还敢再来?即使他逐日增兵,也不过守着濮阳罢了;况天公连日下雨,路上泥泞得很,怎敢攻我,一等天晴,我即当克此城,而后去杀章邯,看他逃往何处?”
宋义欲待再劝,项梁道:“我前拟邀齐师,同去攻秦,偏田荣只知报私,忘我之惠。我本想遣使诘责,只因一时无暇,延误至今。若是虑及章邯增兵之事,我将遣使去召田荣,荣若仍然不至,我就与他兵戎相见。”
宋义见他不听己劝,知其必败无疑,倒不如抽身而退,免受其祸。顿了一顿说道:“公如欲遣使使齐,臣愿一往。”
项梁欣然应允,并置酒为宋义饯行。宋义走至半道,与齐使高陵君相遇,二人本来就识,少不得勒马于道,举手加额,互道安好。
宋义道:“君欲往何处?”
高陵君回道:“去贵营见武信君。君又欲往何处,有何贵干?”
宋义道:“我奉武信君之命,出使贵国,一是为两国修好,二是为己避祸。愿君不可速行,免受灾殃。”
高陵君满面诧异道:“君此言从何说起,难道贵国发生叛乱了?”
宋义道:“叛乱倒没有发生。”
高陵君道:“既是这样,您避的什么祸,我又能受什么殃?”
宋义道:“君有所不知,武信君屡战屡胜,将骄兵惰,而章邯却到处调兵,意在报复,武信君轻敌,又拒谏不纳,将来必为所乘,不亡何待?君今前去,未免受累,何若缓缓就道,方可无虞。我料这旬日内,武信君就要失败了。”
说毕,拱手相别。
高陵君虽说将信将疑,却是放慢了坐骑。未到楚营,传来了武信君败亡的消息。武信君败在章邯之手,死在章邯之手。吕臣死战得脱,逃到外黄,报知项羽、刘邦。
项羽听了二叔阵亡的消息,放声大哭。刘邦亦为泪下:“贤弟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商议军国大事要紧。”
项羽哽咽着说道:“什么军国大事?为二叔报仇便是最大的军国大事。我要整顿兵马,与章邯决一死战,不杀此狗,枉自为人!”
说到“不杀此狗,枉自为人”一语,差一点儿把钢牙咬碎。
刘邦劝道:“武信君之仇,固然要报。但我军遭此惨败,将不见兵,兵不见将,四分五裂,而秦军数十倍于我,士气又盛,战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收拾溃卒,退回江左,择地分居,以求自保。”
项羽沉吟许久,点头应允。当即撤外黄围,引兵东还,又收得溃兵败将,得四万余人,分归项羽、吕臣、刘邦统领。羽驻彭城西,臣驻彭城东,邦军驻砀郡,彼此成掎角之势。又恐怀王居住盱眙,为秦所攻,坚邀怀王移都彭城。
怀王来到彭城后,不知是何动机,将项羽、吕臣二军,并作一处,自为统帅。
为了安抚项羽和吕臣,进封项羽为长安侯,号鲁公,食邑曲阜;进封吕臣为陈阳侯,拜司徒。
在楚军中,最有战斗力的,除了项、吕二军,便是刘邦军了。项、吕既封,刘邦岂能不封?
三日后,又封刘邦为武安侯,授砀郡长,依然留驻砀郡。楚、刘二军,遥相呼应,以备秦兵。
谁料,章邯败楚之后,再也不把项羽、刘邦放在眼里,移兵攻赵。
魏豹闻秦军北行,料知魏地空虚,特求见怀王,请兵西征。
怀王沉吟良久,准其西行,并给兵一千。
谁料,魏豹西征之后,竟然不费吹灰之力,连下魏国二十余城,派人向怀王报捷,怀王便命季布持节赴魏,立魏豹为魏王,做楚之屏藩。刚刚遣走季布,齐使高陵君来到彭城,求见怀王,传达齐王之命,愿奉楚为盟主。怀王大喜,设宴相款,酒酣耳热之际,高陵君问道:“贵国宋义将军可曾从齐归来?”
楚怀王如实回道:“还未归来,公可是与我宋将军有旧?”
高陵君道:“有过两面之交。臣这次使楚,若不是宋将军关照,臣恐已两度为人了!”
楚怀王满面诧异道:“宋将军并不在彭城,他奉旨使齐,已有月余,怎么关照你呀?”
高陵君便把途中如何与宋义相遇,如何交谈,一一讲述一遍。
楚怀王似信非信道:“义果真料定武信君必败无疑?”
高陵君道:“臣不敢欺君,臣也无须欺君。”
他见怀王许久未语,进一步言道:“宋使预言,旬日之内,武信君必败。果然未出十日,武信君便死在章邯之手。兵未交战,已知胜负,若不特别知兵,岂能有此神断?就是孙武在世,也不过如此而已!”
怀王频频颔首:“如君之言,宋义真将才也,寡人当重用之。”
话刚落音,宋义自齐归来,怀王连道两声“请”。宋义见了怀王,行过君臣之礼,便将出使齐国情形,据实上奏:“齐国愿意修好,至于出师伐秦之事,只因国内未定,所以暂缓出师。”
此言,与高陵君所言,如出一辙,怀王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他所关心的,乃是高陵君之言宋义,是否确有其事。
“宋爱卿,据齐使高陵君所言,卿出使齐国之前,已断定武信君必败,可有此事?”
宋义道:“确有其事。”
楚怀王道:“兵未交,胜负已为卿见,可谓知兵矣!今楚秦相交,武信君败亡,使我元气大伤,不得不退保江左,依将军之见,下一步该当何为?”
宋义毫不迟疑地回道:“以退为进!”
怀王一脸惊诧道:“将军要寡人出击章邯?”
宋义道:“臣要大王以退为进,这进击的目标,并非只有章邯一人。”
“将军要寡人进击何人?在诸王之中,最可恨者,莫过齐王田荣。当初,章邯攻齐,齐危在旦夕,武信君驰兵东阿,大败章邯,使其转危为安。武信君率军追击章邯之时,他却托词离去。武信君兵败,溃卒逃奔齐地,他竟然将其收编。似此等不仁不义之人,确实应该讨伐!”
宋义摇手道:“非也,非也。田荣尽管可恨,也是反秦的一支力量。大敌当前,对他只能安抚,不能讨伐。”
怀王道:“如此说来,那只有进击章邯了?”
宋义又道:“非也,非也!我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余人,章邯呢?二十万也不止。且不说秦廷又征调十几万兵马,由大将王离带领,增援章邯,我军根本不是邯军的对手。”
怀王道:“齐不能击,邯又不可击,既然这样,将军为何还要寡人以退为进?”
宋义道:“臣要大王以退为进,进击的目标很多,并非一个章邯。”
怀王道:“将军要寡人兵指何处?”
宋义不慌不忙地道出了两个字——咸阳。
“咸阳?”
怀王以为听错了,反问一句。
宋义点头回道:“正是。”
怀王疑惑道:“秦一章邯,我尚不敢击,咸阳乃暴秦国郡,我岂能去击?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宋义道:“二世昏聩,诛杀李斯,亲近赵高,众叛亲离,此可击者一也;秦之兵马,大都随章邯、王离出关平乱,关中空虚,此可击者二也;有道是‘打蛇先打头’,咸阳若破,章邯不战自降,此可击者三也。”
闻言的怀王击掌说道:“善!”
当即拜宋义为右令尹,传令诸将进宫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