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外古槐下,郑秀珍一袭月白罗裙临风而立,正是当年在衍天宗修行时的装束。素色裙裾绣着银丝卷云纹,腰间白玉佩随着夜风轻晃,恍若将时光拉回了那段白衣胜雪的岁月。
“师兄。” 郑秀珍转身时,鬓边的银簪撞出清响,眼底泛起盈盈水光,“这场战事已生灵涂炭,我们回山吧,师父他...”
“回山?” 吕客冷笑,拂尘扫过古槐枝干,惊起几片霜叶,“当年师父当着师兄弟们的面,说我当初三戏白牡丹的事情!如今我若灰溜溜回去,岂不正应了他的嘲讽?” 他袖中暗藏的纯阳剑微微震颤,似在呼应主人的情绪。
月光穿透云层,在郑秀珍苍白的脸上笼上一层冷纱。她苦笑抬手,指尖抚过古槐上斑驳的剑痕 —— 那是少年时吕客为护她与山匪搏斗留下的印记:“师兄何必还执着于那句玩笑话?杀戮积攒的业力如附骨之疽,他日反噬...”
“玩笑?” 吕客猛然转身,玄靴碾碎满地枯叶,眼中腾起幽蓝的纯阳真火,“他轻飘飘一句话,让我沦为宗门笑柄!如今天道异变,我算出‘北兴南灭’的卦象,正是证明自己的时机!”
郑秀珍上前半步,裙角扫过他沾着泥雪的袍角:“可卦象会变,天道无常。师兄莫要因一时意气,错把执念当天命。” 她望着他紧蹙的眉峰,想起那年吕客在藏书阁撕毁《天机卷》批注,只因其中一句 “凡人妄测天道,可笑可叹”。
吕客突然仰头痛笑,笑声惊飞枝头寒鸦:“错?我要让师父知道,我吕洞宾不仅能证大道,还要改写天道!这场战事,就是我立威衍天宗的开端!”
郑秀珍无奈长叹一口气,眼中泛起泪光:“师兄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我没有意见,但是!放过齐国的百姓吧,他们都是无辜的,您说的北朝当兴,南朝当灭,那个北朝肯定不是现在的齐国吧?您的目的就是消耗齐国和大启的国力,方便后面的北朝建立是吧?放过两国百姓,您这是提前消耗本应该衰败的齐国国运,消耗大启的国运。”
吕客袖中拂尘猛地一抖,枯叶在两人之间盘旋而起:“我们衍天宗从来都是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难道没有我们的干涉众生就不会死了吗?最多我们是提前结束他们的痛苦罢了。” 他眼中幽蓝真火跳动,仿佛映照着天道轮回的虚影。
郑秀珍眸中寒光一闪,转瞬又化作温柔笑意:“算了,既然师兄您都这样说了,那师妹也不好多言什么了。今晚会袭营,师兄您小心。” 她轻抚腰间玉佩,声音里带着几分怅惘。
吕客瞳孔微缩,眯起眼睛审视着眼前人:“师妹你会如此的好心?”
郑秀珍抱拳行礼,月白裙裾在风中翻卷如浪:“就当是最后的同门感情,下次见面,我一定会遵奉师父的法旨,带您回去,告辞。” 转身时,鬓边银簪划过冷冽月光,似有剑气暗藏。
吕客望着那道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手中拂尘无力垂下。古槐沙沙作响,几片落叶落在他肩头,恍惚间又回到了在衍天宗学艺的岁月。他无奈长叹:“师妹,不送。”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戌时三刻,霜风裹着细雪掠过齐军南营。了望塔上的牛皮灯笼在风中摇晃,晕染出几团浑浊的光晕,守夜士兵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甲,蜷缩在墙角火盆早已熄灭,唯有零星火星在冷风中明灭,仿佛齐国日渐衰微的国运。
李星群将玄铁面具扣在脸上,望着前方连绵的岗哨,喉间发出低沉的呼哨。三百轻骑立即散开,如同黑色潮水般漫过结冰的护城河,刀刃上淬着的磷粉在夜色中泛着幽蓝冷光。
“头,最西侧那座岗楼有暗哨。” 斥候单膝跪地,指了指枯枝掩映下的半埋箭塔。李星群眯起眼睛,透过箭塔缝隙,看见三名齐国士兵正围在一起分食半块硬得硌牙的面饼,其中一人的毡靴露出半截冻得发紫的脚趾。月光下,三支淬毒弩箭随意斜倚在墙角,弦扣都已松弛 —— 那根本是虚张声势的摆设。
他抬手打了个手势,两名身形矫健的死士立刻贴着地面匍匐前进,腰间皮囊里的迷魂香在寒风中飘散。约莫半炷香后,箭塔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 竟是值夜士兵倚着墙柱沉沉睡去,钢枪滑落砸在青砖上。李星群长剑出鞘,寒光映出他眼底的狠厉:“上!” 二十名精锐踩着同伴肩膀跃上城墙,眼前景象让他们微微一怔:岗楼内的齐国士兵东倒西歪地瘫坐着,有人枕着酒葫芦酣睡,有人盯着掌心磨出的血泡唉声叹气,竟无一人察觉危险逼近。
软索精准套住熟睡哨兵的脖颈,当最后一名齐军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呜咽时,整个岗哨已无声易主。李星群踩着满地狼藉的酒坛碎瓷,捡起半截啃剩的腌萝卜 —— 这就是齐军的军粮。他冷笑一声,将萝卜狠狠甩在墙上:“难怪种老将军说,齐国气数已尽。”
子时的梆子声惊飞寒鸦,李星群望着不远处齐军大营的灯火,握紧了腰间的虎符 —— 他已提前半个时辰抵达指定位置。前方五座烽火台连成一线,却只有零星几处火把在摇曳,值守士兵缩着肩膀来回踱步,哈欠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盯着最中央的主台,突然解下披风裹住战马的头,抽出腰间短刃在掌心划开一道血口。
“随我冲!” 他嘶吼着率先策马,身后骑兵纷纷效仿。战马踏着积雪狂奔,蹄声被血肉模糊的马蹄减弱。当第一座烽火台的守军听到异响时,李星群的长剑已穿透他的咽喉 —— 这个满脸菜色的齐国士兵,死前还在往嘴里塞着发霉的饼子。滚烫的鲜血溅在引火的柴堆上,却未能燃起半点火星,就像齐国那再也无法重燃的士气。
子时的梆子声余韵未散,郭药师猛地将茶盏掼在案上,青瓷碎片溅在羊皮地图上,惊得烛火猛地一跳。他捏着那封带血的密信,指腹摩挲过信笺上暗红的指印,瞳孔骤然收缩 —— 朱砂字迹歪歪扭扭,却字字如刀剜心:“吕客已被其师妹策反,与大启合谋丑时破营!陛下危在旦夕,速援!” 信末还潦草地画着齐国大营的布防图,几处关键营门被重重圈红。
“报 —— 启军先锋离营垒已不足五里!” 帐外传来的急报让整个营帐瞬间凝固。郭药师抄起玄铁长枪,甲胄碰撞声中扫视沙盘,一万面赤色小旗密密麻麻插在地图边缘,代表三千骑兵的青铜马形令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牙关咬得咯吱作响,若此刻倾巢回援,这支疑军的真实兵力必将暴露;若按兵不动,一旦吕客倒戈,陛下必成瓮中之鳖。
“传我将令!” 郭药师的怒吼震得帐顶簌簌落灰,“三千骑兵即刻集结,轻装驰援!步卒留下七千人举火擂鼓,制造十万大军压境假象!” 他转身抓起案上的虎符,寒芒闪过,将象征疑军统帅的左半符一劈两半,“告诉陛下,郭药师就算拼尽一万将士性命,也要撕开重围!”
夜色中,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冻土。三千骑兵在前方疾驰,身后七千步卒点燃草人、敲响百面战鼓,火光与呐喊声交织成一片火海。郭药师握紧长枪,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生疼,他想起半月前吕客在帅帐中推演兵法时的从容模样,后背渗出冷汗 —— 那个总摇着羽扇的国师,竟藏着这般杀招?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东齐军营辕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余匹战马踏着碎冰疾驰而来,马上的士兵虽然身披齐军玄色战甲,却个个面容黧黑,腰间挂着的皮囊干瘪得贴在胯骨上 —— 正是外出劫掠却空手而归的小队。
“什么人?” 两名守卫横戈拦住去路,枪尖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为首的虬髯汉子猛地勒住缰绳,震得马鞍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他抬手亮出腰间令牌,虎口处还沾着未擦净的草屑:“睁大狗眼!国师师弟椿岩将军的人,奉令回营!”
月光掠过令牌上的螭纹浮雕,守卫凑近细看,指尖抚过边缘那道刻意磨出的缺口 —— 与郑秀珍暗中传递的样式分毫不差。正当他准备放行时,忽听身后传来冷笑:“且慢!椿岩将军的人,怎会连营规都忘了?”
一名金甲校尉拨开人群走来,目光如炬地盯着汉子腰间磨损的革带:“外出劫掠的小队,归来时必须交出三成战利品。你这皮囊空空如也,莫不是想混...” 话音戛然而止,虬髯汉子突然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校尉息怒!” 他撕开油纸,露出半块发霉的面饼,“咱们在启军地界转了三天,连根草都没抢到,好不容易在山神庙找到这口粮。您要不嫌弃,就当是孝敬您的。” 恶臭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校尉嫌恶地皱起眉头,挥挥手示意放行。
小队顺利进入大营,马蹄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渐渐消失在营帐间。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融入夜色,虬髯汉子才将那半块面饼狠狠甩在地上,鞋底碾过面饼时,露出内侧绣着启军图腾的软甲衣角。远处了望塔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却无人察觉,致命的危机已如毒蛇般潜入营垒深处 。
丑时的梆子声刚响,李星群的令旗猛地挥下,五千骑兵如黑色洪流般扑向齐营。战鼓如闷雷炸响,箭矢裹着硫磺破空,将夜幕烧出千百道猩红裂痕。齐军了望塔上的梆子惊惶乱响,却被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瞬间吞没。
李星群玄铁面具下的双眼猩红如血,猛地挥剑高呼:“杀!” 五千骑兵瞬间散开,如潮水般涌向齐营的各个方向。前排骑兵手持盾牌,组成坚固的盾墙,抵挡着齐军射来的箭矢;后排骑兵则张弓搭箭,将裹着硫磺的火箭不断射向齐营的营帐、粮草堆。一时间,齐营上空火箭如流星般划过,点燃了大片营帐,浓烟滚滚而起。
“活捉萧宗真!” 李星群的怒吼混着战马嘶鸣,他一马当先,朝着齐营正门冲去。骑兵们紧随其后,马蹄声如雷,震得地面都在颤抖。齐军守门的士兵们惊慌失措,拼命拉弓射箭,但在如狼似虎的启军骑兵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启军的投石车也开始发动攻击,巨大的石块如陨石般砸向齐营的城墙。“轰隆” 一声巨响,城墙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碎石飞溅,齐军士兵们被砸得血肉模糊。李星群趁机率领骑兵从缺口处冲入,与齐军展开激烈的近身肉搏。
刀剑相撞,火星四溅。启军骑兵们挥舞着长剑,砍向齐军士兵,鲜血不断喷涌而出。李星群更是勇猛无比,他的长剑所到之处,齐军士兵纷纷倒下。但他心中清楚,这只是佯攻,不能恋战,于是不时发出信号,让士兵们制造更大的混乱。
就在此时,营内突然腾起冲天火柱 —— 混入的启军死士将浸透桐油的茅草掷向粮仓,烈焰借着风势眨眼间席卷三座营帐。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士兵们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兵器相撞声、哭喊求饶声交织成人间炼狱。
中军大帐内,萧宗真将茶盏狠狠砸在地上,鎏金盏身碎成满地寒光:“废物!给朕稳住阵脚!兀颜光,带虎贲军平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半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兀颜光拖着三名俘虏掷在帐前。俘虏中一人已断了气,另两人膝盖被箭射穿,瘫在血泊里抽搐:“陛下!这些人招了,是有人伪造椿岩将军令牌放他们入营!但... 但他们不知内奸是谁!”
萧宗真的龙袍被火光照得通红,眼中杀意翻涌:“追!给朕把这些狗贼碎尸万段!”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急报:“报 —— 郭药师率万余兵马杀来,未奉调令!”
帝王握着佩剑的手青筋暴起,想起密信中 “吕客倒戈” 的内容,猛然冷笑:“好个里应外合!传令下去,郭药师通敌叛国,格杀勿论!”
营外战场上,郭药师望着迎面而来的齐军战旗,急得满脸通红:“陛下!末将是来救驾的!启禀有密信...” 回应他的却是漫天箭雨。一名偏将扯住他的缰绳嘶吼:“将军!再不走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残月下,郭药师望着燃烧的齐营,悲怆地扯下胸前齐军将印,调转马头:“往咸阳大营!降!” 身后三千骑兵齐声呐喊,铁蹄扬起的雪雾中,“启” 字大旗猎猎作响。
百里外的启军帅帐内,种师道摇着羽扇轻笑,案上的羊皮地图铺满朱笔批注。赵新兰捧着捷报走进帐中,凤目含笑:“先生此计,借缺粮之乱、用假令惑敌、再以疑兵构陷,当真环环相扣,妙哉!”
种师道抚须望向北方天际,那里,齐营的火光仍在夜空摇曳,宛如齐国将倾的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