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玄同靠着书案,右手撑着头,眼圈发青,倦态明显,他心中还有散不去又压不下的愁闷感。
他多年都是平静从容的,近百年来修为提升,更是从未这般。
敲门声传来,是凌若风到了,他呼出口闷气,坐端正了,再让她进门。
凌若风刚在书案前站定,白回风已到了门口。
晁玄同抬手一招,白回风快步进门,看看晁玄同又看看凌若风,眼睛骨碌碌乱转,把手缩进袖子里。
“怕打手心?”晁玄同语气严厉,“你和师姐争吵引人围观的时候,胆子又那么大呢?”
白回风嘟嘟嘴,搓搓手,低下头不敢回答。
凌若风侧仰着头,看房梁和瓦片。
原来万龙勃后来把那事添油加醋说给刘郭听,又让他给晁玄同提意见,于是刘郭让晁玄同管教弟子。
要是一般嬉闹斗嘴的事,晁玄同不会管,但他要管这事。
不是他受挑唆而管,是要借这事警醒白回风和程浩风。
是要警醒,但他没有半点打压和控制之意,反倒满是歉疚与无奈。
“你们呀,多珍惜吧,有师兄弟姐妹们一起,有师父守在身边,吵吵闹闹也是福份。”
晁玄同没有责骂,说一段和那件事无关的话,是有何深意?
白回风惊讶又疑惑抬头,想从师父眼中看出答案;凌若风也转回头,看向晁玄同的目光满是疑问。
“云华观中不许同门不和,这件事必须罚你们。”没有解释,晁玄同的神情又变得威严很多,“凌若风你去帮你二师兄多备武器和粮草,顺便寻找你五师弟下落。这老五,总是五湖四海到处逛,还常常没有音讯,让他回来收收心。”
这是惩罚么?凌若风不服气地看向白回风,以往师父总是亲昵喊他们排行,此时直呼道号,是因这事要疏远冷淡她了?
听着师父喊“四丫头,四妮”,初听土气,却渐渐听出家的感觉。
她是相府千金,仆人们不会喊她名字,连父母也很少唤她名字。
不是父母对她也用尊称,而是和父母见面太少,逢年过节聚会也说不上几句话,用不着喊大名,更没有亲昵喊小名的时候。
再说了,凌若风就没有小名儿。
她正为师父喊名字不悦的时候,听到师父对白回风说:“白回风,你回家去反思一个月,并写明有何过错,归云华观时,我要看你写的认错书,检查你是否悔悟。”
凌若风不再难受,还有点得意了,师父也没喊白回风“小七、阿七、七妹子”呀,让她做的事还明显是惩罚啊,而凌若风也可以说是派的任务。
这么一想,凌若风的脸色柔和下来,向晁玄同行礼说:“师父,我定会完成任务,我先去做准备。”
说罢,退出屋子。
看凌若风已走,白回风含泪问:“师父,我要立刻回家反省吗?我在云华观闭门思过不行吗?”
晁玄同鼻子一酸,又自我告诫不要心软,神情严肃说:“不必马上走,十月十五出发,好好反思错在何处,不要奢求其它。”
“弟子谨记,给师父添忧愁了,是我不好,我先退下了。”
白回风走后,晁玄同仰躺椅子上,闭目揉着眼角。
心情平复些,他又传音让程浩风来。
程浩风回山上后,只同马鸣风辩论辩论经文奥义,同秦沐风探讨探讨怎么让身体的灵气与经脉更好,没多说话,更没惹事。
所以,他进屋时,以为只是问问修炼进展。
谁知晁玄同问:“白家的《天狐九引录》是你收着的?”
程浩风微愣,随后老实回答:“是由我暂时保管,我会尽快还给白家。”
晁玄同又问:“”十环极品功》的碎片也在你手中?”
“没有,万堡主万龙勃曾逼我给,但我确实没有。”
“嗯,你出去吧。”
程浩风退到门口,晁玄同又说,“让你六师弟来,你们一起来。”
师父的想法变得太快了吧?程浩风不解地呆站着,晁玄同把话重复一遍,他只得听话。
去喊了秦沐风,路上又说了师父今夜有点古怪,师兄弟俩猜测了多种可能。
进屋后,晁玄同对秦沐风说:“你去秦州附近的村子义诊,并打听老百姓对方当下时局有何看法。”
“弟子领命,这就去做准备。”
晁玄同微颔首,秦沐风退出去,程浩风还迷茫不安等在一旁。
晁玄同指了指放蜜饯的碟子,程浩风递给他。
抿颗蜜饯在嘴里,等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头,他才说:“你去送《天狐九引录》,再设法找到《十环极品功》的碎片,帮助万主事修复那本秘笈。”
“好,师父,我这就去办妥。”
顿了顿,程浩风又看着师父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听说七师妹要回大槐坡反省,我可以和七师妹同行吗?”
凌若风与白回风为什么起冲突,他也听说了,这种情况下,师父不会同意他和白回风同行回大槐坡吧?
虽是希望渺茫,程浩风还是想试试,大不了被师父惩罚。
“嗯,十月十五,你们一起出发。”
晁玄同向外挥了挥手,疲倦地轻按太阳穴。
程浩风看出他是心神损耗太多,才会疲惫不堪,那一点闲言碎语的事儿,怎么会让他操心成这样?
很多疑问,但程浩风没有问,是因知道师父不会告知,也是因听到可以和七师妹同行去大槐坡,暂且不去想别的了。
送《天狐九引录》不难,要向裴大王要《十环极品功》没那么容易,况且裴大王也不一定还保存着秘笈碎片。
十月十三上午,程浩风到了望湖楼,找蔡宝光商量商量,怎么开口跟裴大王说《十环极品功》的事,才不会惹他反感。
“听你讲起来,这位裴大王的性格不可以按常理去要他给秘笈,求他不一定管用,威胁他那说不定会惹恼他,咦,你说他喜欢吃有意思的东西是吧?”
程浩风领会其意,笑问:“送些新奇有趣的东西给他交换?”
“对,就是这意思。程叔公,我帮你多打听关于裴大王的事儿,你算算啥东西让他愿意交换。”
程浩风又有点难为情地问道:“多谢了,你为我的事劳累奔忙。嗯,我还想问问,去送《天狐九引录》时,带些什么礼物给白前辈好?”
“见将来的老丈人嘛,当然是他喜欢啥给啥。嘿,你问问白太姑不就知道该带啥了?”
程浩风脸一红,又神情落寞说:“我都不好跟七师妹太亲近,你别说‘将来的老丈人’这类话。”
“你们这次挨骂,是和个人私事有关吧?程叔公,你早点娶了白太姑,不就简单了?也少了那些说闲话的。”
程浩风的眼中溢出苦涩,他感激师父同意他和白回风一起远行,但他也知道师父不会同意婚事。
“不是我不早些娶七师妹,提了几次,师父不同意婚事。和七师妹还是疏远些为好,因为这些已经害七师妹受惩罚。再多亲近,不知会怎样。”
“晁观主不同意也不影响你们快快乐乐在一起啊,这么忽冷忽热的算个啥?”
程浩风一本正经皱着眉说道:“不能成亲,还是不要太亲近为好。天天腻在一起,要是克制不住,未婚先孕怎么办?”
蔡宝光的眼珠定住,脑海中跑出很多问题:我听到了啥?这是啥意思?是程叔公在说话吗?
跟木偶一般呆了片刻,蔡宝光又高声大笑,像只在水里撒欢扑腾的大鹅。
他把程浩风笑懵了,瞅瞅衣服又抓抓脸,搞不懂笑什么。
“这哪有可笑的?宝光,你被点了笑穴吗?”
“没有……哈哈哈……”蔡宝光想止住笑,但是看程浩风应该认真思考过那些事,又是真不觉得有什么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也不知蔡宝光莫名其妙笑什么,程浩风哭笑不得摊了摊手,起身走到窗前,等蔡宝光笑够了再说。
蔡宝光笑得肚子疼,实在笑不动了,喝两口茶平静一下,这才说:“程叔公你想得太远了,你这么板正的修行者,居然想这些,说不出的别扭,荒唐,好笑。”
程浩风发觉那些想法是有点可笑,有些害羞地说:“这有什么?多想点,少出错,有情自是想亲近,但若承担不起责任,不如不亲近。就如开了花却结出酸涩果实不如不开花。”
窗外的光透进屋,程浩风的身影正在光斑中,蔡宝光看着他摇头叹息两声。
伸手抓光斑,抓不到,程浩风的神情更添了悲意,“有情若是不能长相守,不如早些离远点,否则情越深越痛苦。”
蔡宝光也沉默了,捧着茶碗转来转去。
“我想到个办法!”蔡宝光突然兴奋地说,“你问问白地仙的态度,要是他有意把白太姑许配给你,那晁观主也没理由阻止。”
“对啊,父亲管女儿的婚事天经地义。”程浩风的眉头也舒展,“我试试。”
对此,他有些信心,上次在大槐坡和白缺紫相处融洽,应当会同意婚事。
晚上灯烛亮起,程浩风回了羲明山,塔吉坦则直入叶府大门,要见叶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