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台阶是一座看不到终点的台阶，也是一座没有头的台阶。
有些人一辈子竭尽全力不能看上一眼，有些人还未出生已躺在上面。
袁耀就是一个可以在权力海洋中畅游的人，他天生高人一等，可以自由出入整个天下四分之三的地方，没人敢拿他怎么样，他的两个靠山一个叫袁谭，另一个则是王弋。
袁术死后，他所有的家产都归了袁谭，袁谭对他不算太好。
袁氏之中愿意追随袁术的人看袁绍都是个杂种，袁谭在他们眼中最多只能算是个小杂种，没少给袁谭添堵，多少牵连到了他身上。
最终他选择离开扬州这片伤心之地，跟随袁薇来到河北，至少在这里他可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事实正如他所料，王弋对他相当不错，城内宅院、城外庄院、仆从美俾一样不少，而且甄氏在后宫从来不会短了任何一个姐妹的用度，有什么新鲜的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当袁薇有了，他自然也就有了。
河北确实比扬州要好上太多，遵从合理的秩序要比只能在自家之内作威作福更令人愉悦，毕竟百姓眼中的尊敬要比敬畏舒心不少，除了那些在背地里讥讽他是个纨绔的学子。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嘲讽，他承认十年寒窗只为博得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确实辛苦，但他袁氏三代努力才得来今日的尊贵，难道付出的就比他们少了？
嫉妒之心作祟而已，人人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在今日之前他是如此认为的。
进入秋日，河北便一日冷过一日。
整块青石为底的实木地板上铺设了一层厚绒地毯，夏日里地板还能透出些许凉意，如今就有只剩下坚硬了。
这是今年新兴起的玩意儿，往年这个时候都会铺上皮草，但这东西胜在一个颜色，还不算太贵，丢掉也不心疼，皮草只需放置在坐席下即可，还能彰显尊贵。
坐席的桌案精雕细琢，各个部位的弧度做到了完全一致，上面刻画着寄托美好寓意的图案，被大漆仔细包裹。
“不错。”
袁耀只穿了一双袜子走在毛毯之上试了试，满意道：“不必追求奢华显贵，他人用什么，我们便用什么。他人没有的，我们也不能有。正厅代表着脸面，不只是我的脸面，也是客人的脸面。不能只厚了我的，薄了他人的。”
管事侍候在一旁，闻言赶紧点头称是，在心里盘算着该去哪一家取取经，寻些彰显地位的东西献给自己主子。
老爷嘛，说出去的话自然要谦逊，若没有华贵的饰物，怎么在别人夸赞的时候表示谦逊？
“老爷，您试试这个……”管事一边思索，一边将袁耀引向主位，介绍，“这支踵是小人找匠人特意制作的。”
“有何不同？”
“您试试就知道了。”
“哼，还与我卖关子。”袁谭嘴上不满，还是坐了上去，发现果然大有不同。
管事赶忙介绍：“这种木头是商人在海外寻得的软木，坐上去吸汗透气，不必因久坐不适挪动身躯。他日宴客，老爷您端坐其上，从始至终都能展示姿容英伟。”
“你有心了……”袁耀对此很是满意。
“这么好的东西我都没用过，你下来让我试试。”还未等袁耀说完，一道女声便在门外响起。
管事听到后愤怒至极，立即想要出言斥责，可看到来人之后七魂吓丢六魄，恨不得将脑袋塞进裤裆，当场滚出这里。
“阿姊来了。”
袁耀本是一脸严肃，见到来人后“腾”地一下起身，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谄媚道：“阿姊您来了怎么不和小弟知会一声？小弟也好备好宴席，开门迎接您啊。”
“哼，我可不敢。”袁薇没了平日的端庄，没有一点儿好脸色，“入了你的席，看你姿容英伟吗？”
袁耀偷偷地对夹着他家仆役的侍卫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把仆役带走，转头笑着对袁薇说：“阿姊……这是天生的，改不了呀。您雍容端庄，小弟自然姿容英伟。您慢些，慢些……”
见袁薇根本不想理会他，袁耀赶忙追上了脚步，又见到侍卫们在雪白地毛毯上留下一个个大脚印，心疼地说：“阿姊，此物虽不贵，也是小弟寻了许久才找到这些品相颜色相同的，您也不想看到灰白相间的吧？多碍眼啊……”
“你出现在我眼前，便是最碍眼。”袁薇坐到主位，眼神逐渐变得冰冷，骤然下令，“封门，十丈之内不许有人。”
“喏。”侍卫们领命，风风火火行动起来，内内外外仔细搜寻了一遍。
不论管事还是仆役，无论侍从还是舞女，动作稍慢就是一脚，胆敢犹豫立即刀剑相迫。
袁耀懵了，在他的印象里袁薇一直都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平日里更是有长姐之风，对他们照顾有加。
“阿姊……”
“跪下！”
“是。”
袁耀没有半分犹豫，纨绔们绝不会欺负老实人，欺负老实人的那叫地痞，他们可是有身份的，更何况眼前这位老实人他也惹不起。
啪！
还未等他想明白自己近日哪里犯错了，便结结实实迎来了一记耳光。
这种事他怎么能忍？立即用另一面脸对着袁薇的手狠狠打了回去。
打吧……
袁耀放空大脑，想不明白就不想，先让袁薇把气出了再说。
“袁耀，你可知你我有今日能有多不容易？”
袁薇一句话，袁耀立即将所有纨绔的性格抛诸脑后，他错愕地看着袁薇那颤抖的手，抬头又看到了一双泛红的眼眶。
手，不是因为用力而颤抖；泪，不是因为伤心而流淌……
出事了！
袁耀翻身而起，手按宝剑，低声询问：“阿姊，可是出了什么事？可是有人想对你……殿下知道此事吗？那些侍卫可信吗？”
“我敢让殿下知道吗！”袁薇愤怒至极，声嘶力竭地质问，“你是不是让袁显思的使者来找我求情了？袁耀，我对你怎么样？什么好东西是短了你的？殿下对你怎么样？他让王林认你做舅舅，让你带着王林出游！这是帝王之家啊……袁耀，可以了吧！你非要逼死我们母子，非要让殿下赐死我们吗！”
“我……我……”袁耀从未见过姐姐这般，一时间慌张无措，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袁薇心中似有满腹委屈，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袁耀，你该长大了，正眼看看形势吧。
甄氏的妹婿是郭奉孝，他年中已辞了邺城太守，返回右军了。郭嘉在右军之中是什么地位？
吴氏一对兄弟手中掌着一支兵马快十年了，十年没有变更职位啊！
董氏逢年过节便有董卓旧部前去拜贺，殿下不仅不苛责，还多有赏赐。
刘氏没有染指兵权，但是她姓刘啊！
你阿姊有什么？一个在外和殿下敌对的兄弟？还是一群图谋不轨的袁氏旧臣？
人人都说在殿下后宫之中除了甄氏，我便是大。
可谁又知道我整日小心翼翼，悉心教导殿下每一个孩子，从不敢对王林有丝毫偏袒？那可是我亲生的骨肉啊！犯了错责罚他时，你叫我如何不心疼？
我这个大是甄氏点头的，她若不默许，这种话谁能说？谁敢说？流言升起之日，阿姊我早就死了！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林儿有多么争气！他每日五更便起来习武，酉时才放下书本休息，寒暑不断。这些时日我多方试探，好不容易才给他找到一个拜张翼德为师，与公子一同习武的机会。可你这么一做，让我如何向殿下开口？
你对得起我们母子吗？你怎么就长不大呀……”
“阿姊，我没有……”
袁耀仔细回想着，赫然想起前些时日在一次宴会中，自己喝得迷迷糊糊时确实答应过一些人让袁薇劝劝王弋将水军扯回来。
可问题是他只是答应了，转头就将这件事给忘了，并没有真去找袁薇啊。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给袁薇惹这种麻烦？
“还敢嘴硬！跪下！”袁薇气极，竟不顾礼态狠狠跺了两下脚，指着袁耀的脑门训斥，“这件事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还敢说没有吗？你真要害死我们母子吗？袁耀，你不必这么麻烦，来来来，你现在就杀了我，拔出宝剑杀了我！且让我一死了之吧，也省了诸多麻烦……”
“阿姊，不是这样的啊！”袁耀焦急无比，赶紧向她解释，“我只是嘴上说说，几时去找过你啊……”
“说也不能说！”袁薇简直要疯了，说话声音尖锐刺耳，“你以为这里是袁家吗？你不做就没事了？只要你说了，有得是人会去做！他们才不会管你想不想，他们只要自己想！”
“可是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啊？”
“住口！住口！他们要我死！他们要林儿死——”袁薇已经歇斯底里了，心中的恐惧早已压过了愤怒。
事实比她想象中的更悲惨，他们母子的死活其实没什么人在意，只是某一个阴谋的牺牲品罢了。
可惜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算漏了一件事，袁薇可以是牺牲品，也可以是阴谋的一部分，但绝不能是阴谋的牺牲品。
为她解决麻烦的人只慢了她一步，如今已到袁耀府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