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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衍前辈……”

在飞速消失的时光中,玉衡星光传递着姜望的抱歉。

“我已知道了。”观衍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

“止恶师伯因果自受,怨不得你。”

“我也是今日方知,我师因谁而死。他有千般不是,万种该死,却没有留恨于我,容我极乐。”

止恶没有告诉观衍关于止相之死的真相,没有告诉当年初出茅庐、号为悟性第一的小沙弥,也没有告诉后来入主玉衡,坐观万界的玉衡星君。

“人真是复杂。我遁入空门,又还俗人间,仍不知人之一字。我怀有他心通,却见人心瞬息万变。”

最后他只有一声叹息。

“姜望。姜望啊……”

声随星光,惘于宇宙。

玉衡星君从来是姜望信重的前辈,教他修行,助他求道,在他迷茫时,为他指引人生方向。深刻影响了他的三观,开拓了他的视野,改变了他对人生、对世界的认知……

可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智者,也有迷茫的时刻。

迷失在森海源界五百年,念念不忘的第一件事,是还金身于宝刹。

止恶也死了。

曾经照料过他、教导过他的止字辈高僧,就一个也没剩下。

他在悬空寺里最后一个熟人,或者说“亲人”,消失在红尘劫火中。

从小长在寺里的人,“还俗”其实是“出家”。

……

命运长河,波涛汹涌。

悬空寺的胖大方丈,独自撑篙,湍流行舟。

当有一人提剑而至,身似玉树而横大河,垂光万里,使人不得远见。手上已经收拢的【妙高幢】,便如一柄大伞,其上黄绸带血。

他撑着长篙未动,只是面上的愁苦,又更重了几分……皮似皱铁,眼窝深陷。

“苦海艄公……命运菩萨!”

掀起命运狂潮的人,立在万顷洪峰之上,似有覆舟之势:“行色匆匆,将欲何往?”

苦命定在那里,脚下孤舟随浪涛摇荡。

他看着姜望手里的【妙高幢】:“悲回首座自解于室,留了遗信给我,说了一些事情。”

当代的悬空寺方丈声音发苦:“虽然看起来很像是要去杀你灭口……但其实我是要去救你的。”

他是要通过命运长河赶赴战场,所以有这一场驾舟的波澜,奈何暂止于【藏时】外。

等到【藏时】结束,他找到了战场,战斗却已经结束。

而能感受命运的姜望,第一时间提剑与他相会。

他叹息:“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昭王和神侠合围姜望,怎么看都是必杀之局。

苦命着急忙慌地驾舟赶来,补刀并无意义,救人才说得通动机。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悲回首座是什么时候死的?”

苦命道:“他死于这一战的结果出现之前。命运在你剑下,死亡的时间瞒不过你。”

姜望不置可否:“方丈以为,悲回首座的死,是因为什么?”

苦命明白自己的回答很重要,而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一个有足够力量纾恨的人,一个在这种时候还要等回答的人……让他更觉苦涩!

空门之外,犹见此仁。修佛一世,禅心安在?

他一手撑篙,一手竖掌在身前:“悲回首座说他是受不得内心熬苦,身为业火所炙,魂为梵钟惊散,故而自解,遗信于我交代。”

“但我想悲回师叔心中只有悬空寺基业,为此可以忍受所有,这么多年都沉默,又将自己掌控的洞天宝具交给止恶法师,仍是存着灭口的心思……他的死,大概是想以自己的性命,为悬空寺留一条后路,希望可以独自担下所有的孽债。”

“此外……”

“他也很有可能是我这个方丈推出来的替罪羊。”

这胖大的和尚,现今整张胖脸都几乎长成一个‘苦’字,肥肉是垮下来的,显得并不宝相。

“就像很多年前……我师父对苦性做的那样。”

他提供了三个视角,每一个视角都很认真。

姜望看着他:“方丈看什么都通透,无怪乎能摆渡于命运长河。”

苦命道:“医者不能自医,命者不可自求。”

姜望又问:“您的师父……悲怀方丈,他和苦性法师之间的故事,您怎么看?”

苦命竖掌礼佛,是表示他所说的一切,都可以证于佛前。

这一刻也垂眸言切:“苦性师弟心性正大,行事光明,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在得知止恶法师的身份后,一定要揭露于天下……我能理解,但不同意。”

“因为偌大的天下,不是只有一个悬空寺,作为佛门圣地立于东域,从来不是岿然无忧,不可八风不动——涉及止恶法师的身份,惩罪可以被我们开启,但无法由我们结束。”

“无论景齐,早觉光头碍眼。况乎天下,岂有禅宗生途。使天下问罪止恶,是以天下倾山门,悬空必无幸理,古刹永绝禅音。”

他又道:“我师父悲怀方丈,在屡劝无果,且苦性已经逃到角芜山,取得止恶法师是神侠的关键证据后……出手将其毙杀。”

“我能理解,但不同意。”

他慢慢地道:“我理解悲怀方丈保全宗门的执念,也理解他心心念念,想要救出世尊。但不能同意他杀害一个并无过错的人。从始至终犯错的并不是苦性!”

“苦性只是在宗门和大义之中选择了后者,且对现世当权者有相对天真的幻想。认为明正典刑之后,此事会罪止神侠一人。”

“我师悲怀,最终禅心崩坏,早早圆寂。悲回首座自解后,他那一辈,已无存世者……或者便是恶果。”

姜望看着他:“方丈对谁都能理解,又对谁都不同意……难怪法号是苦命!”

感同身受,究竟是一种天分,还是一种诅咒?

苦命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一只手礼佛,一只手撑篙,都肥胖,都有老茧,都不干不净。

“知命不认命,故自苦也。”

他只是叹道:“世间安得双全法?我亦行来,方知路难行!”

当上了方丈,才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远看是宗门领袖,近看是自中古传承至今的历史,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以及活在当世的数十万僧众。

“如我师父那般,进退无门,血泪都咽,确知行路难!”姜望立住潮头:“方丈执掌大宗,尊奉圣前,大事小事,一言而决,也说路难行么?”

“哪有什么一言决之,不过是一肩承之。悬空寺之所以能悬空,是有人在上面提,有人在下面撑!”

苦命缓缓摇头:“那些看不见的血泪,堆成了看得见的恢弘。”

姜望想起第一次去到悬空寺的时候,那悬空巨寺,仿佛天境,的确给他长久的震撼感受。

后来他又走了很远的路,看到很多风景。但已不是最初的那个少年,不能够再大惊小怪。

“这世上的道理,岂有人能言尽?无非是每个人,都守着每个人的一亩三分。”

姜望最终只是道:“一段时间不见,方丈瘦了许多。”

独伫孤舟的胖大方丈叹息:“老衲是一个在油锅里滚几圈,也掉不得秤的痴肥人。唯独良心自煎,不得不瘦!”

姜望将手中收拢的【妙高幢】,扔到了命运渡舟上:“我在路上捡到这个——约莫是悬空寺之物,方丈收好了,莫再有遗。”

悬空寺的凶菩萨,是平等国的神侠。神侠他杀了,身份他便作不知。

但他会盯着悬空寺。

一直盯着。

倘若发现悬空寺跟平等国确有勾结,止恶法师并非孤例,事情便不会这样结束。

苦命以掌合篙,对姜望深深一礼:“承真君此情,悬空寺上下无以为报,必夜夜诵经,为君祈福,以祝平安。”

“姜某平安与否,自有剑横。”姜望道:“方丈如有心,便祝卫人吧。”

苦命合掌未开,仍自低声:“止恶法师生于悬空寺,学于悬空寺,隐于悬空寺。自【执地藏】败亡后,愈见其执。乃至一念有差,贻害天下——这是老衲作为悬空寺方丈,必须要偿还的业。”

“禅门慈悲之地,方丈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做。”姜望按剑转身:“便不叨扰。”

“稍等——”苦命叫住他,又是一礼:“老衲与施主也算有缘,于悬空寺幸结因果。”

“今厚颜相请——不知能否送一枚青羊天契,给老衲作护身之用?”

这一枚青羊天契名为护身,实为监督。

他愿意将自己置身于姜望的眼皮底下,以证他这一生,的确不曾参与过平等国。

法家大宗师韩申屠对卫郡惨案的调查,已经追踪到平等国,锁定了护道人冯申。

而姜望确认了主持此事者,是平等国神侠,并将其格杀。

往后或者因为冯申,还能牵扯出更多的平等国成员。

但因为神侠已经烟消云散,这把火烧不到悬空寺。

其实猜疑难以避免。

景国本身就对止恶有怀疑,只是没有确定性证据,难以支持他们大军压境,伐山破庙。如今神侠一死,止恶也失踪,难免旧事重提,联系到一起。

但人已经死了,止恶永远无法被证明是神侠。

悬空大寺,传承万古,为现世做出过巨大贡献。又有苦命这一尊命运菩萨坐镇,仅仅猜疑,无法灭宗。

此外子先生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在姜望登山之前,他不曾对人说。在姜望离山后,他也不会帮景国确认。

姜望的沉默,确实是保住了悬空寺传承,拯救了数十万僧众。

苦命作为悬空寺方丈,给出所有他能给的交代。

姜望想了想,终是抬起手指,一只折纸青羊,在他的指背跑出,跃上命运渡舟:“折纸不佳,方丈莫要嫌弃。”

是非山一战之后,昭王绝对不会再展现天道尊王身,从此以后会隐藏得更深。

要说以“了解天道”为线索……

在命运长河泛舟的苦命方丈,的确是个有可能的存在。

况且这种监督……又怎么不是证明呢?

作为当代悬空寺的执掌者,苦命比谁都希望能够证明悬空寺与平等国无关,可是因为止恶法师的存在,悬空寺在这方面的信用已经被抹去。

而若是姜望站出来说一句,他一直盯着苦命,这比任何自证都更有说服力。

以姜望魁于绝巅的战绩,超脱之下堪称无敌的姿态,他的青羊天契,也没可能让非超脱的存在做手脚。

小心地将这枚青羊天契收在怀中,抬眼看向已经转身的姜望,苦命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那个不回头的、吊儿郎当的身影,不由得脱口而出:“还有一事。”

姜望回头看他:“什么事?”

苦命拄着长篙在那里沉默了一阵,似乎非常挣扎,但最后还是道:“神侠……或许不止一人。”

“一是我不能确认止恶法师的身份,悬空寺永远无法将这件事上秤称量;二是有一回神侠做事的时候,我确然看到止恶法师在寺中……”

他又补充:“当然也有可能是止恶法师的匿身之能远胜于我,留假身使我不能知。我姑妄一说,你姑妄一听。莫受干扰。”

如果姜望在是非山上没有沉默,苦命大概永远不会说这些。

倘若真的神侠不止一人,而又未得苦命提醒,那另外的人就永远翻篇了,不会再被怀疑——止恶法师跑去是非山行险,有没有“胜则尝试超脱,败则为理想遮掩”的意思呢?

“知道了。”姜望点了一下头,转回身去,仍自踏浪而走。

命运长河浪声遥远,像是间隔了很长的时代。

在离开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响起一个悲伤的声音。人的记忆,果然是从声音开始——

“姜望割下这缕头发,代首为誓,与大师相约。此生虽不能剃度,但已视大师为亲人。大师走后,姜望一定好生看护悬空寺,让大师香火不绝,金身久享……啊!”

曾经苦觉在他面前装死,离庄之后愈发压抑情感的他,因而吐露心声,表示早已视其为亲,但还是死守底线,不肯拜师……

最后那一声“啊”,是苦觉的回应。苦觉当场跳起来,给了他一顿胖揍,然后扬长而去。

后来苦觉真个走了,他却没机会在他死前说些什么。

真正的离开,不让人有道别的准备。

姜望挥了挥手,消失在命运里。

……

苦命独自静了一阵,才放开长篙,任由命运之波澜,推着他和他的渡舟往回走。

师父悲怀当年临终时,把他叫进房间里,问他方丈之位,谁人可继。

他说苦觉灵慧质真,最具佛性。

又说苦谛为人方正,处事端严。

又说苦病是金刚秉性,有佛子真心。

但师父都不言。

最后师父说:“你的命最苦,你来做这个方丈吧。”

这句话,当时他并不理解。

……

……

镇河真君在追溯历史、巡察神侠真身的时候,被神侠和昭王联手伏击,遂起大战——一战杀神侠,逐昭王,震惊天下!

这是平等国自创建以来,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这也是姜望“三论生死”的第三论,真正做到了人间无敌,魁于绝巅!

尤其这一战发生在【藏时】的历史片段里,与姜望魁于书山的消息,前后脚轰传人间,更几乎同时抵达观河台。

子先生给的名声还未被人们消化,而又闻山高一重,剑开新天。

观河台上的超脱之战还未结束!

黄河之会的主裁判,已经带着神侠的死讯回返。

聚集在和国的比赛观众,自然是人声鼎沸,难以想象这样的战绩竟然真个发生,简直像听说书一般!当然他们也不太理解,为何原天神眉飞色舞……

也不是您原天神去打的啊!

庄鸣玉是和国外楼境的天骄,拿着和国的正赛名额,在观河台上正赛一轮游——情报情报跟不上,实力实力也跟不上。确实是拼命了,但确实是打不过。

原天神都气得差点代打,不过祂毕竟讲规矩,答应了姜主裁不闹事,就老实地坐在家中。

这时他便凑上来,大为震惊,甚至没能控制住音量:“就是您赛前指点了那么一下,镇河真君竟就魁于人间!咱们和国这个正赛名额,完全是您的荫泽啊!”

“姜望能打是他的造化,本尊不过指点他几句,蹭什么功劳?往后不许再说!”白眉青眸的少年,顿时眼睛一瞪:“去去去!本尊最讨厌阿谀之辈!”

伟大尊神不耐烦地挥手:“先升个三级去做大祭司吧,用繁忙的工作来弥补你的罪过!”

……

不同于和国的沸反盈天,观河台上,却十分静默。

书山上的战斗情报,才通过各种方式落在观河台,在众天子众强者心中翻腾未休。

下一刻姜望便跨天海而来,袍角飘卷,长河静如镜!

去时孑然一身,归时一人独剑。但已沾了一条太够份量的人命。

他的身形,也因此似乎有了几分额外的威严。

就连又哭又笑的混元邪仙,也歪过头来,瞧着这尊从天而降的天君,一任连番的攻击落在祂身上,只咧开嘴,似乎好奇来者何人,怎么有这般气势。

“好能……摆谱。”祂说。

姜望恍如未闻。

接天海贯长河的【定海镇】,缓缓沉入河底。九镇石桥,发出朦朦的光。

镇河真君回到了他最忠实的观河台,先看向场边的斗昭:“你刚才是不是来了?”

斗昭抬起冷峻的眉:“什么?”

即便是无敌衍道,也无法跟一个装聋的人交流。

姜望果断挪开目光,看向正全神贯注与混元邪仙大战、似乎压根没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洪君琰:“黎皇给了我神侠的线索,虽然线索并不准确,所幸还是遇到了。今斩命而还,不知陛下满意否?”

“快哉!”洪君琰提戟分霜雪,豪迈长啸:“镇河真君为天下诛此凶!当浮一大白!”

姜望又道:“黄河之会宋国舞弊事,贵国沈明世善治狱,不知他审没审明白?”

“正在审!”洪君琰给出确定的回应:“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姜望又道:“我以黄河之事,前往问责宋皇,因其伤重不能行。子先生说,同样勾连人魔,搅乱黄河之会,宋皇何责,黎皇何责——黎皇以为如何?”

“此言公允,朕无异议。”旒珠之下,洪君琰只有慨然:“人非圣贤,不免有疏。朕与宋皇当为天下表率,以求公正之精神!黄河之会乃人族盛会,系于万古,类似的事情不可再发生——便从此诫。”

他实在是配合。

虽仍不免标榜自我,挽救身为雪原皇帝的尊严,但也事事有应,能做的让步都让了。

姜望按着剑,这时才看向混元邪仙。

混元邪仙仍然歪着头看他。

只是随意地左一巴掌右一巴掌,迎接观河台上的诸方挑战。

那张残留口水、鼻涕和眼泪的脸,怪异地扭曲地笑着,几乎让姜望认不得。

很难相信这是那位风仪独具的清贵仙师。

姜望伸手一抹,天海如倾。

瞬间翻滚的天道力量,令魏玄彻都微微侧目。

倒是洪君琰不避不让,愈斗愈勇,根本不担心姜望在背后给他来一下。

但天道的浪花,在空中卷过,只是在混元邪仙的脸上一抹,帮祂洗净了污浊。

飞流如镜能自照。

仍然是俊朗中年人的模样,仍然是仙风道骨。

黑发之中,有两缕流云般的鬓白。

唯独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现今浑浊得瞧不清,便如孽海之浊水,灌进了眼睛。

祂只是看了一眼消逝的飞流,水镜中的自己……曾经最重风姿,一举一动为天下之仪的礼师,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镜中的自己!

祂的视线呆转着,愣愣地看着姜望,不理解这是在做什么。

这比最开始那个武夫的拳头,还要轻很多。

在祂承受的所有攻击里,这一击最是微不足道,但却带给祂最巨大的感受,令祂怔然沉默。

身如孽聚,心似祸结。浑浑噩噩,恶业无边——这即是祂此刻的显现。

愤怒、贪婪和恐惧,全都不能触动祂。

直到有人递出名为“尊重”的一剑。

“启用山河玺吧。”六合之柱上,中央天子的声音道:“菩提恶祖和澹台文殊不会再露头了。”

无尽祸水中,水下亦有群山绵延。

武夫王骜独立其中一处山巅,垂手眺望远处:“堂堂菩提恶祖,澹台文殊!就这样认了吗?”

菩提恶祖并不回应,只推着怪诞的树影,沉下祸水更深处。

倒是有一尊污浊水人,摇摇晃晃地爬到对面山上,发出无意义的笑:“技不如人,该认就认。”

“也不能说技不如人。”王骜微笑着看祂:“拴着铁链跟人下棋,一旦占优就被锁起来……怎么能赢?”

污浊水人晃了晃脑袋:“倒是知音!”

王骜往前一步,与之迎面,轻描淡写地一拳前轰,这尊水人便破灭,往后浪涛成空,往后群峰尽折!

在祸水深处,轰出了一片巨大的空洞。

他侧身回望,似已触及澹台文殊藏身的位置,仍然笑着:“现世虽已不成,不考虑咬我一口吗?食我血肉,感受武道真功!”

澹台文殊的声音,桀桀在水中,而渐行渐远:“你若未散功德,倒是好食。现在么……徒然硌牙!”

王骜静伫不语,直至听到了一个懒懒的哈欠声。

……

谁都知道放任混元邪仙在台上折腾,能够消耗景国更多的力量。

但在这样的时刻,当中央天子提及启用山河玺,没有一位霸国天子表示异议。

他们愿意调动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让混元邪仙的消亡,成为无可挽回的既定事实……进一步减少祸水的压力。

诸天之争,即于此刻。霸国担责,正在其时。

岂不见未成霸天子的洪君琰,都还在台上拼命!

眼见诸帝敕命,天地动摇。

姜望静然一阵,还是开口:“各位陛下,我曾经追溯血魔历史,在神话时代的尾声,看到了许怀璋,因此得授《仙道九章》。”

他立身而礼:“超脱者立身于现在,超脱于时空,除非有意等待,理当不会再出现在过去。且又一证永证,过去现在未来都如一……既然我有这次经历,见到了清醒的祂。说明混元邪仙或许不是完全疯癫,祂可能在某些时刻,是有理智存在的。”

中央天子的声音波澜不惊,威福难测:“你想留祂一命?”

“岂敢妄言!”姜望当即摇头:“诸位陛下的决策,必然高瞻远瞩,定衡乾坤,在下才疏学浅,见识不足,断然没有干涉的心思。”

他杀了神侠,逼退昭王,已是当世最强绝巅。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指点世上所有的事情。

绝巅之上,还有超脱的力量存在。

一个黄河之会,让他当家做主,就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的侥幸!

有些话,哪怕是在全盛状态,也不可轻言。况且他损失四尊法身,正是虚弱的时刻。

“只是——”

他拱手拜道:“诚知混元有所不同,不得不向诸位陛下实言,以期周全现世之法。菩提至恶,无罪孽谋,都无可赦。唯独这浑浑噩噩者,或非现世之敌……”

他又补充:“孽海之事,全凭诸位钧裁!我只是提供一点自己的所见,以得君知。仅此而已,未敢他求。”

中央天子并没有说话。

东天子的声音便在这时悠悠响起:“镇河真君。”

姜望立即躬身而礼:“陛下!”

昔日紫极殿里站岗的年轻国侯,今日在观河台上,仍是站岗的姿态。

却已三论皆胜,魁绝天下。

东华阁里披上的紫衣,已经变成了现世的长霞。

得鹿宫外静伫一夜的身影,不知觉竟岿然接天!

这位一手创造了霸业的皇帝,声音从来是不体现喜怒的,仍然遥远似最初。但姜望听得,句句在耳边。

“今混元邪仙,堕于孽海,存于孽海,也系于孽海。”

“无关于善恶,抑或浑噩清醒。”

“现世涤孽海,祸水覆人间,这是根本的立场!”

东国的皇帝道:“无论祂在哪个历史片段赠你《仙道九章》,现在祂是混元邪仙。”

姜望深深一礼:“晚辈……受教。”

观河台上的这超脱一战,自然不为现世传映。

能在现场观战的强者,都莫非绝顶。

当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的虚影,在长河上空缓缓凝现,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浩大恢弘。

即便“魁于绝巅”的姜望,亦不免自觉渺小!

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唯独混元邪仙仍自不知。

公孙不害、吴病已、洪君琰、魏玄彻、姬景禄、闾丘文月……

攻势如潮,气象万千。

祂在天崩地裂的场景里,怔然遥望。

眼中的浊色竟如沉沙,就像观河台下正在变得清澈的黄河河段!

忽然咧开嘴,对姜望道:“好久不见!”

正在围攻祂的众人,俱都悚然,各自散去!唯有天都锁龙阵的锁链,还挂在祂身上,便如一件特殊的甲披。

一个疯癫蒙昧的混元邪仙,和一个灵醒智归的许怀璋,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前者虽有超脱之力,却是砧上鱼肉。后者则是深刻改变了现世进程,影响了历史发展的伟大者!

论功论业,现场没有一个人能够与之相较。

姜望眼神复杂:“上一次见您,还是血魔君覆灭的时候,仙师风姿,令我久怀。”

是很久了……

从神话时代的尾声到今日,于姜望只是几年,于祂的时间要以万年来计!

“那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想起来了吗?”许怀璋问道。

“想起来了。”姜望说。

学仙法,得仙宫,继仙道因果,此事理所当然。

许怀璋并不多言这事,而是探手往身上一把,抓住锁链哗哗地响。

“天都锁龙阵……我的过去、我的经历、我的家名。”

他摇头而声轻:“只有在我在乎的时候,才能锁住我。”

猛地一扯!

景国苦心针对、准备许久的天都锁龙阵,一扯就破。

捉此如死蛇,尽在一把中。

主持大阵的中央丞相闾丘文月,只是轻轻一摊手,将其对大阵的控制放开,毫不在意。

粉碎了无罪天人的图谋,将混元邪仙按在台上,本次谋划便已功成。只是胜多胜少,看孽海能清几分。

景国做好了最坏情况的预案,更有独力承担的准备,但天下襄助,给予此事最好的结果。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下,混元邪仙抑或仙师,疯癫或清醒,并无区别。

萨师翰也识趣地放了手,将水德天师旗放飞,使之如大鹏横天,又化大鱼,落长河而走。

倒是许知意,仍举天师炎旗,一时未放手。

并非她有扭转乾坤的自负,而是身负家名,许家的立场要比别的事情更重要。

许怀璋抬眼看来,眸澈如海,似将年轻的许知意浇透:“‘小天师’并不值得骄傲,它是你的制约。”

只这一眼,便见那杆天师炎旗,在烈火中熊熊。火焚于火!

许知意一时放手而跌坐!

垂眸敛色无声音。

说话的这人是许怀璋。

在血脉上是她的先祖。

同样是天师后人,同样沐浴天师荣光,眼前这人打破传说,创造了无上的传奇。

纵然初代天师许凤琰复生,也不及祂的成就,无法企及祂的层次!

若没有后来的那些故事,她更该以此人为荣。

今相见,竟怅怀。

本以为是一场对家族历史的清洗,这一刻倒更像是间隔久远的拜祭。

许怀璋抓着那把锁链,任其断裂,锁环一个接一个地跌落地面,铛铛地响。

其声悦耳,自然成韵,恍如天籁。

令姜望想起上一次相见,时为儒门礼师的祂,行走之间,六礼玉轻轻撞响,天下有仪。

祂看着姜望:“你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我的过去和经历,使我成为我。”姜望回道:“但我不会被它们束缚。”

“很好。”许怀璋笑了起来。

姜望斟酌着措辞:“仙师既然是可以清醒的,又为什么……”

许怀璋问:“疯癫?”

姜望用沉默作为回答。

“人情冷落寒削骨,世事磋磨每如刀!”

“我们时时刻刻都被这个世界影响。”

许怀璋淡然道:“只有疯子不会被改变。”

“仙师不肯被改变,是为了保留什么呢?”魏玄彻开口问。

许怀璋看了一眼他的青铜长戈,尤其是长戈上的那滴暗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继续对姜望道:“苟延残喘,不免为天下祸。”

“死亡不可避免,我唯一能够选择的是时间。”

“今日人生醒梦,黄河惊觉,未尝不是天定。得赏前所未有的黄河之会,见证绝巅之魁,诚是壮景,并无余憾。”

“神话时代一相见,仙宫传世竟何年。”

“我有一剑,为你而留。”

“望你……全此仙谊。”

祂的眸光慢慢抬起来,这个世界似乎漂浮:“你想杀谁?”

观河台上立时一肃!

虽说有山河玺在,混元邪仙必死无疑。

但作为超脱存在,以其不可想象的力量,若说一定要在死前杀掉谁,恐怕没人能说自己可以幸免!

“承君厚意,但姜某举目,天下无敌。”

姜望微微欠身而礼:“此心无所求,愿您解脱自我。”

“天下无敌。”许怀璋定了一定:“真陌生的词啊!”

他抬手一指:“但不知六合之柱所悬立者,有多少撑你腰胆!”

“天子自怀寰宇之心,皇者必承社稷之艰。但有益天下之事,圣天子自然为腰胆。”姜望也陪着笑了:“至于姜某……不过幸得体谅,无人计较我鲁莽。”

许怀璋看着他:“举水族人族为一台,你是否预见了阻力呢?是作何想?”

姜望完全明白,这位仙师是在为自己铺路。让天下最有权力的这些人,都在场边静候,听他宣讲。

他当然也明白,他将会为仙宫时代做些什么。

“我的确预见到阻力,但阻力并不来自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顽固的偏见,长久的不理解。”

“让眼睛看到眼睛,人碰到人,隔阂不解自消。”

“漫说水族人族本一家,便是妖族、海族、魔族,乃至修罗,甚至恶观——倘若恶观有识的话。只要愿意来,在这观河台上,我也可以承诺他们的安全。”

“既是现世天骄之会,既然现世是万界中心,这黄河之会,何妨向诸天开放?”

姜望大张其手,说出他一早想说,但却未能说出的:“我们立足此世,广纳万方,不惧挑战!”

都说道历三九三三的黄河之会,是前所未有的现世盛会。

但黄河主裁对黄河之会的设想,其实不止于今日。他最早是想办成诸天盛会!

只是知晓步子不能迈得太大,这才收紧了步伐——

那会儿也没有许怀璋站出来问“你想杀谁”。

“黄河诸天盛会,的确是大气魄!”许怀璋看着他:“但今未成,后不能成。下一届黄河之会,就不是你主持了。”

姜望只道:“自有德胜我者。”

许怀璋笑了笑。祂笑的时候的确风姿独具,既清贵又仙意缥缈!

虽在这混沌的台上,却有举世皆浊而独清的姿态。

八风环绕,天光垂衣。

祂抬步而走。

嗡~!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猛然移动!

虽然祂与姜望言笑自如,但站在六合之柱上的人,担责天下,自不可能就这样对祂放心。对于许怀璋的态度,齐天子也已经说得很清楚。

但许怀璋并未走远,祂的步子停下来,停在了那座白日碑前。

“不能再走了。”祂说。

祂抬起手来,大袖飘飘,已然披上了仙袍,似要乘风而去。但这只手,只是具体地按在了碑石上。

山河玺所撼动的天威,根本未叫祂动容。

磅礴现世的无边变化,全都不在祂眼中。

祂只是瞧着这碑石,而抚摸这碑文,自顾道:“各说各话,各有所思,各行其路……此之谓,‘人间’。”

“你看这台上,其实无人听你。”

“很多年前,我亦如此。”

祂的手掌按下了:“这一剑为你寄于时光——希望你永远不必取用。”

似有电芒,游过碑文。

轰隆隆隆!

晴空电掣万里,山河遥有鼓声。

许怀璋扬起头来,看着那巍峨一角,若隐若现。祂的目光淡然,声音平静:“烈山陛下留下的玺,我当伏地而受死。”

“但以诸位之德业,驭此而杀我,难叫我心服。”

“劝尔等放下,我非龙君,了无牵挂——”

祂微笑着道:“会被砸出脾气来。”

就此一掌上托,托举着这尊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一路按到了天之极!

发出一声轰传现世的响!

许怀璋目光清傲,环视诸方,似在宣示祂的力量。

诸方天子并没有强行催动山河玺,因为已经明白祂的选择。

而后仙光一道,横如长虹,渐渐消逝了。

只有余声一句,留在人间——

“我之为仙也,登高而撑天。”

“今以此身死,祸水当有三分清。”

哗哗哗!

孽海中波涛汹涌,洪峰对撞。

那莲华圣界大放宝光,血海波涛一漾一漾。生得宽仁面貌的姬符仁,伸展腿脚,大咧咧坐在红尘之门的门槛上。

然而目之所及,菩提恶祖和无罪天人都早早遁隐,在无根世界更深处。

祂叹息着摇头:“世道险恶,鱼都不咬钩了!”

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亮晶晶的果子,一口咬下,汁水四溅。

自红尘之门而下,一拓再拓的玉带海外,那滔滔浊水,明显地清了几分,不似原先浑浊。

……

……

和国的大街上。

老全一手牵妮儿,一手牵狗,左顾右盼地,跟着前面的牙人,走进了院中。

在和国待了几天,他已经不想去景国了。

这里明显更安乐,富贵繁华,其乐融融。到处都是大侠,也没有谁欺负他。

只要口头上赞美原天神,表达一下虔诚的心情,就会得到非常友好的对待——

他太擅长了。

他对原天神的信仰坚不可摧,他敢说原天神是开天辟地以来最伟大的神灵!

当然也有烦恼——

他总觉得眼前有黑影在晃,一会儿飞左,一会儿飞右,绕得他有些晕眩。

问妮儿有没有看到,妮儿总是摇头。

他怀疑自己得了“飞蚊症”,这种病在医书上的名字,叫“云雾移睛”。还怪好听。

不过他的“飞蚊”形状有些奇怪,又细又长,倒像是无柄的剑。

索性要不了命,不必去治。

他攒了些钱,打算先租个房子住,再看看做点什么小买卖,等凑够了钱,就去请个原天神教的祭司,看看妮儿的哑病——

价钱他已经问过了。

原天神无所不能哩。

不出意外的话,眼下这间小院,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家。

五十个钱,就能租一个月,这房子实在便宜。

老全没好意思问牙人这里是不是死过人——哪怕是今天现死的,这房子也值呀。

冤魂怨鬼,都是可怜人变的,没甚可怕。

妮儿总是不吭声,老黄狗总是吐舌头。

老全刚要开口问牙人,附近哪里有布匹店,他也会些针线,想给妮儿做身衣服。另外已经天黑了,能否多点一盏灯,好好看看房间——

便见那牙人关上了院门,转过身来,从腰间提出一柄尖刀,冲他晃了晃:“老乡,借俩个钱花花?”

在和国这么富裕的地方,竟然也有人打劫!

老全本能地把妮儿扯到身后,又拽紧他的狗,自己却往前。

大黄老迈不堪,妮儿受不得吓。

他必须要站在前面,或者跪在前面。哆哆嗦嗦:“大哥,有事好商量。给钱,给钱——”

话没说话,便眼前一黑。

虽然他很恐惧,但恐惧并非眼前一黑的原因——

他眼中的“飞蚊”,忽然就飞了出来。

小小的剑形一瞬就放大了,完全占据他的眼睛,几乎将他的眼睛撕裂!

剧痛令他本能出声!

“啊!!钱……给!别伤——”

大概是已经死了!精神出现幻觉。

他竟然看到了大黄说话!

这条大黄狗,绕着他急切地叫唤:“不好,剑胎提前出世,老家伙承受不住的,马上就要被吸干!”

妮儿也紧紧抱着他,小手在他身上乱拍,似是要唤醒他。

没事……没事……

他想起身说自己没事,但睁不开眼睛。或者已经睁得最开了,可视野全被占据了——那柄该死的飞蚊剑!

他好像看到一柄剑横空而走,穿过天穹像是一轮月亮又西飞。

然后是一条瘦狗,病殃殃的、奄奄一息的,却那么矫健、英勇地跃了高空,向着剑去!

不——

老全在心里无声地喊。

那条老黄狗,好像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决然而去,横过人间。

天狗食月!

一口吞下那剑!

吞剑入腹的那个瞬间,老黄狗便像是变成了影子,大片大片地虚幻,而后消失为空。

飞蚊剑贯穿它的身体,竟然火星四溅,而后被这火星点燃,似彗尾飞过!

老全心中蓦地生起一种明悟——

这是与他性命交修的飞剑,而于此刻铸造成型,已经觉醒!

而关于此剑的种种,一篇基础飞剑剑诀,流转在他心中。

飞剑是什么东西?

超凡?

我今年……五十有二。老成这样,没用成这样。

还能修行吗?

妮儿不停按着老全的身体,活泛这具老躯,为其松筋活血。

意念追及老黄:“死狗,你疯了!值得吗!?燕老头最后并没有回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帮不了你什么!”

老黄狗哈哈地笑:“正因他是老全!他要是燕春回那个老畜生,我早生吃了他!”

妮儿声音尖利:“这不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你我都是天生的坏种。你明明都清楚,牺牲不是品德,是一钱不值的愚蠢!”

老黄狗并不回头:“是啊是啊愚蠢。大小姐,你也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妮儿沉默了一个瞬间,手上却还是在拼命地施印,保护老全这具平庸的身体。终于她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老黄狗的声音有些虚幻了,因为它正在消失,正化入剑锋,其声喃喃:“我只是一个畸形的人魔,一个被炼成狗的人……一条被牵来护道的狗。有幸被视作亲人。有幸……为他铸剑。”

他是最初的嗜血人魔,是人魔之中的第七个。做了多少恶事,是怎么死的,也都记不清了。能记得的事情不多。

老全可以为它这条老狗跪下!求人松手莫打狗。

他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却被踩在地上学狗爬。

它被人吃,它也吃人。久而久之分不清自己是人是狗。

但这一刻并不后悔:“虽然他天赋平平,这一定不是一柄光荣的剑。但我感到光荣。我为了在乎的人,我救了在乎我的人。”

妮儿沉默了又沉默,最后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黄狗嗤之以鼻:“没什么可说的!”

“留一句吧。”妮儿说。

黄狗沉默了一下,终究在意念中道:“如果他问,跟他说——老东西,你最好能活五百年!”

燕春回已经死了。

老全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并没有惊世的天赋,绝世的智慧,但他是飞剑时代存在过的证明。是一张新时代的入场券。

观河台上,人道烘炉。时代之撼,以身葬剑。

当太叔白的剑光倾落月中酒,当燕春回的剑光横为满天星。

当一个叫“老全”的人,铸成了他的飞剑——

老全老全,飞剑之道……

全矣!

世间修飞剑者,从此能绝巅。

……

……

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眉心有火焰的纹路,皮肤略黑,牙齿很白,裹着一身神秘的祭袍,跟原天神教格格不入。

另一个玉冠束发,眸似静海,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你叫我来,就是让我看这个?”玉冠束发的男人问。

庆火其铭抱怀道:“我跟着观察了很久,今天终于露出马脚——燕春回留下的东西,你不打算抹掉?所谓‘除恶务尽’。就算他跟原天神有什么交易,想来原天神也应当会卖你一个面子。”

姜望静静地看着那处院落。

老黄狗横尸在地。

老人还闭着眼睛昏迷,小女孩儿不停地摇着他的身体,流着眼泪却哭不出声音。

对面装扮成牙人的劫匪,拿着血淋淋的剔骨尖刀,从老黄狗的脖颈上挪开……嘴里骂骂咧咧:“老东西,敢放狗咬我,这就不是几个铜钱的事情了!”

嘭!

院门忽然被踹开。

一群急着抢活儿的大侠冲将进来,将小院挤得好不满当:“兀那贼子,放下武器,留你全尸!”

“老人家,您没事儿吧?”

“小姑娘别怕,到姐姐身后来!”

为了响应义神之路,和国专门贴了一张【侠义榜】,大侠们可以用侠义值,在【侠义榜】上兑换各种各样的玄功秘法。

以至于和国境内,歹人根本不够用。也就是遇到了外地来的孤老幼女,那牙人才敢重操旧业,想着挣他一笔,然后远走高飞。

“你觉得燕春回这个名字怎么样?”姜望问。

“啊?”庆火其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姜望已经转身。他在屋顶上慢慢地走,就像很久以前,他牵着妹妹,说要去很远的星空。

“说来有趣,我这柄剑上的刻字,是‘燕归巢’。”

人间不总是风雪。

有一日春回大地,燕也归巢。

……

在这样的夜晚,很容易想起故人。

有一个死鱼眼的剑客,独自去了星海找路。

或是没有打算回来,因为还留下了他的剑。

等他或者满身疲惫而归,或那时候已发苍苍,又齿牙动摇……竟然发现人间有飞剑。

那时他是何等心情。

是哭是笑呢?

应当大笑吧!

毕竟星汉灿烂。

毕竟乘槎向前。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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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明天写总结,顺便跟大家聊聊最后一卷的想法。当然会晚一点。我要睡大觉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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