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檀香的气息也压不住弥漫的沉重。
贺远之几乎是凭着本能,脚步虚浮地踏入这肃穆之地。
他不敢抬头,视线只死死盯着脚下冰冷的青砖缝隙,厅堂正中的花梨木案桌后,成铉已然端坐如山。
那身玄甲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幽深沉凝,带着冰冷的压迫感。
贺远之甚至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寒刃,穿透空气,稳稳地钉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得他脊椎寸寸欲折,膝盖再次不受控制地发软,一股强烈的下跪冲动如同潮水般涌上——唯有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才能稍减心中的罪责感。
就在他双膝微屈,身形即将委顿下去的刹那——
“贺将军!”
成铉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穿透力,瞬间震散了厅内凝滞的空气,也硬生生定住了贺远之下坠的身形。
他抬起眼,目光锁定贺远之那张惶惑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落:
“本王深信,咱们东星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他刻意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膝下,自有黄金!”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贺远之耳边炸响!
“你身为统兵大将,一军之胆魄所系!”
成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严厉的斥责,
“若让你麾下那些浴血沙场、将性命托付于你的儿郎们知晓,他们的主将竟是这般动辄屈膝、惶惶如丧家之犬……”
成铉身体微微前倾,玄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贺远之的灵魂:
“你告诉我,此等心气全无、脊梁已断之人,日后——还如何执掌虎符?如何号令三军?如何带领他们浴血奋战,克敌制胜?!”
最后几句质问,如同重锤,一记记狠狠砸在贺远之心头!
他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脸上血色尽褪,继而涌上一股滚烫的羞耻!
那“膝下有黄金”五个字,更是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地自容。
是啊!他是东星的将军!是曾令敌人胆寒的贺远之!岂能如此失尽军将的尊严?!
一股久违的血气,混杂着强烈的羞愤,猛地从贺远之干涸的心底冲腾而起!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那几乎要弯折的脊背,在成铉如炬的目光逼视下,竟硬生生地、一寸寸地重新挺直了起来!
尽管身体仍在微微颤抖,但那双原本浑浊惶恐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军人的、微弱却倔强的光。
方才殿下所言,是何深意?日后——还如何执掌虎符?如何号令三军?
他——还可以嘛?!
贺远之心中剧震,猛地抬起头,目光急急投向成铉,试图从那深潭般的眼眸里寻得一丝解答。
然而成铉面色沉静如水,未予半分暗示,只是抬手一扬,将两封密函“啪”地掷于案桌之上,随即目光微抬,示意贺远之上前。
贺远之依命上前一步,只一眼,便认出其中一封系自己亲笔所书。
可另一封……他凝神细看之下,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指尖都泛起寒意。
他万万不曾料到,大皇子成仁竟如此歹毒,非但反咬一口,更是意欲将他置于死地!
成铉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案上的两封密函,发出笃笃轻响,打破了死寂。
他抬眸,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重:“贺将军,此事,你作何解释?”
贺远之紧咬牙关,胸腔剧烈起伏,强自压下翻涌的心绪。
他阖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冷的清明。
大皇子成仁过往种种行径,此刻竟如一幅幅摊开的染血画卷,在他眼前无比清晰地飞速掠过——
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提点、状似推心置腹的“交心”、恰到好处的“示弱”……桩桩件件,哪里是无心插柳?
分明是精心编织的罗网,步步为营的毒计!
原非无心,实乃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