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待淑嫔出了月子,圣驾回銮。
接着宫里便开始为八月十五中秋夜宴与四阿哥九月成婚的喜事忙碌。
一日下午,钟粹宫。
西侧殿的宁常在循例到正殿给主位谨嫔请安。
无意间提及,自己早上如约到储秀宫与欣嫔一同对弈,谁料储秀宫内乱作一团。
细问之下才知,是昨夜里偏殿的佟佳氏无故闹了起来,又是哭闹又是摔砸,因动静太大,引得欣嫔都惊醒了。
佟佳氏身边的宫女菱云前来回话说,佟佳氏正安稳睡着,不知为何突然惊醒,而后就开始疑神疑鬼说有人要谋害她,任凭她们怎么安抚也无用,就只能求欣嫔为她请太医来瞧瞧。
到底是自己宫里人,虽说欣嫔一直不大喜欢她,但毕竟人命重要,况且也不能任由她这样吵闹一夜,搅扰的储秀宫里不得安宁。
于是她便打发了宫女去请值夜太医到东偏殿问诊。
奇怪的是,太医并没有发现佟佳氏身体有任何异样。欣嫔别无他法,只能将一大早此事告知了皇上。
内务府的人查来查去,最后发现是香炉里燃的香料与昨日殿中摆放的盆景相克所致。
此事竟是虚惊一场。
但谨嫔听完却觉得事情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佟佳氏都废为庶人那么久了,怎么还会接二连三的出事。
不是食物中毒便是香料中毒,还偏偏在宫中上下都在忙四阿哥婚事时。
宁常在察觉出了她今日心不在焉,于是识趣的寻了个由头便回自己偏殿去了,独留下谨嫔一人思绪如麻。
幕后之人是谁尚不得而知,但这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
谨嫔暗想,皇后禁足,皇上的废弃之心不言而喻,而此事佟佳氏也出了岔子,那接下来会不会就轮到自己了?
毕竟自己同与佟佳氏追随过皇后,虽然后来迷途知返再无干系,但曾经犯过的错是不可挽回的。
谨嫔越想心里越不安,于是连忙吩咐人把自己殿内有关她们二人的物件与痕迹都清理干净。
谁知道她陪嫁侍婢伊尔哈慌乱之余取供台供奉的佛像时,失手磕破了个角。
本就是要撤下来的东西,谨嫔本也不甚在意,但伊尔哈却无意间发现佛像磕破以后似有一股异香。
她们主仆打发走了殿内其他人,而后把佛像倒置将里边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一些香料,因被封在佛像里,所以不易引人察觉。
谨嫔与伊尔哈皆是出身蒙古,对香料自是不识。但这座送子观音是皇后当年赏给她与慎贵人的。
结合这个因素,再考虑到皇后是什么样的人。谨嫔便可知,这香料一定是些害人的东西。
她取了一小部分用帕子包住,让伊尔哈到太医院问了问才确认,这里边有大量的麝香和蟪香。
长期使用,麝香可让女子避免有孕,即便遇喜,蟪香闻多了也会使人胎动不安,极易引起滑胎。
谨嫔即便心有准备,但是此刻得到了答案还是悲愤不已。
自己曾经是那么敬重皇后,事事为她考量,件件为她效力,一切都唯她马首是瞻。
可皇后却从一开始就把她当做一枚可操控的棋子。
谨嫔不得圣宠,宫里也没有相处好的嫔妃,入宫这么多年,整日除了孤寂便是忧闷。
她曾是那样期盼能有个孩子,可以陪伴治愈自己这漫长的时光。
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做额娘的机会。
谨嫔联想到自己从前替做的恶事,有七分后悔,亦有三分对自己的嫌恶。
大概这便是天意,自己行恶在前,今日这般便是因果轮回。
她静静地在廊下坐了半晌,直至天黑。
忽而想明白了什么似得,带着伊尔哈叩响了永寿宫的大门。
瓜尔佳文鸳听到通传时,正陪着六阿哥与七阿哥练字。
得知她来,眼眸中都有一抹难以掩饰的不可置信。
蓝舒把谨嫔带到了正殿,白蕊为她看了茶,然后二人便退下了。
瓜尔佳文鸳让景泰和云莺盯着两位阿哥写字帖,而自己则独自一人回了正殿见她。
推开门,谨嫔与她四目相对,她上前几步按规矩行了礼。
“贵妃娘娘万安。”
“不必拘礼,坐吧。”瓜尔佳文鸳言罢,端起茶盏自顾自的品了起来,
“这是皇上今儿才赏的紫山灵竹,刚好咱们也尝个新鲜。”
谨嫔见她面如常色,仿佛对自己的到来丝毫没有惊讶一般。
她是个急性,此刻自然没有心思品什么贡茶,于是开门见山问道,
“娘娘不好奇嫔妾今日因何而来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瓜尔佳文鸳拿起手帕轻拭嘴角,“即便我不问,你也自会告知的。”
见对方如此淡然,谨嫔方才还有些急切的心绪也忽而平缓起来。
她也坐了起来,端起茶盏微抿一口,而后不疾不徐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从世祖爷还在世起,这紫禁城后妃的权柄就在不断的被限制。
曾经尊贵无比,能左右皇权的我们科尔沁部后妃,也在世族爷、先帝和咱们皇上的统治下,渐渐没落。
我虽出自科尔沁部的蒙军镶红旗,却不过过满蒙联姻送来的摆设罢了。
皇上不曾真心喜欢过我,凭着出身才能混得一个嫔位。
原以为依附了皇后,即便不能延续博尔济吉特氏的荣耀,也能在后宫中安稳度日。
谁料皇后是个面若观音,心如蛇蝎的人,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悔之晚矣。
后来也曾装病躲避了很久,以为自己终能与她划清界限。
但佟佳氏接二连三的出事让我明白了,皇后来日或许也不会放过我这个知道她太多秘密的隐患。
善恶终有报,事到如今,我也该为我曾经犯下的错赎罪。”
瓜尔佳文鸳听她讲完,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略一扬眉嘴角带着笑,
“人非圣贤 孰能无过,但咱们都还年轻,只要迷途知返,都还有补过的机会。”
“我明日便打算向皇上请罪,无论什么惩罚,我都受着。”谨嫔话说了一半,顿了顿,嗓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只是我的两个陪嫁侍婢无辜,她们陪我入宫,忍受着与家人相隔万里的相思之苦,她们未曾做过什么,而我犯下的错不该牵连她们。”
瓜尔佳文鸳心下恻然,“你是后宫中唯一出身科尔沁的嫔妃,即便你有过错,皇上想必也会酌情考量的。”
谨嫔眼眶微红的看着她,眸中也带了些许愧悔,“贵妃若知道自己从前所遇的算计,我也曾参与其中,还会如此多番开导于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