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善坊的突然造访,厉元朗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能猜出他来的目的。
落座后,王善坊使劲搓着双手,表情中透露出很不自然。
是啊,他到南州上任,极力推荐的章远,却因为短视行为,酿成了如此严重的踩踏事故,还出现大量人员伤亡的恶劣后果。
作为推荐人,他自然难辞其咎,心中充满了不安与自责。
“厉书记,我……我是向您做个检讨。”王善坊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
“章远是我推荐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没有充分预见到他决策中可能存在的风险,这是我的失职。”
厉元朗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王善坊继续说下去。他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想听听王善坊自己的反思和打算。
“我已经深刻反思了自己的问题,我在推荐干部时,应该更加全面、深入地考察,不能只看表面的能力和成绩,更要注重其决策能力和对安全责任的重视程度。”
王善坊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会全力配合省委的工作,对于章远的处理,我坚决支持组织的决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
厉元朗听后,心中对王善坊的态度有了一定的认可。
看得出来,王善坊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来检讨和承担责任的,而不是来推卸责任或者找借口的。
“善坊同志,你能有这样的认识和态度,我很欣慰。”
厉元朗终于表态,“章远的问题,确实暴露出了我们在干部选拔和使用上的不足。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全力以赴做好救援和善后工作,同时深刻吸取教训,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对于章远的处理,组织上会有公正的判断和决定。你也要从中吸取教训,今后在推荐和使用干部时,要更加谨慎和负责。”
还有一句话,厉元朗憋在心里很久,这时候不得不亮出来。
他诚恳说道:“善坊同志,在讨论全省人事议题上,我记得我们之间还存在不同见解,那就是关于年轻干部能否挑大梁的问题。”
“你主张,把年轻干部放在重要决策岗位上面,让他们在实践的熔炉中锤炼成长,快速积累经验,为未来的发展打下坚实基础。这种思路本身并没有错,年轻干部确实需要机会和平台来展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
“然而,从这次单驼山风景区踩踏事故中,我们也应该看到,年轻并不等同于成熟和稳重,更不能忽视他们在决策过程中可能存在的风险和不足。”
“在将年轻干部推向重要岗位的同时,我们更要注重培养他们的责任感、大局观和风险意识,确保他们在面对复杂局面时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策。”
提起这事,王善坊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得发表他的看法。
“厉书记,我承认,在年轻干部使用问题上,我有点冒进。可含水市的程景尚,是老牌的市委书记了。”
“由他掌舵,还是出现了踩踏事故。那么,我们只处理章远,对于程景尚,是否也要一并追究责任呢?”
显然,王善坊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较真。
厉元朗闻言,轻轻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却坚定地说:“善坊同志,程景尚的情况与章远有所不同。他作为市委书记,固然有领导责任,但事故的直接起因,还是在于章远作为代市长的决策失误。”
“并且,单驼山风景区免门票事件,是市政府在章远力主情况下通过,没有向市委通报。”
“我们不能因为一次事故就全盘否定一个干部的长期表现,但同样,也不能因为干部的资历或过往成绩就忽视其当前的错误。处理干部,要讲究事实依据,要公正公平。”
王善坊听后,瞬间沉默了。
本以为,打出将程景尚一勺烩的策略,或许可以减少章远的责任。
其实,怎样处理章远,哪怕把他一撸到底,王善坊并不关心。
他也只是欣赏章远而已。
不过,若是章远处理太重,他的面子上终究不好看。
何况,他看中的干部被严肃处理,他要是没点作为的话,今后谁还敢投入其门下?
所以说,一上来就表态支持处理章远,恰恰是王善坊的迂回战术。以退为进,力争在处理章远问题上,尽量采取高举轻放的原则。
保全章远的乌纱帽,也是为王善坊争取回面子和影响力。
但是,说了这么多,王善坊深刻意识到,厉元朗这块姜,同样很辣。
为何?
无论自己怎么往这方面引,厉元朗就是不上道。
大道理摆了一大堆,说的全是官面上的嗑儿。
没办法,王善坊只能主动出击,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他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厉书记,关于章远同志的处理意见,您刚才已经亮明态度。”
“只是……只是我内心还是有些担忧。章远虽然有错,但他毕竟还年轻,在处理上是否可以考虑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让他在后续工作中将功补过呢?”
“而且他之前在省政府工作期间也做出过不少成绩,不能因为这一次的错误就完全否定他。”
“当然,我也知道这次事故影响恶劣,必须要严肃对待,只是希望组织在处理时能综合多方面因素考量。”
厉元朗内心一阵冷笑,该来的,终于来了。
不是王善坊沉不住气,而是自己不主动谈,逼着王善坊被动亮出底牌。
他早已胸有成竹,于是,厉元朗回应说:“怎样处理章远,还要等调查组的调查结果再做决定。”
“善坊同志,此次事故非常严重,都惊动冯韬同志了。”
“况且,还造成十九条鲜活生命就这样消逝,这是极其惨痛的代价。”
“我们不能仅仅因为章远年轻、有过成绩就对其从轻发落,法律和纪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年龄大小、功劳多少,犯了错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种严重的决策失误,反映出的是他在思想认识和责任意识上的重大缺失,如果不给予严肃处理,难以服众,也难以给遇难者家属和社会一个交代!”
完啦!
一听厉元朗这样表态,王善坊有了一种不祥预感。
章远这顶乌纱帽肯定不保。
若是继续查下去,万一章远不干净,有可能罪上加罪,这辈子甭想呼吸到自由空气了。
从厉元朗办公室出来,王善坊感觉双腿沉重,迈不开步子。
秘书陈良本想搀扶他,却被王善坊一把推开,“不用你!”
这么一个动作,陈良都感觉惊讶。
跟随王善坊有些日子,他第一印象,这位王省长脾气比较好。
本身就长得笑呵呵,人也如此。
万万想不到,今晚竟然发了火气。
陈良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跟在王善坊身后,任凭这位省长大人,吃力的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电梯间走去。
那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和疲惫。
陈良心里明白,王省长此刻心里肯定不好受,推荐的干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换做谁都会压力巨大。
厉元朗回到家中,已是夜里十一点半钟。
洗完澡的他,显得无比精神,一点困意没有。
睡不着觉,干脆坐起来,拿出文件,在灯下仔细审阅。
“叮”的一声,手里发出来消息的提示音。
厉元朗直纳闷,这么晚了,谁会给自己发消息?
随手拿过来一看,竟然是妻子白晴。
问他:“睡了吗?”
厉元朗不禁哑然失笑,本以为自己是个夜猫子,没想到千里之外,还有个和他一样的熬夜精。
不愿意发语音,更不喜欢打字的厉元朗,干脆视频通话,直接来个面对面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