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兴宫,这座历经劫波的古老皇城,虽经仓促修缮,仍难掩其内里的破败与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在一种极其复杂微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以卫玄、李秀宁(代表鬼谷道及突厥势力)为主要推动力,联合部分倾向于维持现状或实力稍逊的反王,勉强操持起了为越王杨侗举行的登基大典。
仪式虽由李淳风以星盘浑仪精确推算,力求每一步皆暗合天象数理,严谨得近乎刻板,奈何器物残缺、人员混杂、氛围诡谲,终究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寒酸”与“强撑”,如同给一具朽木披上了不合身的龙袍。
年仅十余岁的杨侗,面色苍白,身着略显宽大的十二章纹衮冕,战战兢兢地坐上那对他来说过于冰冷沉重的御座,接受了殿内文武——主要是各路反王及其麾下将领——参差不齐、目光各异的朝拜。
山呼“万岁”之声稀落而缺乏热情,更多的是一种审视与算计。
国号依旧为“隋”,改元“延兴”,试图在法理上延续前朝命脉,营造一种“清君侧,立明主”的假象,而非彻底的王朝更迭。
紧接着,便是关乎所有人切身利益的重中之重——论功行赏,裂土封疆。
这套分封体系,并非简单的论资排辈,而是参照了先秦,尤其是后周时代的封建模式,并结合当下混乱的势力格局,进行了一番精心包装的“创新性”构建,旨在形成一个以杨侗为名义共主,各方势力相互掣肘、暂时共存的松散联盟。
西京,终于形成了一个以“延兴”为号的朝廷政军体系。
皇帝,自然是杨侗。
居于大兴宫,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因其太过年幼(对外宣称“需潜心向学,体察民情”),暂不亲政。
原定萧皇后(已在洛阳)遥尊为太皇太后,另虚设皇太后位,形成名义上的垂帘听政,实则无人真正临朝。
内侍监,由卫玄推荐的老宦官担任,负责宫廷日常起居事务,实为卫玄耳目。
可惜,当初忙前忙后的赵德言已经被白鹭寺内侯秘密捉走生死未卜,否则这时候至少会有一个内侍监里的顶级肥差等着他。
至于殿中省,因为目前文官残缺,只能由各方塞入一定人员充数,来管理宫廷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舆辇、服饰、仪仗等,只是这样一来运转肯定不灵,延兴皇帝杨侗的日子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太子、皇子师保,暂时空缺,因为杨侗年幼婚配不全,更无无子嗣,就连他自身的教育也只是由老态龙钟、志不在此的卫玄偶尔过问一下,实际上目前根本无人真正关心这位皇帝的发展和教育。
放养。
但不管怎样,大兴城里的延兴王朝,终究还是拼凑出了自己的中枢朝堂体系。
先是三师三公这样的荣誉虚衔,自是选了重要代表人物。
太师,卫玄,兼录尚书事,总百揆。
太傅,李渊,唐王,兼军国大将军。
太保,李秀宁,平阳公主,镇国尊号。
司徒,李密,魏王。
司空,窦建德,夏王),遥领,本人常在军中。
司马,王世充,郑王,虚衔,也是军中遥领。
至于政事堂的辅政会议,由卫玄、李渊、李秀宁、李密、窦建德五人组成,名义上共同决策军国大事,实则互相牵制。
尚书省,尚书令,由卫玄兼任,总领政务。
左仆射,李密推荐其心腹房彦藻担任,分掌吏部、礼部、兵部部分职权。
右仆射,李渊推荐其幕僚刘文静担任,分掌户部、刑部、工部部分职权。
六部官员极度匮乏,多为原隋朝中下层官吏或各方势力推荐、互不统属的人员,政令出不了大兴宫者甚多。
门下省,侍中,由卫玄举荐的关陇老臣赵才担任,负责审核诏令,签署章奏,权力受辅政会议极大限制。
像黄门侍郎这样碍眼和讨人嫌的职位,鉴于目前皇帝尴尬的地位,竟然没人愿意担当,于是众人商议胡乱填了几个人,应付杨侗,真是人员混杂的不是一般。
中书省,内史令,由李秀宁推荐的、与鬼谷道有旧的文士崔君肃担任,负责草拟诏令,实则需秉承辅政会议尤其是李秀宁之意。
内史侍郎,若干。
秘书省、殿中省、内侍省,机构不全,职能萎缩,多为安置闲散或各方关系人员之所。
御史台,御史大夫,由卫玄举荐的所谓“清流”韦挺和杜淹担任,负责监察百官,然在如此格局下,举步维艰,难以有效行使职权。
至于诸寺卿的事务机构,如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仆寺、大理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府寺等的各寺卿、少卿等岗位,更多由各方势力推荐人员或原隋朝留任官员充任,缺乏统筹,效率可想而知。
其实,延兴朝廷现在最为显赫的权力集中点,就在军事体系上面。
第一人,也是最高军事统帅,归于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李渊。
人的名树的影,李渊的名号比起其他人,在天下人耳中绝对响亮。
他在名义上,可统领天下兵马,实则能有效指挥的也就是其本部唐军及部分归附的关中杂牌造反部队。
第二人,骠骑大将军,李密,统领其本部瓦岗军及部分河南归附武装,与李渊分庭抗礼。
第三人,车骑大将军,李秀宁,统领娘子军本部及鬼面军,负责皇城部分区域及京畿西南方向防务,自成体系。
府兵与禁卫,如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候卫等十二卫府,编制混乱,将军衔由李渊、李密、李秀宁乃至窦建德(遥领)等部将分任,实际控制的兵力仅限于其各自派驻长安及周边的部队,互不统属,形成诡异的平衡。
左卫大将军,李渊部将窦抗。右卫大将军,李秀宁麾下向善志(女)。左武侯大将军,李密部将王君廓。右武侯大将军,李渊部将长孙顺德。东宫六率,因无太子,机构空悬,或由各方瓜分其员额。
京城与地方镇戍,京兆尹由李渊心腹殷峤担任,负责大兴城日常行政与治安,渗透李唐势力。至于长安和万年县令,自然是由李渊、卫玄等分别安插人手充任。
至于尚掌握在手中的那些为数不多的退路要隘,原有镇将、戍主不变,至多是多了个亮堂堂的延兴王朝的官衔,鸟卵无用,西京中央朝廷政令难达。
再看看东施效颦一般的仿周的诸侯分封体系,真让天下人大开眼界。
唐王李渊,封地于太原及周边河东大部,都晋阳,视为北疆屏藩,授河东道行台尚书令(遥领)。
魏王李密,封地于黎阳、洛口等河南部分区域,都洛口,视为东面屏藩,授河南道行台尚书令(遥领)。
夏王窦建德,封地于河北、山东大部,都乐寿,承认其既有势力范围,为河北屏藩,授河北道行台尚书令(遥领)。
郑王王世充,封地于洛阳周边部分河南郡县,都洛阳(遥领,实际被困长安),授豫州牧(虚衔)。
燕王罗艺,封地于幽州,都蓟城,承认其既有势力,为东北屏藩,授幽州总管。
定杨可汗、汉王刘武周,封地于马邑、雁门等代北之地,都马邑,维持其与突厥的密切联系,视为北疆外围屏藩,授代州总管。
西秦霸王薛举,封地于金城、陇西等部分区域,都金城,视为西面屏藩,授陇右道行台尚书令(遥领)。
其他大小反王、豪帅,如高开道(授北平郡王)、徐圆朗(授鲁国公)等,皆按其现有控制区,授予国公、郡公、将军等号,承认其割据事实,列为小诸侯。
二
西京长安这么热闹,东都洛阳也并不冷清。
虽然广皇帝秘不发丧,总该万民皆应哀寂,一整套大业新朝的军政班底昭告天下。
皇帝,自然是杨侑,居于洛阳紫微宫,法理上的大隋正统皇帝,受禅而继位。
太皇太后,萧氏,居于深宫,受到严密保护和尊崇,象征意义大于政治实权,但其存在本身即为合法性来源之一。
宫廷侍从与内官,内侍监自然由萧皇后信任的老内侍萧干担任,掌管宫内事务,对萧后负责。
殿中省,机构完整,由能力较强的官员管理,保障宫廷运转有序。
皇帝师保,为培养杨侑,设有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等荣誉衔,由重臣如杨子灿、萧瑀、苏威、裴矩等兼任。
三师三公,太师杨子灿(魏王,实际领袖),太傅萧瑀(上柱国,皇亲,宰相),太保裴矩(柱国,老臣,谋略家),司徒苏威(太子少保,老臣),司空来护儿(柱国,大将军),司马杨义臣(上大将军,观国公)。
政事堂会议,仍然是为核心决策机构,由杨子灿、萧瑀、裴矩、苏威、来护儿五大重臣组成,定期议事,决策效率较高。
尚书省,尚书令,杨子灿兼任,总揽全国政务。
左仆射,萧瑀兼任,分管吏部、礼部、户部。
右仆射:裴矩兼任,分管兵部、刑部、工部。
六部尚书,作为三省的下属具体执行机构,也是人才济济。
吏部尚书,韦津,能臣。礼部尚书,郑善果,儒宗。兵部尚书,来护儿兼任,直至程棱大将军从江南大营回京任职。刑部尚书,骨仪,久经考验。工部尚书,何稠,继宇文恺之后大隋最厉害的技术大家。户部尚书,杜如晦,厉害人物。
审核封驳的门下省,也是选用恰当之人。
侍中,庾质(博学忠谨之士),负责审核中书出台的诏令,有封驳权。
黄门侍郎的职位,则有些超出众人意料,也不仅仅是因为出了个双黄蛋。
黄门左侍郎,则是白鹭寺那位神秘且久未谋面的人物,无面。而黄门右侍郎,则是屈突寿这个皇帝潜邸旧人。
故此,白鹭寺这个特殊机构,掌控者换了,不仅是一贯的大佬裴矩,还是后来者居上的杨子灿。
至于负责诏令起草的内史省(中书省),则是安排得很有意思。
内史令,苏威兼任,负责草拟诏令,秉承政事堂决议。内史侍郎,履新者如像苏勖(苏威的二儿子)等公开考试选拔的若干文采斐然、精通律令者任之。
当然还有一部分仍然是部中老人,这一次只是将那些经不起最近事变考验的奸猾不稳之辈剔除了。
至于像秘书省、殿中省、内侍省等机构,本身人事完整,职能明确,运转正常。
御史台的重要位置,也是经过了再三斟酌后确定。
御史大夫,全部由清正刚直、特别是深受杨子灿信任的官员担任,如独立行使监察权、弹劾不避权贵梁毗等人。
诸寺卿的各寺卿、少卿,或保留,或选用考选的专业人士或干练官员,如太府寺掌管财政,由精通算学的能臣负责。
不过,掌管国家牧业的最高机构太仆寺,则在杨子灿的力主之下进行了空前的改革、加强和大换血。
太仆卿,由魏王杨子灿亲自兼任。
太仆寺少卿,设三人,原陇右牧少监张万岁(天水郡冀县杀驴坡人,今甘谷县安边坡),原陇右牧副监李思齐,兽医博士竺道生担任。
原太仆寺卿元智和太仆寺少卿赵及,死于江都逆乱。
地方上,则沿袭并完善了全国主要牧区(尤其是陇右、河西)牧监,每监的监令、监丞、牧尉、牧长等空缺已久的职位,重新形成一套从中央到地方的完整牧业垂直管理体系。
杨子灿兼任太仆寺卿的最特殊之处,就是把“监牧”推向制度化、定额化、规模化,并且将技术和教育型人员的待遇和职级明显提升特别是如兽医、驯养专家、牧业教育家等等。
比如,原本按制太仆寺置兽医博士员一百二十人,且很少流动。
杨子灿上台,一下子将其规模提升到三百五十人,并且开始给各道马牧进行定向培养,而这所有人员除了职事官和夫子外,一律采取流动学习的办法,也就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个马牧一线实习研究。
此外,出台了一系列实在的法令和政策。
定《牧马令》八十条,首次把“牝牡比例、齿岁课级”写进成文法规。
颁《牧监课绩十七条》,为所有牧官的“集点年考”之式,且直通太仆寺卿案头。
改“散牧”为“集中监牧”;令牧民采用“耦耕法”兼牧,垦田畜牧并重;推广“骟马、驯驹”专业标准技术,定《马复齿簿》;以法部勒牧丁,立“旬点月阅”之制;颁行《大业兽医教材与防疫流程集》系列……
薛讷、李景——以军法部勒牧丁,实现“平时牧养、战时出征”的高效转换。
这样,此时的大隋牧业,正式走向了中央牧官—地方监牧—边镇屯牧—兽医技术四条线人才共济合力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