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拥到顾炎武身旁叽叽喳喳,吵闹非常。
顾炎武脸上带着冷意,示意他们安静,“诸位,都先坐下。”
看到所有人坐好,顾炎武道:“在座的诸位有的是旧识,有的是新知。但无论是旧识,还是新知,我们以后都免不了经常交往。所以我在这里奉劝诸位,莫要与朝廷对着干,尤其是不要和陛下对着干。”
顾炎武手指指向外面,“就在刚刚,冯阁部奉陛下之令,已杀了十六个卫所指挥使,三十二个指挥同知,五十几个指挥佥事。这里面最低的也是朝廷正四品的武官。和他们比,你们算什么?”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皆变色。
顾炎武接着道:“但陛下没有杀你们。不是因为你们有多重要,也不是因为你们的家产不够厚,而是陛下觉得你们能给朝廷提供持续不断的财源。你们不愿意主动交,难道真要逼朝廷来抢吗?”
顾炎武眼光扫过众人,“你们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商人,坐拥金银无数。但这丰厚的家产成不了你们的保护伞,反而往往是家族招致灭顶之灾的源头。现在陛下定下规矩,让你们按照朝廷规制纳税,让朝廷来保护你们,你们却不愿意了,这是何等的道理?”
钱宽抱拳道:“大人,不是我们不愿意交,而是……”
顾炎武摆手止住了他,“你们的担忧,我清楚,无非是即使交了,还得给各级官员孝敬,觉得加起来太多了。我给你们的建议便是相信朝廷,相信陛下,相信你们将来即使不给那些官员孝敬,照样能过的很好。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问柳嵩掌柜,他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柳嵩站起来道:“诸位,柳某是做粮食生意的,现在是六季粮铺的大掌柜。往往是从南方购粮,然后运到北方贩卖。在崇祯十六年末,江南粮价有所上涨,精米从一两银子每石涨到了大约一两五钱银子每石。而那时京师的粮价每天一个价钱,最高时达到了九两银子每石。”
有人面露惊愕,没想到粮食利润会这么高?但一些知道内情的却深深点头,知道柳嵩说的都是实情。
柳嵩笑了笑,“从一两五钱翻到九两,这利润够可观了吧!按说应该赚大钱了吧!但事实是,越是那时,越难赚钱。因为从南地到北地,千里之遥,涉及官员众多,从上到下,每个官员都要孝敬。但凡有一个照顾不到,就会出大问题。要么你拿不到粮食,要么你的粮食运不到地方,要么你获得不了朝廷的经营权,空有粮山却不能售卖。”
众人纷纷点头,这些经历他们都有经历过。
柳嵩接着道:“这都不算什么,毕竟最后我们还是能获利的,也不算是白忙活。但是,九两银子每石的粮价,有几个普通百姓能吃的起?而且那可是在北地灾荒、兵祸最严重的时刻。那些百姓饿的皮包骨头,易子而食,却看着高达九两银子每石的粮食,你们猜他们会怎么说,会怎么想,怎么做?”
柳嵩顿了一下,接着道:“会骂我们是奸商,会恨不得把我们挫骨扬灰,会揭竿而起,抢了我们的粮,我们的金银。为何闯贼会越打越多,就是这个道理。但诸位想过没有……”
柳嵩看向众人,“我们辛辛苦苦只拿一部分利润,大部分钱财都被那些官员所拿,最后被人骂作奸商的却是我们,被人恨不得抽筋扒皮的也是我们?商人的坏名声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众人沉默,无人说话。
柳嵩道:“后来,陛下让我们六家粮铺聚在一起创立了六季粮铺,依旧是粮食买卖。但陛下给了我们官方经营的旗号,同时令锦衣卫严查各级官员索贿。从此不需要再向官员行贿,粮道畅通无阻,无论是金钱还是时间都大大缩减。”
说到这里,柳嵩突然笑了笑,“诸位,你们知道京师后来的粮价吗?”
柳嵩等了一会,这才伸出手指道:“四两银子每石,而且在闯贼围城前,已经降到了二两银子一石。最奇怪的是,我六季粮铺的利润比着之前的利润只少了一点点。”
众人面露不解,其中一人站出来问道:“柳掌柜,你的利润缩减了,但你为什么还高兴呢!”
柳嵩带笑道:“因为心安啊!”
柳嵩看着茫然的众人,继续道:“诸位,大量低价粮食涌入北地,无数百姓得以活命,这是多大的功德啊!我柳嵩本就是一个小商人,但现在北地,特别是京师的百姓却称我为大善人。这是多少金银都难以买到的好名声啊!”
柳嵩语气激动,“而且,在闯贼围城之前,我六季粮铺运了大量粮食入京师。可以说,京师能守到现在,我六季粮铺功不可没。也因如此,陛下示我柳嵩为座上宾,而非唯利是图的商人。我柳嵩敢说,即使我柳嵩犯了不可饶恕之罪,陛下也会看在我功劳的份上让我柳家保留一脉香火。”
看着沉默思考的众人,柳嵩接着道:“诸位,我们商人所求为利,但在求利的同时,若能为天下百姓做点事,能为朝廷做点事,以陛下的性格,定会有所回报。况且,你们想想陛下向我们征取商税真的是坏事吗?”
柳嵩伸出手指,“我们能持久获利有两个条件,一是稳定的环境,二是明晰的法律条纹。稳定的环境自不用说,而明晰的法律条纹简单而言就是规矩。告诉我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或许,短时间内朝廷难以根除那些贪官污吏,但至少在向着那个方向努力。”
柳嵩笑着道:“我们给陛下一些时间,或许陛下能还我们一个规矩的商业帝国。你们想想,若将来不用向那些贪官行贿就可自由行商,那样的大明将多有利于我们商人,而我们又能利用这样的大明赚取多少银子啊!请诸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