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玉这话难免有幸灾乐祸的成分,只是她说话也是弯弯绕绕,表面上尽是一副在教导秦音的样子。
毕竟她辈分摆在那里,还是墨亦琛的生母,秦音要是真的跟她计较什么,倒显得她冒犯长辈,以及小家子气了。
而虞玉也恰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她就是要秦音清楚,自己的身份就已经决定了她说什么,秦音也只能受着。
软刀子,也是刀子。
虽然不致命,但却能让他人实打实地不舒服。
虞玉显然是个深谙此道的老油条。
“是啊虞夫人,你到底比我多活那么多年,年纪在这里,确实经验大过于我们这些小辈。”
“只是我也看了刚刚虞夫人您的操作,您似乎也并不怎么了解这丝绸丝织的法门呢。”
“众所周知,南省从古至今以‘桑蚕丝织’为盛,也是华国的瑰宝非遗之一,这个过程中包括栽桑、养蚕、缫丝、染色和丝织等整个生产技艺,其中也自古就有相应的工具和织机。
“不可否认在现在生产技术发展到极致的今天,古法丝织技艺已经渐渐被机器生产取代,但是真正地道的丝绸产品,那也少不得非遗传承人依旧用古法丝织手法,以及流传千年的织机来一丝一线构绘出我们能摆上市场的精品丝绸。”
“这其中,丝绸制品的品类更是不少,绫绢、纱罗、织锦和缂丝等等的丝绸工艺更是美轮美奂。”
“这次这场南省丝绸之路大展,就是要为多少没见过我华国精品丝绸工艺的民众见识见识这一过程,这不仅是一场比赛,更是一场文化传承、文化输出的盛宴。”
“而虞夫人,你刚刚确实有在虞氏展区帮忙,迫于现场局限性,比赛自然是不会展示前面的栽桑、养蚕这种基础性活动,而我们这次比赛着重考察的两点,是染色、丝织。”
“南省作为丝绸大省,各家企业侧重的丝织技术也有所不同,如云洲虞氏,便是以绫罗绸缎中最名贵‘罗’的丝织产出而闻名,但制作‘罗’的工艺繁复耗时,特别是‘绞罗组织’的手法,运用古法丝织机械的手法更是讲究。”
“刚才虞夫人应当是想亲自展现虞氏出众的古法绞罗手法。
但,我要是看的没错,工匠们准备展现的是罗织手法里最繁复也是工艺最精湛的‘四经绞罗’织法,的要以四根经线作为一组绞,左右邻组都绞,成品应当呈现链状绞孔,纠缠在一起。
也就是这副半成品此刻镜头拉进后我们能看到的绞罗工艺。”
秦音说着,身后的周诉也是主打一个“开团秒跟”,拿着Ym集团的直播摄像走了过去,放大了绞罗组织工艺之中十分精湛的一面展现给网友们。
网友们哪了解过那么专业的丝绸丝织技艺,直呼是“细糠”!!
「哇塞,音姐简直是我的神!怎么连这么精妙晦涩的丝织工艺都一清二楚啊,搞得我都要怀疑真让咱们音姐上,咱音姐未必不能直接上手去跟着织一织。
这不是全能是什么?音姐威武!音姐霸气!!」
「嘶哈,谁懂咱音姐自带的高智感,简直是智性恋天菜的存在!」
「还好咱脑子里没几斤知识的现代二傻子遇到了音姐这样的大神,免费给咱们科普了华国丝绸工艺之精湛,也让咱们长长见识了。
支持国家文化传承,更支撑音姐要把他发扬光大,让我们更多人了解学习的决心!」
「原来丝绸制作工艺这么复杂,要不是音姐科普,加上我们也不会去刻意了解,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去接触和了解那么多丝绸丝织的知识。
在我们获得这个知识的同时,谁又能说音姐做的这一切不是一种成就呢,即便我们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购置丝绸制品的需求,可是却也会在此刻以咱文化瑰宝为荣,我觉得单是这一点……音姐就已经做到了她想传达的匠心。」
「南省不愧是丝绸大省,咱们也不得不承认云洲虞氏确实在丝绸企业里实力斐然,音姐都说了“绫罗绸缎”之中,以“罗”最贵,云洲虞氏还掌握这强大的工艺,虞氏不赚钱谁赚钱呢。
也难怪虞氏被“南泱商会”除名也不怕,还要尽力去争取呢。
人家在丝绸丝织这一产业上的能耐,就不是一般企业能比拟的~」
对于音姐的强大知识储备,并且还那么能分辨丝织技艺,很显然咱音姐即便不是专业的,那也是不落人后,绝对是做过功课的啊。
一时间,大家刚刚对于秦音的质疑也多了一层自信来。
咱音姐这么淡定,一定是有她自己的节奏。
嗯,咱可不要乱了咱音姐的步伐。
秦音展现完,也再次开口,这次更是眼睛直视起虞玉,眼神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起伏的情绪模样。
但不知为何……分明比秦音多了那么多年阅历的她,此刻心头竟是怵得慌。
虞玉没有开口,其实她也被秦音这副博学多识的样子给震惊到了。
虽说她也知道秦音确实也是清北的高材生。
可是即便是高材生,那也只是一个大一学生罢了。
更何况,术业有专攻,秦音就是一个学金融,以及医术上有一定造诣的小女生罢了,何至于连南省丝绸丝织的方法,连“罗织组织”的织法,还有“四经绞罗”这么专业化的丝绸丝织工艺都一清二楚??
秦音,看来她倒是小觑了这个小姑娘。
还有,刚刚她开口对秦音的质疑,秦音虽然没有一句反击,但这一字一句专业性的话语,不也是一种无形的反击。
她暗讽秦音是个外行人,质疑她阅历太浅,可是从她所说出口的字字句句,就算是个真正的外行人也听得出来秦音不仅不外行,怕还是个专业的。
这不妥妥打了她虞玉的脸?
这么想着,虞玉脸色不好,只觉得心口被秦音气得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哽得慌。
秦音说了那么多,却还没说到点子上。
只是顺便将丝绸制造的古法工匠工艺给描述了出来。
但这样的知识储备,虽说也让人意外她一个外行这么了解。
但秦音毕竟也是个高材生,她应该是提前知道要带着自家企业参加南省丝绸之路大展,自然是会提前做好调研准备的。
所以,其实秦音这点口头上的“渊博”,哄哄网络上那些什么都不懂的Nc网友还有点能耐,实则现场大家都是丝绸行业的同行,对秦音说的这些言论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澜。
只是微微讶异秦音一个外行竟然做了那么多背调罢了。
“这个秦音确实也是个人物,为了挤入我们丝绸行业确实也花了不少功夫,但是丝绸行业哪里是一个外行那么容易入行的,第一轮的设计确实不是咱们这些丝绸企业的长处。
但这第二轮嘛,秦音怕也是知道自己只是个半吊子,只能用用丝绸来做设计,丝绸的生产方面,她却只能称得上是纸上谈兵,做不到我们这样的一套产业化流程的。
不得不说她确实有眼光,看上我们这兴盛千百年的丝绸行业,但咱们这一行吃饭吃的是传承,是工匠技艺,秦音一个外行人,到底还是把咱们这一行想的太简单了。”
“秦总的Ym集团,虽然很多企业家作为百年名企,嫉妒人家以那么快的速度就做到了现在这个规模程度,但很明显秦总确实也是眼光长远,只要是要去进军一个产业,那就会去攻克这一行。
我看啊,人家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要做丝绸名企之一,某些人妒忌也没用,咱这一行,不也是要靠实力。
谁又能能否认秦音的实力呢。”
“秦音确实厉害,云洲虞氏的背调也是一清二楚,怕不是因为虞氏有个她‘婆婆’这么简单吧。
咱也是商人,要把别家企业调查那么清楚,那不是要合作,就是要跟人做对家呢~
要真是我猜测的这样,那可太有生活了。”
讨论的,看戏的,不在少数。
但各自手头上也是在忙活着事儿的,既然是比赛,他们这些企业家也得亲自下场参与制作过程。
制作丝绸,以及展现丝织工艺的流程繁复又精妙细致,也是极其耗心神的,他们不少人也移不开多余的心思来吃瓜。
匆匆看几眼,讨论几句便也是作罢。
而秦音这边,她这才转而看向虞玉,对上这个所谓争议性很大,对自己也挺有意见的“婆婆”虞夫人。
“而刚刚虞夫人上前帮忙的丝织技艺编织的却并不是‘四经绞罗’的织法,而是较为简单的‘三经绞罗’的织法。
只要细看,就能看出,虞夫人亲自织就的绞罗组织,是每组经线中有一根绞经,两根地经,而绞经则在地经的左右两端盘旋绞转。
‘三经绞罗’也是织罗中比较难的一种织法了,确实‘四经绞罗’更难,但是虞夫人在丝匠已经用‘四经绞罗’织法织就了一段的基础上再以‘三经绞罗’的织法继续,看似帮忙,实则……暴殄天物!”
“虞夫人,您不妨仔细看看,秦音说的可有错呢?”
秦音坦然自若地指出了虞玉刚刚上前想要在镜头前表现自己对于自家产业的丝织手法的掌握。
毕竟这网络上,甚至现场不少人除开专业人士对“绞罗组织”织法的不了解,即便是真织错了,底下的丝匠也自然是不敢当众点破的。
更何况,她就是做丝绸产业的,对家族企业中重中之重的“绞丝”技法那都是学过的。
但那也是数年前的事情了,她早已经养尊处优太久,哪还会亲自再去丝织生产车间去做底层的事情。
她刚刚动手,不过是跟很多跟自己一样早就养尊处优的丝绸企业家一样,即便忘了自己的“根”,那也要做做样子,不能让外人看了自己做企业已经失了本心不是。
而且,虞玉也是自信满满觉得自己没有织错。
更觉难度这么大,别说外行人了,即便是丝绸商内行人,现在又有多少人懂得这些繁复、难度大、精细程度高的丝织技艺呢。
大家心照不宣,她又能炫技一把,何乐而不为。
偏生这么一场炫技,本该被网友们称赞,本该被现场同行们赞叹自己养尊处优多年却还是不忘初心。
现在呢,她一番操作猛如虎,却被秦音这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破自己的“表演”出了问题。
这也是点出自己做丝绸企业竟犯了这么一个基础的错误。
一时间,便是狠狠打了云洲虞氏的一张脸。
不仅如此,更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她这个作为她“婆婆”身份的女人。
可,她与秦音也才刚刚见面,甚至她也只是隐晦表达了一点自己对她不太满意的态度罢了,倒也不至于让秦音这么拿自己开刀啊。
虞玉其实早就调查过秦音,即便身份出身她不太看得上,但秦音创办的企业Ym集团做出来的实绩她却是确确实实看得见的。
倒也不是非要刁难秦音。
只是她这样的身份,做了秦音的婆婆,并且对她挑剔些要她懂规矩点,本质上也是要秦音讨好自己,对自己服服帖帖罢了。
可秦音对自己的态度,却能让虞玉打心底里感觉到那种隐晦的厌恶,难道秦音这样的身份,不过才嫁入墨家多久,家里的秘辛墨盛麟这男人竟然就对秦音全盘托出,一点不顾及自己这个作为阿琛亲生母亲的身份?
可她到底也是了解墨盛麟的,他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即便当年她离开墨家的手段并不光彩,可他最终也没怎么宣扬这件事。
做过最脱节的事情也不过是亲自来云洲找过自己。
知道自己连墨亦琛都不愿意要时,他也是死心了的,怕是这件事早就已经吩咐过不让任何人传扬,这些年来也把当年知道那件事的人清除得差不多了。
到了此刻,虞玉确实看不懂了。
但她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秦音对她的敌意。
此时,镜头已经在秦音的引导下直接对准了那一处符合秦音描述的“罗”上,只见上面确实是秦音描述所言的“三经绞罗”技艺,并且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这“三经绞罗”与“四经绞罗”在匠技上的差距。
若说这“织罗技法”,总共也分为三种。
二经绞罗、三经绞罗、四经绞罗!
顾名思义,其所用的经线不同,当然织法的难度以及复杂程度也是逐一递增的。
很显然,这难度最高的“四经绞罗”并不是谁都能亲自织就的,而现在一匹罗上的编织技法不同,远看确实看不出太大的差距,可这样专业的比赛,那就不一样了。
而且,像云洲虞氏这样百年来都依托着“南泱商会”的存在,更应该实力卓越。
现在领头人都不太了解自己家的看家本领,即便自己没法亲自动手,其实大众也并不是不认可的,毕竟专业难度在那里。
可你既然懂织法,也亲自上阵了,却编错了,还妄图“指鹿为马”,让人误以为那就是正确的。
这不仅仅是一种侥幸心理,更是在挑战整个南泱商会承办的丝绸之路大展的专业程度。
这不就是还当这场比赛是玩儿么。
眼下,虞玉出的这个纰漏,既然已经被揭穿了,那么主办方就必须要出面了。
也是为了维护整个比赛的严苛与专业性。
虞玉自然也知道秦音将自己要去掺一脚参与织法过程,为了展现自己作为虞氏领头人的专业程度。
现在却直接倒失一把米,简直气得她又要心梗了。
偏生,她现在已经被架在这里,骑虎难下了。
第一个看不过眼的,自然是虞菲菲,她当然已经收敛了很多,在看到自家姑姑来了之后自认为来了一张保护牌。
姑姑什么身份啊,那可是秦音实打实的“婆婆”,难道秦音作为儿媳不该第一时间就过来伺候着姑姑,尽力讨好她么。
可秦音就像是故意要挑刺虞家,针对虞家一样。
不但自己不好好做自己企业的比赛,反倒是过来挑他们云洲虞家的错处。
她越看越觉得秦音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还在针对虞家。
可是她与秦音无冤无仇,也不过是嘴炮了几句罢了。
秦音这种企业家的格局不该那么小啊,难道……她在气自己“抢走了”她的五哥君司钰?
虞菲菲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有了这个猜测,她突然内心就有了一股子优越感,秦音为了司钰对付自己,这不恰恰说明她有多在意自己的五哥么。
这就是她的一个把柄呢。
“秦音,你简直太过分了,你又不是这场比赛的评委,相反你要的参加的话你也是参赛者,你却不好好在自己的展区制作丝绸,反倒是到处游走找茬。
凭什么我们这样用心好好参加比赛的不过是在认真之中错了一点织法罢了,在比赛结束之前我们只要察觉再改掉重新修复那就是可以弥补的。
怎么也比你这种只知道动嘴,却半吊子什么都不懂只会到处给人找茬的选手强吧?”
虞菲菲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在她的眼中,秦音的所作所为不但没有做好一个妻子该有的孝顺婆婆,讨好婆婆,尊重婆婆,反倒是要与“自家人”处处作对。
她这不是反了天不是!!
她好歹也是墨表哥的妹妹,秦音却还是处处与自己作对,她这是显然瞧不上墨表哥的母舅家啊!
可秦音,凭什么瞧不上?
她又算什么东西。
当然,虞菲菲这次反击的话也是说到了点子上,更是问出了不少在场选手们提心吊胆又好奇的问题。
那就是秦音是根本不打算参加第二轮比赛吗?那就相当于直接放弃了啊,这一点都不符合他们对秦音的固有思维。
“好了,小音来提醒我织法错误也是好意,不然一会儿比赛结束还是错的,倒是真的一点改的余地都没有了。”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没从基层做起,分明自己当年特地学过‘罗织’方法,现在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不如你们年轻人脑子和眼睛灵光。”
“小音啊,妈妈感谢你为我虞氏挑错,不愧是我们自己家的人,对妈妈的事情就是上心。”
虞玉也接过了话茬,她不愧是老油条,语言的艺术简直被她玩得出神入化。
秦音指出她的错处,分明就是会被赛制所惩戒,甚至严重的话还会直接影响虞氏在这场比赛中的位置,被除名也是有可能的。
但那毕竟是要往大了说的,那就是虞玉不赛制的刻意隐瞒。
可现在虞玉口口声声感谢秦音为她挑错,那就是完全的大事化小,把秦音指出的问题内化成一家人之间的指错交流,也是秦音为了帮助虞氏而特地提醒罢了。
这么一来,其他人要还想说什么,倒成了阻碍秦音这个儿媳向自己的婆婆“献媚”的没眼力见儿的人了。
不得不说,虞玉确实也是有能耐的,这一点不远处的君雨薇也是深得其精髓,现在只是她不方便以眼下这个身份与虞玉相认。
当年,她还是京市君家受宠的小女儿君雨薇时,跟虞玉化名的夏莹可是实打实的好闺蜜呢。
也正因为有夏莹这个身份在,她才能认识墨家家主这等身份的贵人。
只可惜,当年墨盛麟看不上自己,还把她暗戳戳的勾引揭破,要她好自为之罢了。
那件事,墨盛麟也很有风度地并没有告诉夏莹,破坏自己与夏莹之间的闺蜜关系。
只是警告自己不能再出现在他们夫妻俩的面子,她这才不得不出国。
当年的事情,她心里没有委屈是假的,可墨家家主的威势之下,即便父亲君临厦再舍不得也得顶着压力把自己送去瑞士。
后来关于夏莹与墨盛麟离婚的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她在异国他乡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却是压抑不住地高兴。
她没能得到的男人,那个从南省云洲这种小地方来京市的夏莹不也得不到么。
而现在几十年后再见,她竟是一时激动,她就知道夏莹能再次与自己站在一线。
她们又能做相依相存的好闺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