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想正事呢,别闹。”
我一边开口,一边抬手,轻轻推了推正用脑袋拱着我肚子的天鹅。
它的羽毛白的晃眼,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蹭在手臂上冰冰凉凉的。
可就算被我轻而易举地推开,天鹅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低低“咕”了一声,反倒更执拗地往我怀里钻。
另一只天鹅守在一旁,也扑棱了两下翅膀,叫声急促,清澈的眼中透着几分莫名其妙的焦虑。
不对劲。
它们不是在闹着玩,也不是来撒娇的。
我顺着天鹅们的视线低头,摸了摸衣襟,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巧的球体。
那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屏障,内部封存着那枚不慎被带入童话镇的藏银耳环。
我才刚把它拿出来,那只刚才还往我怀里拱的天鹅就立刻停了动作。
它收好羽翼,和另一只天鹅一左一右站在我面前,静静盯着那枚藏银耳环,眼神里多了一种近乎凝重的专注。
我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东西……怎么了?”
没有回答。
天鹅们开始围着我来回踱步,翅膀扑棱个不停,叫声一声比一声急切。
我有些头疼地看着这对天鹅始祖,只能确定它们对自己没有敌意,却完全搞不懂它们想表达些什么。
在交流这方面,仙境的小动物们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至少还能说点人话。
……也罢,自己悟吧。
我低头打量掌心那枚球体,确认屏障运作依旧正常,内部的耳环也没有产生任何异常波动。
见我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天鹅们的反应愈发激烈。
尤其是那只先前钻进我怀里的,居然一口叼起我的衣角,死命往泉水里拖。
于是,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要我,把它丢进去?”
天鹅含糊地“咕”了一声,但仍旧不肯松口,显然还不满意我的理解。
我盯着它思索片刻,忽然有了另一个猜想。
我安抚地拍了拍天鹅的脑袋,轻声问:“你是说,要我,带着它,下去?”
话音刚落,天鹅便松了口,退后半步,抬头看着我,缓缓点了点头。
我看向另一边的泉水,不由心中一紧,将屏障球体握得更紧了些。
那是一片永不浑浊的澄澈,如镜的表面映着天光云影,底下却深得看不见底。
我不动声色地调用权柄,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下方的结构。
没有鱼,没有虫,更没有赫瓦格密尔那头啃食世界树根系的黑龙。
唯有层层叠叠的根须盘结其间,缄默地延伸至更深处的沉静。
我缓缓吐了口气,收回权柄的感知。
泉水之下确实空无一物,这对鹅美心善的天鹅始祖应该也没理由害我。
而且,之前我也有过不小心掉进泉水里的经历。
那次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后面我也成功被维尔丹妮从里面捞起来了。
可我还是得承认,哪怕只是站在这泉边,想着自己等会可能要下去,我就已经开始犯病了。
犯的什么病?
深海恐惧症。
像是有某种低语在耳畔反复呢喃:不该靠近,不该探查,更不该……下潜。
就好像一旦沉下去,就会被拉入永恒的黑暗中,就再也不会回来。
也正因如此,我更难心安,隐约察觉到这一趟注定不是“洗个澡”那么简单。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片刻后,反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眼神怯怯地飘向另一边。
只见天鹅们仍站在那,像是两座栩栩如生的雕塑,目光灼灼地见证着世间的一切。
“……你们还真是高估我了。”
我的低声抱怨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天鹅们依旧保持着那副超然的姿态,像是在说:这是你必须做出的选择。
我只得耸了耸肩,试图挤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好吧。”
既然这对成天在泉中游的天鹅都一副“believe yourself,just do it”的架势了,那我就做做样子,勉为其难地相信一下自己吧。
说不定,那个曾经让我头疼的问题,真的会在这里获得一个意想不到的解决之法。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枚屏障球体护在心口,然后,缓缓踏入了泉水之中。
泉水的温度意外地适中,既不冰冷,也不温暖,而是一种能够用“中性”形容的奇妙感觉。
就好像这泉水本身就没有温度的概念,只是单纯地作为“乌尔德之泉”而存在着一样。
两只天鹅安静地在我身边游弋,不时轻声鸣叫几下,像是在为我指引方向。
水位很快漫过了我的胸口,越过脖颈,最终将我整个没入其下。
由于从未信任过自己的游泳能力,所以我死死抑制住了在天鹅面前不体面扑腾的冲动,转而调用权柄,好让自己能够在水下稳步行走。
抬眼望去,天鹅们没有随我一同潜入水下。
它们依旧优雅地浮游在水面上,脚蹼在泉面下划着水,泛起圈圈涟漪。
它们把脑袋探入水中,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安好,是否循着自己的指引前行。
我朝天鹅们吐出几个气泡,作为回应。
晶莹剔透的气泡缓缓上浮,还未到达泉面便碎成一朵朵更加细小的气泡。
没有多做停留,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脚下,继续向下前行。
随着深入,泉水原本“中性”的感受逐渐向着“纯粹”转化。
它不痛,也不带有任何恶意,只是温柔纯粹到了一种近乎空洞的地步。
像是要将我整个人一点点剥离、溶解、过滤、沉淀,最终成为水的一部分。
四周静得令人发指,似乎就连时间本身都会被永远困在这一刻的宁静中。
没有水草在此摇曳,没有泥沙在此沉淀,没有哪怕一丝生命存在的迹象。
唯有世界树那一根根粗壮的根系,密密麻麻地在水下盘绕、延伸。
像无数交媾狂欢的蛇,肆无忌惮地展示出那种诡异磅礴的生命力,全然不顾我这位外来者的打扰。
又像一只只无瞳的眼,在永恒的黑暗中无声睁开,默默注视着我这个闯入者,直到我走进它们注视的最深处,再无任何退路可言。
我拼命压制住从这幽暗寂静中滋生的胡思乱想,压制住直接上浮逃离的冲动,顺着根系指引的方向,向更深的未知走去。
实话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也不清楚此行的终点会是什么模样。
仅仅只是被某种模糊不清的直觉所驱使,就像有谁在我耳边低声喃喃。
“继续走。”
“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