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这座千年帝都龙台城彻底浸染。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触手可及,无穷无尽的雨水从中倾泻而下,连绵不绝,织成一张笼罩天地的、白茫茫的巨大雨幕。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古老都城的每一寸肌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淹没了世间其他所有的声响。
皇城方向,那连绵起伏的宫殿群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巨兽,飞檐斗拱间依稀可见的点点灯火,在雨中晕染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顽强地昭示着帝国中枢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沉寂的力量。
那是沉淀了数百年、即便在如此狂暴的雨夜也无法被彻底掩盖的古老王气,森严而遥远。
纵横交错的街巷,白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京都主干道,此刻空旷得如同鬼域。
雨水在青石板路面上汇成急流,汹涌奔淌,偶尔有悬挂着气死风灯的马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巨响,车灯的光柱在雨帘中艰难地切割出短暂的光明通道,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楼宇早已门户紧闭,悬挂的招牌在风中剧烈摇晃,发出吱呀作响的呻吟,透着一股被遗弃的凄凉。
唯有几处通宵营业的酒楼妓馆,从门缝窗隙间透出些许昏黄暧昧的光线,夹杂着隐约的丝竹与喧哗,如同黑暗汪洋中几座孤零零的、摇曳欲熄的灯塔,点缀着这雨夜残存的一丝虚假的繁华。
而在那些灯火辉煌的主干道背后,更深邃的巷陌深处,则是大片大片的民居区。
这里才是龙台城沉默的底色。低矮的屋舍紧密地挤在一起,黑压压地连成一片,在暴雨中无声地承受着洗礼。
大多数窗户都是漆黑的,人们早已在雨声中沉沉睡去。只有偶尔几声犬吠,或是婴儿被雷声惊起的啼哭,短暂地穿透雨幕,旋即又被更大的雨声淹没。
这里弥漫着一种被雨水浸泡出的、混合了泥土、霉烂木头和穷困气息的破落感,与远处皇城的威严、主干道旁虚假的喧嚣,形成了尖锐而又和谐的对比。
这就是龙台,辉煌与破败并存,喧嚣与死寂交织,在永恒的雨夜里,沉默地呼吸着。
在这片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平民区深处,有一条狭窄小巷。
巷子幽深曲折,地面是坑洼不平的土路,此刻已完全化为泥泞。巷子两侧,是清一色低矮破旧的院落,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黄泥和草梗混合的墙体。
其中一座小院,尤为不起眼。
院墙是用碎砖和泥土胡乱垒砌的,不过半人高,院门是两扇早已腐朽、用铁丝勉强箍住的旧木门,在风雨中微微晃动。院子极小,不过方寸之地,角落里堆着些柴火和杂物,也被雨水浇得透湿。
院中唯一像样的,是一棵有些年头的槐树,枝叶在雨中疯狂摇曳,投下晃动的、如同鬼爪般的阴影。
院中只有一间正房,同样是低矮的土坯房,茅草的屋顶看起来厚重却也有些年头,被雨水浸泡的颜色深暗。
窗户糊着发黄的窗纸,此刻紧闭着,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亮透出。一切都显示着,这户人家早已在雨声中沉沉睡去。
这里,便是朱冉的家。
此刻,屋内。
土炕上,朱冉和妻子叶婉贞并排而卧。朱冉奔波了一日,又经历了行辕的连番变故,身心俱疲,早已睡得深沉,发出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对窗外的狂风暴雨浑然不觉。
而他身旁的妻子叶婉贞,原本也似乎睡得正沉。
她面向里侧,身子蜷缩着,呼吸平稳。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雨声喧嚣的深夜——
毫无征兆地,叶婉贞那双紧闭的眼睛蓦地睁开了!
眼中没有丝毫刚醒时的朦胧与迷糊,而是清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锐利如鹰隼般的警觉!
仿佛她从未真正入睡,一直保持着某种高度的戒备。
她并没有立刻起身,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假象。
但她的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探测器,微微翕动,全力捕捉着窗外一切细微的声响。
她的柳眉,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但那弧度之下,却凝聚着浓浓的疑惑与一丝......凛然的警惕!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与自然风雨声截然不同的异样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极小石子,在她的感知中,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是什么?
不像是野猫蹿过屋顶,也不像是风吹落瓦片。那是一种......更轻灵、更刻意、带着某种收敛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气息流动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人......落在了院子里!
而且,来者绝非寻常百姓!
那落地时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以及随之而来那股若有若无、却带着阴寒之气的压迫感,都指向一个答案——高手!一个修为不弱、且意图不明的夜行者!
叶婉贞的心,在黑暗中猛地一沉。
她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但全身的肌肉已然悄然绷紧。
一只手,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缩回了被子之下,指尖悄然触碰到了藏在枕下某处的一抹冰凉坚硬的金属触感。
她的目光,透过黑暗,仿佛能穿透薄薄的墙壁和窗纸,死死地“钉”在了院中那个不速之客可能存在的方位。
屋外,雨依旧在下,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但在这小小的院落内,一股无形无质、却足以令人窒息的紧张与诡异气氛,已然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叶婉贞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眸中,锐利如鹰隼般的警觉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几分看似自然的睡意朦胧。她极其缓慢地、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朱冉脸上。
朱冉睡得正沉,面容在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下显得平静而憨实,呼吸均匀悠长,带着轻微的鼾声,显然对周遭的异动毫无察觉,完全沉浸在深沉的梦乡之中。
看到丈夫安然无恙,叶婉贞紧绷的心弦似乎略微松弛了一瞬,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掠过眼底。
然而,就在这时——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木质摩擦声,极其突兀地夹杂在连绵的雨声中,从紧闭的窗棂方向传来!
那声音细微得如同老鼠啃噬,却又带着一种人为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
叶婉贞的柳眉瞬间蹙得更紧,眸中寒光再起!
她不再犹豫,藏在锦被下的手极其缓慢地移动,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枕下那柄贴身收藏的、冰凉而坚硬的短匕刀柄。
触手生寒,却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镇定下来。
她动作轻巧如灵猫,先是轻轻掀开被子一角,随即悄无声息地坐起,顺手捞过搭在床边的一件寻常布衣外衫,披在身上。整个过程,她的动作舒缓到了极致,每一个关节的转动,肌肉的收缩,都控制在最小的幅度内,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更没有惊动身下老旧的木榻发出半点吱呀声响。
她赤着双足,踩在冰凉的土地面上,足尖点地,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
落地时,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尘埃。
她再次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依旧“酣睡”的朱冉,眼神复杂,幽幽一叹,几不可闻。
随即,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
她缓步挪到房门前,动作依旧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伸手,握住门闩,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稳定和耐心,一丝一丝地,缓缓拉开。
老旧的门轴竟在她手中如同被施了魔法,没有发出任何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房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刹那间,屋外更加清晰的冷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和潮湿的土腥气,猛地灌入房中,吹动了叶婉贞额前的几缕发丝。她没有丝毫迟疑,身形如电,一闪便已掠出门外,同时反手极快地向后一带——
“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闭合声响起,房门已严丝合缝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屋内的黑暗与寂静仿佛从未被打破,只剩下朱冉那“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无止无休的雨打茅檐之声。
然而,就在叶婉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扇薄薄的木门将内外隔绝的下一刹那——
榻上,原本“沉睡”得如同昏死过去的朱冉,那双紧闭的眼睛,竟毫无征兆地、猛地睁了开来!
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那目光清明、冷冽,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寒星,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眼前的黑暗和那扇薄薄的木门,直刺院中!
更深处,还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痛楚与......一种了然于胸的决绝。
他根本......就未曾真正入睡!
叶婉贞缓步走出低矮的房门,身形融入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布衣和发丝,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但她似乎浑然不觉,一双清冷的眸子在雨幕中锐利地扫视着昏暗的院落。
她停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雨水顺着枝叶哗哗流下,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她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湿冷空气,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和冰冷的戒备。
“阁下,雨夜前来,又刻意弄出些许声响示警,是想告诉小妹你到了么?此举......就不怕就此惊动了屋内酣睡的朱冉?”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更深的寒意、
“既然来了,小妹我也已出来相见,阁下......还不现身一叙么?”
话音方落,眼前密集的雨帘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扰动!一道鲜艳夺目的红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院墙上方的黑暗中飘落,轻盈地立在叶婉贞面前丈许之地,点尘不惊,连脚下的积水都未曾溅起分毫。
来人一身火红色的纱衣,在昏暗的雨夜中显得格外刺眼,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却又透着冰冷的寒意。脸上罩着一层同色的薄纱,将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在纱后若隐若现、看不清具体神采的眼眸。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从那窈窕的身段和持剑而立时特有的姿态,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位女子。
叶婉贞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早有预料。
“这位姐姐,夤夜来访,是专程来找小妹的么?不知......有何贵干?”
那红纱遮面的女子似乎透过薄纱,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叶婉贞几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片刻后,她才淡淡开口,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毫无温度的腔调。
“夤夜前来,打扰叶司主与心爱的男人同床共枕、享受温情了,实在是......抱歉啊。”
她嘴上说着抱歉,但那语气中非但没有半分歉意,反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冰冷,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
叶婉贞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这些无用的场面话,就不必再说了。有事说事,小妹我不保证......屋内的朱冉会不会突然醒来。”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那红衣女子似乎对叶婉贞的直接有些意外,微微顿了一下,才收敛了那点戏谑,语气变得正式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叶司主快人快语。也好,我此次前来,是奉了总影主之命。影主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叶司主即刻去办。”
叶婉贞并未立刻询问是何事,她的目光依旧锐利地锁定在对方身上,语气不紧不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
“你说奉了影主之命?口说无凭,如今情势紧迫,龙台风云诡谲,小妹我......可不能只凭你随便一句话,便信了你是影主派来的人。信物何在?”
那红衣女子似乎对叶婉贞的谨慎并不意外,也未着恼。
她缓缓抬起那只未持剑的手,伸入宽大的红色袖袍之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一物。
那物件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泽。
“叶司主果真谨慎。”
红衣女子语气平淡,将手中之物递到叶婉贞面前,“既如此,你看看这个吧。”
叶婉贞凝神看去,只见那赫然是一枚约莫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令牌。
令牌通体呈暗红色,似玉非玉,似铁非铁,触手定然冰凉。令牌正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形态妖娆绽放的芍药花,花瓣边缘仿佛浸染着血色,花蕊处似乎有细微的符文流转。正是红芍影总影主穆颜卿从不离身、见令如见人的信物——血色红芍令!
看到这枚令牌的瞬间,叶婉贞的睫毛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一些,流露出真正的震惊与确认。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单膝跪地,抱拳拱手,声音压低,带着绝对的恭敬。
“龙台红芍影分影司主,叶婉贞,见过穆影主!恭请影主金安!”
那红衣女子见叶婉贞跪下行礼,这才将红芍令缓缓收回袖中,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倨傲。
“此处非是安全之地,叶司主不必多礼,请起吧。”
叶婉贞这才站起身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也顾不得擦拭,低声急切地问道:“不知影主有何吩咐?雨夜派姐姐前来,需要婉贞做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那红衣女子也随着她的目光,警惕地朝房门方向看了看,似乎想穿透那薄薄的木板,确认屋内之人的状态。
叶婉贞立刻会意,低声道:“姐姐放心,他......睡觉很沉,寻常动静根本惊不醒。方才我出来前,特意确认了两次,呼吸平稳,绝无问题。”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肯定,仿佛在说服对方,也在说服自己。
红衣女子闻言,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她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此事关系重大,叶司主,附耳过来。”
叶婉贞不敢怠慢,立刻侧耳贴近。
两人便在这暴雨如注、四下无人的破败小院中,头颅几乎凑在一起,用极低的声音快速交谈起来。红衣女子语速很快,言简意赅。
叶婉贞凝神静听,随着对方的话语,她的脸色在雨夜微光下不断变幻,时而眉头紧锁,流露出纠结挣扎之色;时而眼中闪过惊讶,仿佛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消息;时而又化作深深的无奈,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片刻之后,红衣女子似乎交代完毕,稍稍退后半步,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盯着叶婉贞,语气中带着警告,更似最后通牒。
“叶婉贞,影主让我带话给你。关于那朱冉之事,影主对你......已是非常失望!”
她刻意顿了顿,让这句话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叶婉贞心上。“但,念在你为红芍影立下过不少功劳,更是影主多年的姐妹,影主才格外开恩,给了你这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望你好自为之,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切莫......再让影主失望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一丝罕见的、近乎诱惑的意味。
“影主承诺,只要龙台此事一了,尘埃落定之后,便许你......脱离红芍影,与你那情郎朱冉,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再不过问江湖朝堂之事!”
叶婉贞闻言,黯淡的眼神中骤然迸发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希冀与激动之色,她连忙拱手,声音带着感激与哽咽。
“多谢影主!婉贞定当......”
“然而!”
不等叶婉贞说完,红衣女子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打断了她。
“此事你若办砸了,出现了哪怕一丝一毫的差池!”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
“影主也说了,届时,不但要你叶婉贞的性命!连你那情郎朱冉的人头......红芍影也一并取了!绝不容情!”
叶婉贞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脸上的感激与希望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惨白与难以置信的惊恐!
她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红衣女子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冰冷如刀,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
“叶婉贞,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红影一闪!
如同来时一般突兀,那道鲜艳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红芒,瞬间腾空而起,几个起落间,便彻底消失在茫茫雨幕与深沉的夜色之中,再无踪迹。
她消失了许久,叶婉贞依旧僵立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体,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许久,她才幽幽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
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朝着那扇低矮的房门走去。
依旧如出来时那般,她动作轻巧到了极致,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侧身闪入,又反手极轻地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世界。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被雨水模糊的天光。
叶婉贞借着这微弱的光线,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床榻。
榻上,朱冉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睡姿,面向里侧,呼吸均匀,甚至发出轻微的、带着节奏的鼾声,仿佛从头至尾都沉浸在深沉的梦乡之中,对窗外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
看到丈夫“安然”沉睡的模样,叶婉贞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脱下湿透的外衣,悄无声息地躺回朱冉身边。
然而,刚一躺下,黑暗中,无数纷乱复杂的思绪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红衣女子的警告、影主的承诺与威胁、即将要执行的危险任务、以及对身边这个看似一无所知的丈夫的愧疚与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只手撕扯着她的心脏。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畔。
她伸出手,从后面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朱冉温暖而坚实的后背,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里,从中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就在她的手臂环住朱冉的瞬间,黑暗中,朱冉那只原本自然垂放的手,竟也缓缓的、带着一丝睡意朦胧般的迟缓,抬了起来,温热而有力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叶婉贞冰凉的手背上。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仿佛刚从深度睡眠中被扰醒的沙哑与含糊,喃喃低语。
“婉贞......是不是冷了?抱紧些......就不冷了......”
黑暗中,叶婉贞的泪水流淌得更加汹涌,她将脸深深埋进朱冉的后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体温,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力地、更紧地抱住他,用动作无声地回应着。
而在她无法看见的、面向墙壁的黑暗中,朱冉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清明如寒星,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楚、了然与一种近乎决绝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