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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托特公爵见无人动手,脸上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嘶吼道:“不能把他们留给这群杂种!这是仁慈!是最后的尊严!”
随即,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镶金短剑,竟亲自朝着缩在一起的女眷和孩子们冲去。
“不!”
“父亲!不要!”
……
一瞬间,女人们凄厉的尖叫、孩子们惊恐的哭泣和男人们不敢置信的怒吼顿时炸开,压过了山谷的风声。
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蚁穴,彻底崩溃,开始疯狂地四散奔逃,试图躲避他们曾经效忠的主人手中那柄象征着死亡的短剑。
威托特公爵状若疯魔,他一把抓住一个离他最近、正浑身颤抖、不知所措的年轻侍从的衣领,将带血的短剑抵在他的咽喉,嘶声威胁:“动手!执行我的命令!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侍从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在公爵疯狂的目光和冰冷的剑锋逼迫下,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只见侍从颤抖着拔出腰间的一把短刀,目光混乱地扫视着奔逃的人群,最终,定格在不远处此刻正紧紧搂着女儿、眼中满是哀求的代理财政大臣夫人身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巨大的痛苦与挣扎,但随即被疯狂所淹没。
“对不住了,夫人!”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冲上前去,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短刀对着她那绣着精细花纹的胸膛,狠狠地刺了进去!
温热的鲜血顿时溅了他满脸。
财政大臣夫人身体一僵,软软地倒了下去,怀中的女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一幕,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血腥味和彻底的疯狂开始蔓延。部分在绝望和胁迫下精神崩溃的侍从,也红着眼睛,举起了武器,转向了其余女人和孩子……自相残杀的惨剧,在这荒芜人烟的山谷中,正以最残酷的方式上演着。
安格斯和科林冷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人间惨剧,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对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猎物在陷阱中最后的、无谓的挣扎,省去了他们不少力气。图巴甚至咧开了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享受着这血腥的混乱。
弗朗切斯科目眦欲裂,他想阻止,但一切都已太迟。他只能死死护在威托特公爵身前,既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阻止他继续这场疯狂的屠杀,手中的长剑指向了那些已然失控的昔日同伴,发出痛苦的咆哮:“住手!都给我住手!”
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尖叫、哭嚎和利刃入肉的声音中。
山谷,化作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
不一会儿,当最后一个年轻的女眷抓着一名侍从的胳膊,指甲深深掐入他的皮肉,最终却还是无力地缓缓滑落到地上,胸口绽开一片刺目的鲜红时,片刻前充斥山谷的尖叫、哭嚎和哀求声戛然而止。
一种死寂,比之前的混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缓缓笼罩了下来。
山道上满是堆积交错、姿态扭曲的尸体,尤其是女人和孩子那小小的身躯,在华服破碎的布料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粘稠的血液不再喷涌,而是如同小溪般顺着车辙和地面的凹槽缓缓流淌,有的积聚在低洼的石坑或脚印里,形成一汪汪粘稠、红褐色的血池,倒映着闪着光辉的天空。
那些执行了屠杀命令的侍从们,此刻散落在尸堆之间,浑身沾满鲜血,手中的武器无力垂下。
他们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神空洞或充满巨大的惊惧,死死盯着倒在血泊中那些曾经鲜活、此刻却已冰冷的孩子和女人,内心充满了痛苦。
威托特公爵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剧烈起伏。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里躺着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和她年仅五岁的孙子。两具尸体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只剩下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揭示了残酷的真相。
然而,他眼神里不再有任何怜悯、悲伤或痛苦,只剩下一种被疯狂和绝望灼烧后的、冰冷的死寂。
随即,他猛地仰起头,向着刺眼的天穹发出了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决绝:
“伦巴第人——誓死不降!”
话音未落,他如同扑火的飞蛾,高举着那柄金色的短剑,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径直朝着始终冷眼旁观的安格斯冲去!步伐踉跄却带着一股悲壮的疯狂。
然而,他刚冲上去不过两步——
嗖!
一支从安格斯身后射出的黝黑弩箭,带着冷酷的精准,撕裂空气,如同毒蛇般径直钉入了他的胸腔!
威托特公爵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支深深嵌入自己胸膛、尾羽仍在微微颤动的箭矢。
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随着那涌上喉头的腥甜液体一同流逝。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声模糊的“嗬嗬”声,眼中的疯狂迅速黯淡下去。
这个誓死不屈的男人晃了晃身体,手中短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随后,他那曾经尊贵无比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地向前扑倒,溅起一片混着血水的尘土……
安格斯看着倒地不起、胸膛不再起伏的这位前伦巴第公爵,那决绝赴死的身影,竟让他心中猛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之情。
无论威托特此前犯下何等过错,在最终时刻,他选择了以战士的方式,维护了属于他那个阶层最后的、也是近乎野蛮的尊严。
这位军团副长将握在手中的沉重战斧缓缓放低了几分,喉间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口气。生而为人,他何尝不知对手无寸铁的妇孺下手、逼得一位公爵自戕亲族而后慨然赴死,是何等残忍与酷烈。这血淋淋的景象,足以让最坚硬的心肠也为之一颤。
但这点短暂的怜悯,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些许涟漪便迅速沉没。理智,或者说那深植于骨髓的忠诚与使命,迅速而冷酷地重新占据了上风。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己方的残忍,这是乱世中颠扑不破的铁律。
他移动目光,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情绪被彻底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将视线牢牢锁定在了那群幸存的重臣勋贵们身上。
这些昔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伦巴第权贵们,此刻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血泊与尸骸之间。
他们脸上血色尽褪,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瞳孔在剧烈颤抖,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威托特公爵那声“誓死不降”的怒吼还在山谷间隐隐回荡,与他此刻倒卧尘埃的躯体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这巨大的冲击,让他们一时无法接受。
悲痛如同迟来的潮水,终于冲垮了惊愕的堤坝。有人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沾满血污的头发中,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
那不仅是为了威托特公爵的逝去,更是为了刚刚在自己眼前惨死的妻儿、姐妹或母亲。他们眼中交织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为亲人惨死的心如刀割,有对未来的彻底绝望,但同时也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对威托特公爵最后那悍不畏死、近乎疯狂举动的钦佩。
至少,他选择了抗争到底,用一种极端而惨烈的方式,扞卫了伦巴第古老贵族宁折不弯的传说,没有像待宰的羔羊般引颈就戮。
而在这一片崩溃、哀嚎的人群中,军事大臣弗朗切斯科显得格格不入。
他没有哭嚎,没有颤抖,甚至没有去看倒在血泊中的威托特公爵最后一眼。
这位昔日统兵数千的权贵只是缓缓地、极其稳定地,将手中那柄装饰华贵的长剑横在身前,用沾染了尘土的衣袖,一丝不苟地擦拭掉剑刃上不知何时溅上的几点血珠。他的动作沉稳得可怕,仿佛周围的一切混乱与死亡都与他无关。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如两簇冰冷的火焰,直接穿透弥漫的血腥气,牢牢钉在了安格斯的脸上。
他脚下不丁不八地站定,双手稳稳握住剑柄,剑尖微微上扬。微微佝偻的脊背此刻挺得笔直,如同一棵即将被狂风暴雨摧折,却誓要在最后一刻崩断而非弯曲的老松。
那紧闭的嘴唇,紧抿的线条,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玉石俱焚、准备血拼到底的惨烈气势,比任何嘶吼和咒骂都更具说服力——他,弗朗切斯科,将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和鲜血,为这场注定的败亡,书写一个伦巴第贵族应有的终章。
“杀!”
随着安格斯举起战斧振臂一挥,一声短促有力的命令破空而出!
“杀呀”
“杀!”
商道两侧,上百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没有任何犹豫,如同决堤的洪水,同时出动,朝着被围在中间、仅剩的十几个伦巴第勋贵和侍从吼叫着猛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