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在那之后不久——
电脑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流仍在单调地滚动着,光标却忽然停滞了。
视线开始缓慢地游移,越过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工位,穿过那些埋头苦干的身影,最终定格在远处那道缓慢挪动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老人。
他的步伐很慢,快不过时间,也快不过命运,却仍在固执地、一点点走进这片沉默的空间。
乍看之下,他与那些在阳光下打盹的老者并无太大不同,本该是每个人经过时都会不经意忽视的存在。
可偏偏,那样的存在感如此沉重,让人几乎无法转开眼。
他终于走到了最近处,停下了脚步。
那一瞬间,敲打键盘声、鼠标点击声、空调吹拂声……所有背景音像是被悄然抽离。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被拉扯成一段寂静而肃穆的空白。
唯有那位老人,仍旧站在那里,像是站在整个世界的中心。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望向“我”这边,不像在找寻,更像在确认。
“晓翼啊……”
老人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字句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疲惫,简直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有很久、很久未曾开口说话。
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清明,像被岁月长久冲刷后不浑浊的泉眼,其中盛载着让人无法回避的认真与请求。
“方便……帮我这个老头子一个小忙吗?”
不知为何,视角骤然拔高,甚至仓皇地晃了一下,像是终于从一场大梦醒来。
我听见,自己轻声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爷爷?”
我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微微张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藏银耳环,在深泉之底泛着微弱的银光。
显而易见,方才涌入我脑海中的那些画面,正是这枚藏银耳环在这些岁月中积淀下来的记忆。
……浮空城附属疗养院的福利果然没有我当初想得那样靠谱,改天得抽空和埃克斯好好聊聊才行。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重新将注意力拉回眼前。
尽管作为保护的屏障已经破碎,可它并未再被童话镇的气息侵蚀分毫。
我仍旧能听见它的声音。
不再哀嚎,不再渴求毁灭,也不再沉溺于无法终结的绝望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详,像是子宫中沉睡的婴孩。
它终于熬过了漫长而苦难的夜,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黎明。
现在想来,虚兽之所以会被这些被侵蚀的物品吸引,恐怕正是因为它们能“听见”那种向死而生的哀鸣。
它们是无情的吞噬者,但在某种意义上,它们也可以是慈悲的清道夫。
它们没有灵魂,不带偏见、不会判断,只是一视同仁地赋予那些早已无力继续承受苦难的事物一个最终的终点。
对饱受折磨的现实之物……甚至是人类而言,被虚兽吞噬,或许反而是种最轻易、最彻底的解脱。
但现在,这枚耳环,已经不再痛苦,不会发出那样的呼救了。
也正因如此,它再也不会吸引那些虚兽靠近了。
不止如此,其中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我暂时无法分辨那是什么,甚至连调用权柄也感知不到具体的作用。
但直觉告诉我: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换句话说,这个麻烦,应该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我轻轻俯下身,将手掌按在脚下世界树盘根错节的根系上。
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掌心,即便不刻意感知也能清晰感受到其中涌动的生命力。
心头微微一动,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说起来,这枚耳环的主人……倒也和你,算得上有那么一丝缘分啊。”
回应我的,是一抹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
它在树根的纹路间一闪而逝,差点让我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谢谢你,”我轻声说,“这下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物归原主了。”
说完,我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调用权柄,重新为耳环设下一层屏障。
尽管它已经安静下来、不再发疯,但我可不想在后面再出什么幺蛾子。
设置好屏障,我借着泉水的浮力缓缓上浮。
清澈的水流从四肢间穿梭而过,水声汩汩,温柔地带我离开幽深静默的泉底。
现在再回头去看,这片曾让我恐惧不安的水域,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终于,我的头顶破出水面。
清新的空气猛地灌入肺中,那种舒畅感让人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然后——
“哇!!!”
“嘎咕咕咕!”
几声大叫不分先后地在我耳畔炸响,简直像谁往我耳朵里塞了一打手榴弹。
我猝不及防,被吓得整个人往后一仰,啪的一声,又一头栽进了泉水里。
四肢在水面上毫无章法地乱扑腾,溅起一大片泡沫,又呛了好几大口水。
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游泳……的原因之一。
.
我盘腿坐在岸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活像只刚被从锅里捞上来的落汤鸡。
我叹了口气,调动权柄,将那些还赖在身上不肯走的水分一一剥离,聚拢成一颗圆润透明的水球。
等确认肌肤彻底恢复干爽,我才抬起手腕,毫不客气地把水球往泉水方向一甩。
那团水球划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瞬间的虹彩。
其中一只天鹅可能是被那份艳丽吸引,好奇地往水球的方向游了过来。
它修长的脖颈还高高扬起,似乎还想用这颗水球表演个“顶球”的高难度动作。
还真应了那句话——拒绝动物表演,但拒绝不了动物非要表演。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它的喙才刚碰到水球边缘,水球就像一朵冷水花般猝然盛放,毫无保留地浇了它一脸。
那只天鹅明显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后缩头,整条长脖子拱成了个标准的“S”形。
接着,它扑棱着翅膀蹬了几下水,又是甩头又是打喷嚏,挣扎着想把脸上的水甩干。
另一只天鹅则飞快游了过去,动作轻柔地为自己的伴侣梳理羽毛,低声鸣叫着,一副心疼极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