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家院子收拾得干净而整洁,燕之青很满意地把自行车扎好了,取下车后座上的书包,又解下铁锨树到了门口,这才进了屋。靠近官清河岸边的西厢房,一张木床已经铺上了新被褥,床头的小矮桌子上,放着几个茶碗,下边放了只保温瓶,床头还放了一个不大的木制柜子。
听到动静的三婶也连忙出来了,满脸带笑地说道:“他凤岐叔,怎么才回来啊?你看我,光顾着哄孩子睡觉了,竟然忘记了给你们再准备点啥。你们坐,我给你们打茶喝。”其实,燕之青和李凤岐都知道她说的“打茶”是啥意思,就是打荷包蛋,连忙说道:“吃过了,不用麻烦。”几个人客套了一番,三婶把一支手电筒放到了桌子上,说道:“领导,厕所在门口菜地边,嘿,这家里也没有个男人,有什么不周到的,只管说。凤岐啊,你们要是开会啥的,给我说一声,我看着门。”
李凤岐笑了,说道:“三嫂,现在都啥时候了?又不是打鬼子、打中央军的时候,在你这开秘密会呢。我看,你家这间西厢房可算是咱们清河县革命的中心了,老三团、骑兵团、陈州总支部、豫皖边党委,还有后来的豫东区特委,许多次秘密会议,可都是在你这间屋子里开的,了不起啊,三嫂,到现在你还没有忘记为我们站岗放哨的事。”李凤岐熟记着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三婶笑了,说道:“你还少说了呢,咱整个清河驿区的成分划定、土地分配,都是老萧他们在这间房子里定下来的。如今让这位年轻领导住,肯定会有大事、好事,你说,我不尽心能行吗?”平常不大言语的三婶,说起话来句句在理。
随着一声关门声,堂屋东间里传来几声小姑娘的哭声,好像是要妈妈的,过了一会,也就不哭了。李凤岐感叹一声,说道:“这女人,新婚没几天,男人就北上了,这大半辈子等待,难熬啊。”燕之青再次感受到了李凤岐对这块土地上人们的感情。
燕之青给老李倒了一杯开水,坐了下来,问道:“她丈夫就是咱骑兵团的军需官武熙喜?”
李凤岐笑了笑,也坐了下来,如数家珍般地给燕之青介绍道:“对,他们新哥仨,老大叫武熙富,是个有名的旧军人、原任骑兵团老团长,在山东抗战时,战死了。老二叫武熙寿,也就是刚才喝酒喝多的那小子他爹,两口子被日本鬼子给残害了,老三家就是他,跟着骑兵团北上了,至今没有音信,不过,快有信儿了,骑兵团特务连连长、老土匪李逵三快回来了,中午,我们就是为这事喝酒的,这家伙,有意思的很,大字不识几个,打仗,那是条硬汉,为人,更是仗义,人家在建设兵团那儿,都混到副军级了,厉害、厉害。”
李凤岐感叹的同时,燕之青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喝酒了,不过,燕之青突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随口问道,这老哥仨,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福、寿、喜,怎么没有禄啊?”
李凤岐又笑了起来,说道:“燕副书记,你真是个细心的人,还能品算出他们的名字来,有禄的。不过那个是他们哥仨的堂兄弟,排行老二,叫武熙禄,我和老罗住的那户,就是他大儿子武松坡家,他还有个二儿子,就是我们刚刚和他打了招呼的那个,叫武松峰。”
燕之青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我在河北上山下乡,前两年在苦县工作,都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农村啊,家庭观念还是挺强的,这个好像不是靠什么政策或者措施、手段能解决的。”
李凤岐想了想,说:“是啊,当你融入到他们中间的时候,你会发现,这是一种亲情,更是一种推动工作的动力,为什么非要隔断这种亲情呢。革命战争年代,吴政委就骂过我们,发动群众,如同牵牛,抓不住牛鼻子、看不牢头牛,工作只能是事半功倍,相反,如果抓住了‘牛头’,牵好了‘牛鼻子’,尤其是有影响的乡绅,那定然是事半功倍的,这样一反一正,工作效率倒是提升了不少。”
燕之青点了点头,说道:“李委员,你说得对,我在苦县皇王寨驻村,刚开始也是这样的,不敢接近大地主分子二奶奶一家,不停地去做基层群众的工作,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挨批斗的对象,竟然是整个村子里的主心骨,台子上高喊“打倒地主婆!”台子下照样是二奶奶,而且极度尊重她的意见。后来,我才知道,她丈夫就是原国民政府苦县县政府的县长,新政权的县参议长。这个女人不简单,保护了多名抗日英雄,赞助过抗日队伍,领导了当年黄河泛滥后的救灾、复耕,是日本人、国民政府树立的生产典型,当然,这也成了她最大的罪证,嘿。”燕之青没有说下去,其实,有些事,比如发展生产,是否带有阶级性的问题,他感觉到自己的认识有些模糊了。
“你说的这个女人,我也听说过,罗子七就是用她的奶水救活的,好人啊。对于这些对革命有功者,仅仅因为他们的成分问题,受了多年的批斗,我总觉得,有点不尽人意。”李凤岐向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即便是他任清河县公安部队领导及首任公安局长期间,他同样做出了“无恶不捕、小恶不捕、大恶无命案不杀、无重大影响的命案慎杀”的原则,极好地完成了镇反运动,这也成为他自己后来的罪证。
夜深了,远近传来狂吠的声音,西厢房的灯还在亮着。其实,他二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清河驿支部的领导们,都到哪儿去了,怎么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