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监国太子即皇帝位。是日早遣英国公张懋告天地;闻喜伯郑虎告宗庙;惠安伯张伟告社稷; 监国太子亲告大行皇帝。几筵谒见皇太后、母后,毕出御奉天殿即位。命文武百官免贺、免宣,表止行五拜三叩头礼,以明年为正德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这‘正德’年号虽然名义上是内阁拟定,可如同上次签批赐死保国公朱晖的题本般,与郑直无关。他也顾不上究竟是哪个老贼给太子选了一个商铺的招牌做年号,甚至也顾不上回去给商铺改名号,全程一言不发,既不多做也不少做。待大典结束之后,直接出了皇城,来到保国公府。
“全都开革了?”郑直一到,就被告知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消息。东厂新任提督,司礼监太监王岳昨个儿将原东厂一干缉事官校全部遣散,要重新招募。因为东厂的缉事官校必须来自锦衣卫,所以,这事又落到了高德林等人头上。如今在这里坐镇抄剳的不过是个东司房签书,连于永也不在。
“是。”孙环道“讲今个儿王大监要去锦衣卫经历司从选簿中重新挑选行事,估摸着明个儿才能来。”
郑直点上烟“一鸡死一鸡鸣。”打定主意,让张荣出面挑一些人。很简单,东厂的人都是锦衣卫内刑名行家。吃一堑长一智,郑直已经察觉他太过倚重朱千户的弊端了。
尽管不晓得弘治帝有啥后续安排,可郑直总感觉如今自个不上不下的,似乎不该是对方应有的手段。或许外朝的群臣不可靠,那内朝呢?东厂提督杨鹏咋也该得到了一些安排吧?可此人竟然在弘治帝驾崩第二日就主动请去南京司香了。以郑直对太子的了解,这应该是杨鹏主动提出来的。那么没了权力的南京宦官能够帮弘治帝做啥?又有啥事比得上帮太子稳固朝政?
郑直自然想不出来,却也警惕起来。他跟前,如今大事都是朱千户在总掌。至于郑墨,实在还无法让郑直放心,况且他对此人也有了新的想法。若是按部就班,一旦郑直有个意外,谁能保证朱千户一成不变?莫忘了对方可是做过强盗的,银子郑直不在乎,女人咋办?故而将过命的弟兄张荣拉进来,就势在必行。也不需要对方盯着朱千户,那样太伤人心,而是散出去监视十全会各处。
至于锦衣卫不能随意出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按照规矩,兵部那群大头巾见了都督都该跪下唱征服。可如今呢?一众都督见了兵部的郎中,都有些大气不敢喘了。拿起清册瞅了瞅“这事俺不在行,老孙按照规矩来就好。”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保国公府富贵了几十年,内里财物无数。郑直确实不在乎这点东西,可是郑墨、孙环还有跟着二人的那些书手、算手也要吃喝。若是不能让大伙沾沾光,以后谁还愿意跟着。
所以目下郑直就是在对孙环拿来的清册定调“不过直隶境内的所有田土不能动,那是卫所的。”朝廷赐死保国公,抄剳保国公府名义上的理由是侵占军田、皇庄,所以其他的都可以分,唯独这些东西必须一点不少的交上去。
孙环应了一声,恭声道“小的查账,发现保国公府在通州,天津,大名,拢共有六十几家铺子和仓库,这些都是以各种名义掩人耳目寄在旁人名下的。”
“既然是寄名旁人你就和老谢还有墨哥分了吧。”郑直没当回事。
孙环有些无语,不得不提醒一句“那些铺子都是粮铺,盐铺和经营南货的货栈。”
“老孙是老谢介绍的,俺信得过,有啥事不妨直言。”郑直抽口烟。
“中堂‘用人不疑’,宗复自当竭尽所能报答。”孙环顿了顿道“可赏功罚过,俺不过是做了本分中堂就厚赏,日后若真有寸功中堂给啥?”
郑直突然想到了边璋,哭笑不得“果然俺们直隶人都一个德性,老孙你咋想的俺懂。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老孙如今四十五,舍家抛业跟着俺求得不是‘富’而是‘贵’。可目下俺这位置摇摇欲坠,若是不能先让你们这些信重之人‘富’,又如何能让你们相信日后跟着俺会‘贵’?”
孙环嘴角动了动,却还是躬身道“中堂所言有理。”
“老孙和老谢一个精于政务,一个精于刑名,都是俺日后的帮手。”郑直坦言“俺已受命重开五军断事司,这衙门管不管用,俺也不敢保证,可给老孙你弄一身七品冠带还是可以的。”
孙环一听,赶紧下跪“宗复谢东翁。”郑直讲的话很粗鄙直白,却相当明确,他即将由不入流的微末小吏,迈过门槛,入流穿青了。
“老孙快起来,这五军断事司咋也要俺从朝鲜回来之后,才能有消息。”郑直没有回避,受了孙环揖礼,这才扶着对方起身“至于你讲的分太多,俺真的没法子。难不成让俺把这些东西揣进自个兜里,然后抠里吧嗦分些残羹冷炙,瞅着你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不是俺们直隶人的脾气。”
“宗复受教。”面对郑直的歪理邪说,孙环也不晓得咋讲。
“不过老孙看不惯俺的所作所为就提出来,这路子对。你是俺的臂助,若是不能畅所欲言,岂不是与俺的初衷南辕北辙?”郑直递给对方一根烟“若是老孙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妨讲出来。”
孙环苦笑,他不过以为这是中堂的试探,才大着胆子提了出来。不成想对方竟然真的就是这么大方。抛开彼此地位天差地别,单单中堂对他们的手段,就让孙环多了不少亲近之感。
二人正聊着,郑墨走了进来,对郑直点点头。
郑直起身道“行了,老孙就继续吧。”讲完带着郑墨离开了保国公府。
路上易装之后,来到了西城一处已经荒废的小院外。几声叫门,里边传来动静,片刻后有人打开了门。
“听人讲你就要被赶出京师了?”江侃引着郑直进了正屋就不再理会对方,自顾自的坐到桌旁。
“差不多吧。”郑直打量一下四周坐下,拿出烟点上“日后有啥打算?”
“找出来我老婆。”江侃讲完大笑“然后把她……”
郑直听着江侃那些下流龌龊的安排,不由无语。
“心疼了?”江侃笑了一会儿,自感无趣,没好气道“要不是你圣母附体,我能落到这种地步?”
“所以呢?”郑直不动声色问。
“……”江侃感觉到无比愤怒,恼火道“你说呢?”
“袁恺跟你很熟?”郑直避而不答。
处于暴走边缘的江侃一愣“什么意思?”
“我才收到消息。”郑直看着江侃“袁恺那个王八如今在江西玩的风生水起,三不牙行倒账到底咋回事?”
“……”江侃突然懂了江靖为何大费周章要把他弄回江西去了。
“没话了?”郑直倒打一耙“你不仗义啊!俺把你当兄弟,嘉靖会的事一点都不瞒着,你呢?”
江侃语塞“可你的嘉靖会依旧好好的……”
“要不是俺叔先撑着,然后俺中了状元,旁人给面子,如今市面上就多了一个贼解元了。”郑直没好气道“新世界那些山东商人咋回事?”
正要自辩的江侃再次语塞。
“祝娘子真的失踪了?”郑直狐疑的看向江侃。
“这件事我可以发誓,真的失踪了。”江侃赶忙道“我还被她的家生子捅了一刀呢。忘了?”
郑直撇撇嘴,明显信不过。
“得得得。”江侃光棍道“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脑子走了肾,要打要罚直接讲吧。”
“缺多少?”郑直懒得理他。
江侃嘿嘿嘿笑了起来“不要银子。这样你不是如今负责抄家吗?把保国公府里边那些没用的零零碎碎给我就好。”
“俺这么做了,也不用去关外了,干脆直接进大牢得了。”郑直没好气道“那些东西都要官卖。”
“这样啊。”江侃相信郑直这事上不敢胡说“你还有没有门路?”
“俺给你几个人名,你去找他们。”郑直拿出手账写了几个名字“他们负责官卖的。本钱……”
“得了。”江侃接过纸条“有了这个就行了。本钱留着我下回再要到你门上……呸呸呸!”
郑直哭笑不得,却把茄袋放在了桌上“如今京师变天了,张家虽然没有大事,可再也不是以前那会了。你老老实实的,他们也不敢把你咋样。”
因为从没有想过那份假题本能够真的发行,故而这次郑直可以讲是最大受益者。曹栋、谭纶、徐勋等人一并都被咔嚓了。吓得朱麟竟然借口病了,不敢进宫哭丧,听说内阁正准备就此治罪呢。至于旁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大明朝又不是俺的,就算乱了又如何?
“开玩笑。”江侃不屑一顾“亏你还做了阁老,这种事都想不明白?你在的时候,他们确实不敢。可是你如今自身难保,都要去朝鲜吃泡菜了,我还留在这等着被砍?”
“那你去哪?”郑直突然想到了福建的事。
“找教匪。”江侃想都不想就道“老子被他们坑的都快光屁股了,连老婆都被拐跑了,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你如今无罪出狱,自然也就官复原职。”郑直皱皱眉头“无故出京,可就是弃职潜逃。”
朝廷制度,凡法司问断还职官员,在京者用手本送还职,在外者给凭赴任。
“芝麻绿豆的小官,谁会在乎。”江侃被对方提醒,才记起这事,可是为了不跌份,立刻做出不在意的模样。
“还有事吗?”郑直也不勉强。
“帮我杀几个人。”江侃看到郑直的表情直接道“放心,是一帮子想要从我身上榨好处的老表。”
郑直听不懂。
“就是乡党。”江侃直接道“一出来,就准备拉着我重操旧业的坏蛋。”说着将一张纸放到了郑直面前桌上。
郑直起身,拿起纸看也不看向外走去。
江侃掐灭烟,起身拿过茄袋打开瞅了瞅,里边是两锭五十两的金子。伸了个懒腰之后,戴上围脖和宽大的毡帽从后门出了院。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了南居贤坊一处更加破落的院子,里边已经有六个壮汉等着了“怎么样?”
“打听清楚了。”其中一个满脸赘肉的胖子回了声“人都进了国子监,每日都在南居贤坊的‘欢乐时光’厮混,可是没人敢管。”
“呵呵。”江侃拿出一锭五十两金子扔到桌上“哥几个分了。”
众人瞅着眼都直了,赶忙凑了过来“二哥果然豪爽。”
江侃笑笑“这点算个屁,等事情成了,每人五百两金子。今儿夜里,都跟着我,去欢乐时光吃大餐。”
众人一听,士气更加高涨。之前或许还有迟疑,此刻却全都把江侃奉若神明。没法子,啥都是假的,金子却骗不了人。
江侃拿起桌上的酒瓶直接灌了一口。眼前这些人都是他过去这一年多在刑部大牢认识的亡命徒。这次大赦,因为各种原因都从大牢里放了出来,然后就被他找来一起做笔买卖。
江侃在监狱里这么久,每日除了想法子揪出祝英台,就是计划找张鹤龄跟张延龄报仇。他没打算杀了二张,因为那样太便宜他们了,而是要把他的银子都抢回来,然后让这两个王八蛋一辈子活在惊恐之中。
至于给郑直讲的买保国公府的官卖物品,杀人什么的,都不过是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没法子,这位疑似男主的金手指开的太大了。不到二十岁就成了阁老,顾命大臣,主角优势已经加满了,未来说不得还能做皇帝。江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穿越回去,大概率也回不去了。因此打算识时务者为俊杰,最起码要和郑直保持友谊。不期望将来做王爷,只要对方帮他挖出祝英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