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袁端重重咳了一声,道:“二位莫要争竞,请听老夫一言。”屋内静了下来,袁端又道:“默之之言原本无错,武将权重确非国家之福。陈太尉莫急,请听老夫说完。自前朝乱起至今百余年,天下纷乱不休,究其因,皆是武将兼有财赋职司之故也。武将本有兵马,再掌钱粮,更兼建牙开府,有官吏任免之权,朝廷无所牵制,他便也没了顾忌,岂能不生祸心?因此自我朝定鼎,便收藩镇兵权税赋,只以厢军自保可也。朝廷兵马,征募禁军派驻四方,饷俸钱粮却皆出自朝廷,以此杜绝边乱。而后又有规制,四品以上武将不统兵马。统兵练兵者,只至五品都统制使可也,以上都指挥使,都宣抚使,皆不识兵。以此杜绝兵乱。”
“然虽如此,功高者不能不封,劳苦者不能不赏,兵虽不识将,将却识将。天长日久,自然便有龙骧虎贲之分。此等弊政,不能不察,却难根除。”
袁端看看陈封,又看看崔言,叹口气道:“若是天下承平,国无战事,自可如默之所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功高者赏以高官厚禄,国家奉养之,掌兵之人却不必识兵。然现下天下纷乱,强敌虎伺,若如此...诚如陈太尉所言,便是亡国之政。我等既为宰辅,岂能不察?”
崔言起身恭施一礼,道:“大哉斯言,袁公垂训,崔言受教。”
陈封亦起身施礼道:“陈封闻袁相公此言如醍醐灌顶,敬听谨记。陈封受国之厚恩,为国驱驰,只思报效,不敢为避祸而韬晦。待日后陈封为我郑国扫平诸国,一统天下,自当交出兵权,安享尊荣。”
袁端叹道:“若如此,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太子也叹道:“陈太尉与崔相公皆是我郑国忠臣,所言皆无错。政事堂议事,争一争也是好事,如此一来,便争出一件善政来。嗯...适才陈太尉说裁撤禁卫军,金吾卫与羽林卫分衙别立,便如陈太尉之言处置罢。”
陈封道:“殿下从谏如流,日后必为一代明君。”略一顿又道:“洪福洪庆造乱,金吾卫、羽林卫多是其党羽,不宜再守卫宫禁。然其并无过错,也不宜治罪。臣以为,当尽遣金吾卫、羽林卫为禁军兵马,日后可为国征战。金吾卫、羽林卫所欠兵马,从禁军之中选拨忠勇之士即可。”
“金吾卫、羽林卫都统制使皆出缺,臣举荐二人。熊飞军天枢卫都统制使周严,素来勤勉淳厚,又擅统兵治军,功绩颇丰,可堪为金吾卫都统制使。龙骧军左骁卫角营统制使张先,自少年时便为国征战,几遭生死不避,实是忠勇无二,可堪为羽林卫都统制使。请殿下俯允。”
此言一出,又是满座皆惊。金吾卫、羽林卫为天子近卫,将领兵士人选皆为圣心独断,岂容他人插言?且不说陈封所荐是何人,只他荐举二卫兵将,便是犯了朝廷大忌。但此时还有哪个敢如此想,见太子尚且唯唯诺诺,又有何人敢多言?
却听崔言昂然道:“陈太尉此举不妥。金吾卫、羽林卫皆为圣上亲卫,自然要圣上亲自遴选,岂容他人置喙?况且此二人皆是陈太尉心腹旧将,这两个差事却不宜举贤不避亲。”
陈封冷笑道:“当今圣上已老病得糊涂了,岂能再任由圣上自行其是?”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大惊。直斥君非,陈封已形同造逆。但举目望去,满院皆是陈封亲兵,又有哪一个敢驳斥陈封?只崔言一人欲待开口,却听陈封又接道:“那洪庆便是当今圣上亲自拔擢,岂非也生出祸乱来?金吾卫都统制使邱泰更是洪庆举荐的心腹之人,只怕圣上见也未见过此人,崔相公又如何说?”
陈封扫视众人,道:“诚如崔相公之言,这二人皆是陈某心腹旧将,是陈某使出来的得力之人。正为如此,陈某深知其人,此二人可堪重任。当此危难之时,如此要紧之位,陈某只得举贤不避亲。若不任用亲信之人,莫非还要任用如洪庆那等无能之辈么?”
崔言怒道:“陈太尉指斥天子,意欲何为?”
陈封冷冷道:“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崔相公粉饰君非,意欲何为?”
太子道:“罢了罢了,议政之时,难免意气用事,语意过激,我朝素不以此为非,二位不必再争。陈太尉所言不差,哪个将领可堪大用,唯陈太尉深知。皆依陈太尉之议便是。”
陈封道:“臣谢殿下。至于周润安左迁所遗官缺,左骁卫帐下统制使洪钟战功赫赫,秦都司已表奏其升任玄武军麾下都统制使,臣以为,不若便以其为熊飞军天枢卫都统制使。有这等虎将拱卫梁都,圣上与殿下都可安心。”
太子道:“好,依卿依卿。”
陈封忽地顿住,众人不由得一齐看向陈封,只见陈封徐徐起身,前行两步,向太子恭恭敬敬深施了一礼,道:“臣启殿下,适才所议之事,于朝政而言,皆细枝末节也,也并非臣今日请殿下移驾政事堂之本意。臣请殿下至此,是为国之根本,民心所向。”
“今年殿下年已一十六岁,当日圣上立殿下为太子之时便有言道,殿下少不经事,学无所成,待到殿下年满十六岁时才可学习理政,便是今日矣。然自过了年,圣上却仍无旨意,政事堂每请旨催促,圣上便以御体不豫,容后再议推搪。诸相公数次叩请,洪福动辄以搅扰圣上静养为由斥责,以致如今时近五月,太子殿下仍每日于东宫之中读书,不得接见外臣,亦不得与闻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