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重复中缓慢爬行。
汪家大宅,这座曾经象征着成功与体面的宅邸,如今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埋葬着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剩下无声的煎熬和刺骨的寒意。
医院成了舜涓生活的重心,却也成了她痛苦的源泉。
绿萍的情绪像变幻莫测的天气,时而死寂如灰,对所有探视和劝慰充耳不闻,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虚空;时而又会毫无征兆地爆发,将手边能触及的一切物品扫落在地,用最尖锐刻薄的语言攻击每一个靠近的人,尤其是楚濂和舜涓。
“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们假惺惺的嘴脸!”
“妈,你出去!你在这里只会让我更难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没用的残废了?”
“楚濂!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愧疚!你的负责让我恶心!”
每一次这样的爆发,都像一把钝刀子在舜涓的心上来回切割。
她看着女儿被痛苦和恨意扭曲的美丽脸庞,看着她空荡荡的右腿裤管,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和深沉的母爱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试图拥抱女儿,却被狠狠推开;她试图柔声安慰,得到的只有更激烈的排斥。
她开始害怕去医院,害怕面对绿萍那充满毁灭气息的眼神,那让她感到自己是一个彻底失败的母亲。
而家里的气氛,同样冰冷得让人无法呼吸。
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潮水般将舜涓淹没。
她在这个偌大的房子里,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四面八方向她压来的墙壁。
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理解她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绿萍恨她,紫菱远走,汪展鹏冷漠以对。她像一个孤岛,在惊涛骇浪中飘摇,随时可能被吞噬。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压力碾碎的时候,楚暮云的短信成了那根时隐时现、却又始终存在的稻草。
他不再频繁地邀约,也不再急切地表白,只是持续地、固执地发送着关怀。
“今天风大,出门记得围丝巾,你脖子容易着凉。” (他连她几十年前的小毛病都还记得。)
“路过花店,看到新到的鸢尾,开得很好,像你年轻时一样。”
“晨晨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题目是《我的妈妈》,他写了一篇……关于想象中你的样子。我看哭了。”
“累了就休息,别硬撑。我永远在这里。”
这些短信,没有逼迫,没有威胁,只有细水长流的关怀和那种被牢牢记住、被深深需要的感觉。
在汪展鹏日益加深的冷漠和家庭冰冷的氛围对比下,楚暮云这种执着而温柔的关注,显得如此珍贵,如此具有诱惑力。
他开始不再仅仅是过去的阴影和现在的威胁,更逐渐化身为一个理解她痛苦、接纳她脆弱、承诺给她温暖的“避风港”。
尤其是在一次从医院回来的深夜,舜涓因为绿萍又一次激烈的情绪崩溃而心力交瘁,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默默垂泪时,楚暮云的短信适时地来了:
“听到你声音里的疲惫了。别一个人扛着,我在。”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击溃了舜涓所有伪装的坚强。
她握着手机,泪水汹涌而出,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痛苦、孤独和压力都哭出来。
在这个冰冷的、空荡荡的家里,只有这个她本该远离的男人,给了她一丝虚幻的暖意。
内心的天平,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和孤独中,开始剧烈地倾斜。
对女儿们的愧疚依然沉重,但对温暖和理解的渴望,如同在沙漠中跋涉太久的人对绿洲的向往,变得愈发强烈和难以抑制。
楚暮云口中那个“很像她”的、成绩优秀的儿子“晨晨”,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不断吸引着她内心深处那份无法磨灭的母性与好奇。
她开始反复回想楚暮云的话:“我们才是一家人”、“晨晨他很想你”、“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看他吗?”……
一个疯狂的、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并且迅速滋生蔓延——她想去看看,就去看一眼。
看看那个孩子,看看他过得好不好,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楚暮云说的那样,眉眼间有她的影子。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比强烈,几乎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我只是以一个……一个远房亲戚的身份,去看一眼那个孩子。只看一眼,确认他过得好,我就离开。这能缓解我内心的愧疚,也能让楚暮云……或许不再那么执着。
这当然是自欺欺人! 但她迫切需要这剂麻醉药,来暂时缓解内心那无休止的撕扯和痛苦。
在一个汪展鹏明确表示要通宵加班、绿萍情况相对稳定的下午,舜涓在经过长时间的、坐立不安的犹豫和挣扎后,终于颤抖着手,拨通了楚暮云的电话。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起,仿佛他一直就在等着。
“喂?”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是我。”舜涓的声音干涩而紧张,“你……上次说的……我……我想……”她支支吾吾,无法完整地说出那个请求,脸颊因为羞愧和紧张而烧得通红。
电话那头的楚暮云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异常温柔和了然的语气说:“好。我来接你?或者,告诉我你在哪里。”
“不……不用接我。”舜涓立刻拒绝,她害怕被任何人看到,“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我自己过去。”
挂断电话后不久,一条详细的地址信息发了过来,后面还附着一句:“不急,慢慢来,路上小心。”
舜涓握着手机,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她走到镜前,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奇异光芒的女人,感到一阵莫名的陌生。
她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更镇定一些,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一个庄严而危险的仪式,最终,拿起手包和车钥匙,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这座冰冷的大宅,走向了那个未知的、充满诱惑与罪孽的“避风港”,走向了她阔别近二十年、日夜牵挂却不敢相认的——她的儿子。
每一步,都踩在道德的边缘和情感的钢丝上,她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头,但内心深处那份对温暖和血缘联系的渴望,却像魔鬼的低语,驱使着她不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