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且说叶青儿在听闻了江浅梦与倪旭欣的传音后,思虑一番,最终决定先去处理武陵城那边和倪家有关的事情,便从位于逸风城近郊的百草洞飞遁而出,欲向武陵城而去。
可刚刚飞出不远,却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通知救世军那边自己出关的消息,便在向大徒弟莫古发了传音,说明了自己已经出关且木道大成的事,改道向禾山而去。
禾山之上,救世军营寨依旧井然有序。
叶青儿并未惊动太多人,收敛了自身木道大成后与天地隐隐共鸣的气韵,落入营寨。
守门的士兵认出她,正要行礼通传,被她抬手制止了。
“不必声张,我自去见莫古统领。”
她轻声道,身形便如一阵风般,向着营地中央那座最大的议事殿飘然而去。
抵达禾山之后,叶青儿却并未召集所有统领前来开会,而是只找莫古了解情况——按照五年前定下的条例,除非有需要叶青儿这个总帅亲自决定的事情,否则便无需频繁召集所有统领开会。
而若是有需要她决断的事情,莫古是会给她发传音的。但很显然的是,莫古根本没有主动给她发送过传音,因此只需向莫古询问,了解情况即可。
议事殿内,莫古正伏案处理着一堆玉简和卷宗。他正提笔在一份关于“教导营第二批学员心性考核评定”的文书上批注,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来。
“师父!”
看到叶青儿的身影,莫古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刻放下笔,起身快步迎上,躬身行礼:
“弟子拜见师父!恭贺师父出关,大道功成!”
“不必多礼。”
叶青儿走到主位坐下,摆摆手让莫古也坐下:
“这五年,辛苦你了。”
“师父言重,此乃弟子分内之事。”
莫古恭声道,随即主动开始汇报:
“师父闭关这五年,救世军大体平稳。《前蛊奴安置条例》推行虽有波折,但总体按照既定方略在走。”
叶青儿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莫古条理清晰地叙述起来:
“条例颁布之初,确实引起了不少议论,尤其军中部分将士有所抵触。
但经过各营统领反复宣导,加之纪律督察司立威严格,处理了几起对新入营预备人员寻衅滋事的事件后,内部异议的声音被压了下去。
如今将士们虽未必完全认同,但至少能遵守条例规定,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共处。”
“前来投奔的前蛊奴,数量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要少。
宁州各地散落的前奴籍修士确实不少,但真正敢来、愿意来接受严格管束和漫长观察期的,并不多。
许多人在观望,有些则选择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还有少数……大概是真的心中有鬼,不敢前来。
因此,截止目前,安置区内通过初步筛查、进入预备营的,共计三百零七人。
其中炼气期二百四十一人,筑基期六十六人。这些人被掳掠为蛊奴之前来自宁州各地,背景复杂,在古神教中担任的职务也各不相同。
从最底层的苦力杂役,到有些权力的管事、小头目都有。
不过,按照条例,那些罪大恶极、有明显主动作恶证据的,在初步筛查时就已经被剔除,或羁押待审了。”
叶青儿点点头,这已算考虑周详。
“红黑点制度的运行情况如何?”
“运行基本顺畅。”
莫古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道,“预备营实行军事化管理,每日作息、训练、劳作皆有章程。遵守纪律、完成分内事务、表现积极者,每日可得基础红点。
有特殊贡献,如主动维护营内秩序、协助解决纠纷、在劳作或训练中表现突出、提供有价值情报等,经核实后额外奖励红点。
反之,重大违纪、消极怠工、引发冲突等,则记黑点。
目前,累计获得黑点者有四十七人,其中三十五人已通过后续表现消除了部分或全部黑点,尚有十二人黑点较多,处于重点观察名单。
被驱逐者与被处决者……有九人,皆因屡教不改,或暗中串联、试图传播不满情绪,甚至有两人试图窃取营内物资,证据确凿,依例驱逐或处决。”
“驱逐后如何处置?”
“依师父之前定下的原则,未转正前被驱逐者,不视为救世军成员,我军不再对其负责。
但为防其流窜为害,会将其相关信息通报给其原籍地附近的正道势力,并告知其被驱逐原因。
至于那些势力如何处置,我军便不过问了。”
叶青儿沉吟片刻,又问:
“可有成功积攒够红点,进入下一阶段的?”
说到这个,莫古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
“有。目前有三人,已积攒够一百红点,通过了预备营的初步考核,于三个月前进入了教导营,正在接受许统领安排的教化课程。
许统领反馈,这三人目前学习态度端正,对救世军的理念接受程度较高。”
“教导营那边呢?许墨心可还应付得来?”
“许统领那边进展顺利。”莫古答道,“教导营目前除了这三位前蛊奴,还有二十余名从各营选拔出来的、有潜力的年轻弟子一同受训。
许统领亲自编写教材,授课深入浅出,不仅讲军纪条例、救世军理念,也讲修行常识、宁州地理形势、古神教危害等等。
还穿插着组织辩论、情景模拟。
据学员们反映,收获颇大。
那三位前蛊奴起初还有些拘谨沉默,如今已能参与讨论,偶尔还能分享一些在古神教中的亲身经历作为反面教材,效果不错。
其余的……便没有什么大事了,都是分给各部处理的杂事,没有需要您过问的事宜。”
通过和莫古交流得知救世军暂且算是运行良好后,叶青儿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做的不错。”
叶青儿赞许道:
“条例初行,能稳住局面,已属不易。后续要继续严格执行,尤其是在筛选和教化环节,务必把好关。”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莫古恭敬应下,随即问道:
“师父此番出关,可是要长驻军中?”
叶青儿摇摇头:“我另有要事需前往武陵城倪家一趟。军务仍由你总揽,遇大事可发传音与我。”
“是!”
莫古眼中露出喜色。师父木道大进,对救世军而言自是极大的好事。
交代完毕,叶青儿不再耽搁,起身道:
“我去武陵城了。军中有事,及时联络。”
“恭送师父!”
莫古躬身行礼。
叶青儿身形一晃,已从殿中消失。
武陵城,宁州仙城之一,倪家根基所在。
一日后,叶青儿抵达武陵城外。熟悉的城墙,熙攘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的淡淡丹香与烟火气,让她心中泛起一丝微澜。
她没有惊动城门守卫,直接飞入城中,轻车熟路地来到倪家府邸前。
守门的倪家子弟认出了她,连忙恭敬行礼:
“叶前辈!您来了!少主前几日还念叨您呢!晚辈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我自进去便是。”
叶青儿微微一笑,径自向内走去。她对倪府早已熟悉。
穿过前庭,走过回廊,刚踏入内院范围,便听得一声惊喜的呼唤:
“青儿!”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如风般掠至眼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入怀中。
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而来,带着阳光般的清爽和一丝淡淡的、倪旭欣身上特有的、混合了丹药与剑气的气息。
叶青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后退半步,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对方紧紧抱着。
她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倪旭欣那张俊朗的面容,五年未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神采飞扬、眉目疏朗的模样,只是此刻眼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欣喜与思念。
“青儿!你终于出关了!太好了!怎么样?闭关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木道是不是大成了……我看你气息好像不太一样了,更……更沉静了,像后山那棵老松树似的……”
倪旭欣语速飞快,问题一个接一个,手臂却抱得很紧,仿佛怕她跑掉一般。
叶青儿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伸手回抱住他,脸颊在他胸前质地柔软的道袍上轻轻蹭了蹭,低声道:
“嗯,我回来了。闭关很顺利,木道……已经大成了。”
感受着倪旭欣的手在她发顶轻柔地抚摸,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略微急促的心跳,叶青儿心中涌起一阵安宁与暖意。
是啊,两人确实有许久未曾这般亲近了。这些年她忙于救世军事务、闭关悟道,倪旭欣也有白帝楼和倪家的事务要处理,聚少离多。
上次像这样静静相拥,似乎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你呀,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叶青儿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纵容。她任由自己在他怀中多靠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时光。
直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在不远处响起。
叶青儿身体微微一僵,连忙从倪旭欣怀中挣脱出来,抬眼望去。
只见倪振东不知何时已站在数丈外的廊柱旁,正负手看着他们,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但眼神中又有些许无奈,似乎对自己儿子这不管不顾的黏糊劲有些看不过去。
“倪叔叔。”
叶青儿脸颊微热,连忙整了整被倪旭欣蹭得有些凌乱的衣袍,上前几步,恭敬行礼:
“青儿拜见倪叔叔。劳倪叔叔挂念,我刚刚出关,接到旭欣的传音,便立刻赶来了。”
倪振东笑着摆摆手:
“不必多礼。出关就好,大道有成,可喜可贺。”
他目光在叶青儿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观你气韵,根基浑厚,圆融通达,看来这次闭关收获匪浅。”
“倪叔叔过奖了,幸有所领悟罢了。”
叶青儿谦逊道。
倪振东点点头,随即转向还在傻笑看着叶青儿的倪旭欣,笑容微敛,道:
“旭欣,我有些事,需与青儿单独谈谈。”
倪旭欣一愣:
“爹,什么事啊?我还想跟青儿说说话呢……”
“是些暂且不适合声张的事情。”
倪振东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性子跳脱,向来是个管不住嘴的洒脱性子,此事关乎不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先去忙你的吧。”
倪旭欣闻言,俊脸顿时垮了下来,有些委屈地看向叶青儿,又看看自己父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
他知道自己的确有时候口无遮拦,父亲这么说虽然直接,却也是事实。
只是好不容易见到道侣,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就要被支开,心里不免有些郁闷。
“哦……那好吧。”
倪旭欣闷闷地应了一声,又看向叶青儿,眼神里写着“我等会儿再来找你”,然后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转身,朝着他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背影竟透着几分垂头丧气。
叶青儿看着他那样子,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
“青儿,随我来吧。”
倪振东的声音将她唤回。
“是,倪叔叔。”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倪府深处那栋庄重肃穆的议事大殿走去。
沿途遇到的倪家子弟、管事,见到倪振东,纷纷躬身行礼,看向叶青儿的目光也充满敬意。
叶青儿如今在倪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小心翼翼的外来客,而是被认可的、与少主结侣的、自身实力与地位都极高的“自己人”。
进入议事大殿,厚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殿内空旷,光线透过高高的窗棂洒下,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只有倪振东与叶青儿两人,分主宾落座。
侍女奉上灵茶后便悄然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倪振东并未立刻切入正题,而是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啜饮一口,然后抬眼看向叶青儿,脸上带着长辈般的温和笑容,问道:
“青儿,你与旭欣结为道侣,到今年,快有两百七十年了吧?”
叶青儿微微一怔,没想到倪振东会先问这个,点头答道:
“是,倪叔叔记得清楚。”
“时间过得真快。”
倪振东似是感慨,又似是随意地问道:
“这些年,你与旭欣这臭小子,相处得可还和得来?他……除了闹到武陵城来的那次之外……没再欺负你吧?”
叶青儿心中微动,觉得倪振东今日的问话似乎别有用意,但还是如实回答道:
“旭欣他……性子是直率了些,有时跳脱,但待我一向真心。
我们相处……挺好的。”
她顿了顿,想起倪旭欣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行径,嘴角微弯:
“除了他总是不服气自己炼丹天赋平平,偏要瞎琢磨,时不时就把百草洞里的三品丹炉炼炸几个,或者糟蹋掉不少低阶草药之外,倒也没什么。
我与他在一起,很愉快。”
她说的是实话。
倪旭欣或许不够沉稳,或许有时候显得“不靠谱”,但他真诚、热情、毫无保留,和他在一起,叶青儿总能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快乐和放松。
那是她在尔虞我诈的修仙界、在肩负重任的救世军中,难得能卸下心防的时刻。
倪振东听着,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他叹了口气,眼神中竟透出一种“青儿你辛苦了”的意味,摇头道:
“这小子,从小就这德行,对炼丹一道没那个天赋,却偏要强求,也不知随了谁……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不妨事的,倪叔叔。”
叶青儿微笑道:
“一些丹炉和草药而已,他开心就好。”
她说的轻松,但那份纵容与宠溺,倪振东如何听不出来。
倪振东看着叶青儿坦然的神情,眼中那丝因得知儿子“不靠谱”行径而产生的无奈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欣慰与安心。
他看得出来,叶青儿说这话时,眼神清澈,神情自然,并非客套敷衍。她是真的接受了倪旭欣的全部,包括他的“不靠谱”。
而倪旭欣对叶青儿的情意,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是看在眼里。两情相悦,互相包容,这已是道侣之间最难能可贵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
倪振东连说了两声,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你是我们倪家之人,自然没有让你受委屈的道理。
若是旭欣这臭小子真的有哪里做得不对,欺负了你,你尽管告诉我,我绝不偏袒他。”
叶青儿心中暖流涌动,正色道:
“倪叔叔言重了,旭欣待我极好。”
倪振东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放下了某桩心事,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茶盏,坐直了身体,看着叶青儿,缓缓道:
“青儿,今日找你前来,是有一件要事,需与你商议。”
叶青儿也收敛了神色,认真聆听:
“倪叔叔请讲。”
倪振东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道:
“此事,关乎武陵城,关乎白帝楼,也关乎……我倪家的未来。”
他第一句话,便让叶青儿心中一凛。
“首先,是关于白帝楼。”
倪振东沉声道,“楼主‘白帝’,于数年前,因故前往无尽之海深处探索,临行前将楼中一应事务,皆托付于我代为打理。”
叶青儿点头。
“楼主此次探索,似乎涉及颇深,归期难料。”
倪振东眉头微蹙:
“他离去前曾言,短则数四十载,长则……可能百年亦未必能返。
这在平日,倒也无妨。我追随楼主多年,替他处理庶务,也算熟稔。
白帝楼根基深厚,即便楼主不在,有我与其他几位长老坐镇,又有玄道宗互为奥援,维持局面,并非难事。”
叶青儿静静听着,知道转折即将到来。
“然而……”
倪振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据我们安插在雍州边界的探子回报,血剑宫近些年来,似乎又有了大规模集结的迹象。”
“血剑宫?”
叶青儿瞳孔微缩。她自然知道这个盘踞在雍州的魔道巨擘,其实力强悍,行事狠辣,与宁州正道势力争斗多年,是白帝楼的心腹大患。
三百多年前,血剑宫就曾大举进犯武陵城,被白帝和诸位白帝楼修士击退,她当时也参加了作战,还斩了一位金丹期的死士。
如今,难道血剑宫又要卷土重来?
“不错。”
倪振东面色凝重,“虽然从目前探查到的动向看,血剑宫此番集结,似乎仍在筹备阶段,想要积聚起足够威胁武陵城的力量,至少还需要五六十年时间。但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白帝师祖在可预见的未来内,恐怕绝对无法在五六十年内赶回来。”
叶青儿的心沉了下去。
缺少了化神修士坐镇,面对血剑宫可能的倾力来攻,武陵城的防御压力将陡增数倍。
“而白帝楼,这些年为了推行‘通明剑阵’,以及给救世军的祛蛊事业提供灵石,祛除宁州各地修士体内的魔神蛊,位长老耗费心力甚巨,楼中储备的灵石也消耗颇多。
整体实力,虽未伤筋动骨,但也绝无增长,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一个相对虚弱的时期。”倪振东的话语中透出一丝无奈。
叶青儿默然。
“玄道宗那边,混元子前辈常年监视血剑宫动向。
若血剑宫真的大举来犯,他老人家看在两派交情和宁州大局的份上,大概率会前来驰援。”
倪振东继续道:
“可是,青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混元子前辈毕竟要坐镇玄道宗根本之地,还要防备其他可能的风险……比如说天魔眼。
万一血剑宫使了什么调虎离山之计,或者混元子前辈被其他事情绊住,未能及时赶到……那武陵城,危矣!”
叶青儿完全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失去了白帝楼主这个最高战力,仅凭倪振东等元婴修士,想要抵挡有备而来的血剑宫大军,希望渺茫。
“倪叔叔……”
叶青儿开口道,声音沉稳:
“您需要我,需要救世军做什么?”
倪振东看着叶青儿眼中没有丝毫推诿犹豫的神色,心中甚慰,他沉声道:
“我与玄道宗几位长老商议过后,说动了他们,允许救世军在逸风城内,设立一处常驻据点,派驻少量人手。
玄道宗虽然对救世军收留前蛊奴之事有所保留,但也认可救世军这些年对抗古神教的功绩,更因我倪家与白帝楼的关系,以及我与玄道宗几位长老的私交,最终同意了此事。
救世军驻军逸风城,对外可宣称是与白帝楼结盟后的正常协防,名正言顺。”
倪振东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说出了他的计划:
“我希望,青儿你能在逸风城内,维持一支规模适中、但足够精干的救世军驻军。平日里,只需处理日常事务,与逸风城各方势力正常往来即可。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叶青儿:
“一旦我们得到确切情报,血剑宫有大规模异动,我要你立刻下令,让救世军主力,在逸风城内的传送阵附近秘密、快速地集结待命!
血剑宫定然会防备白帝楼和玄道宗的援军,但他们未必会料到,与古神教斗争、看似偏居禾山一隅的救世军,会突然倾巢而出,驰援武陵城!”
倪振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届时,救世军便可作为一支奇兵,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打来袭的血剑宫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即便无法决定胜局,至少也能极大缓解武陵城的正面压力,为可能来援的混元子前辈,或者为其他变数,争取时间!”
叶青儿听完,心中迅速权衡。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但并非没有可行性。若能作为奇兵使用,确实可能收到奇效。
关键在于保密和机动性。逸风城的据点必须足够隐蔽,或者至少不引人注目。
“倪叔叔此计甚妙。”
叶青儿毫不犹豫地点头:
“救世军与白帝楼既已结盟,同气连枝,武陵城有难,救世军义不容辞。
青儿回到禾山后,便立刻着手安排,挑选精锐,筹备在逸风城设立据点事宜,并制定详细的快速反应与传送方案。一旦有变,救世军必当全力来援!”
倪振东见叶青儿答应得如此干脆,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连连点头:
“好!好!青儿,有你这句承诺,我便放心多了!”
然而,叶青儿注意到,倪振东在说完这番话后,脸上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反而渐渐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甚至带着些许疲惫与深沉的情绪。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大殿高高的穹顶,沉默了片刻。
殿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凝滞。
叶青儿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还有隐隐的不安。倪振东特意避开倪旭欣,单独与她谈的,难道仅仅只是这联合设伏的军事计划?虽然此事确实重要,需要保密,但似乎……还不至于非要完全瞒着倪旭欣。
以倪旭欣少主、未来家主的身份,知晓此事,参与筹划,似乎更为合理。
就在叶青儿暗自揣测时,倪振东缓缓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托付意味,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
“青儿,武陵城与血剑宫之事,有你和救世军相助,我心中大石,算是落下一半。
接下来……我想与你谈的,是另一件事,是关于……我,还有旭欣的。”
叶青儿坐直了身体,心中那丝不安在扩大:
“倪叔叔请讲。”
倪振东看着她,眼神平静,但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某种沉重的情绪。他缓缓道:
“青儿,你觉得……我看起来,如何?”
叶青儿微微一怔,不明白倪振东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长辈。
倪振东外表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面容方正,气质儒雅中带着威严,双目炯炯有神,一身修为凝实深厚,赫然已是元婴后期。
“倪叔叔修为精深,气度不凡。”
叶青儿如实说道。
倪振东听了,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呵呵……青儿,你看的,只是表象。”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
“我今年,已经八百九十五岁了。”
叶青儿心中猛地一跳。八百九十五岁!对于元婴修士千年寿元的大限来说,这个年龄已经……步入晚年了。
但她转念一想,元婴后期修士,若能寻得机缘,突破化神,便可再添千载寿元。
倪振东身为倪家家主,白帝楼实权长老,资源不缺,未必没有机会。
似乎是看出了叶青儿的想法,倪振东继续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已是元婴后期,或许还有机会尝试化神,搏那两千年的寿元?”
叶青儿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倪振东。
“难,太难了。”
倪振东叹息一声:
“我从元婴中期突破到后期,便耗费了近两百年光阴,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而元婴后期到化神,那是一道天堑。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困死在这道门槛前。
我自问天赋、心性、机缘,都算不得顶尖。要想在剩下的一百零五年内,修炼到元婴大圆满,并寻得化神契机……希望渺茫。”
一百零五年!叶青儿默算了一下,按照千年寿元算,倪振东确实只剩下百年左右的时光了。
百年光阴,对凡人漫长,对高阶修士而言,尤其是冲击化神这等大事,确实显得捉襟见肘。
“更何况……”
倪振东的语气变得更加艰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藏的痛楚与无奈:
“我的身体……早已非是表面看起来这般了。”
叶青儿心头一紧:
“倪叔叔,您的身体……”
“你还记得,二百九十五年前,古神教曾策划过一次针对我的暗杀吗?”
倪振东问道。
叶青儿点头,这件事她知道。
“那一次,我中了古神教一种极为阴毒的暗算,并非寻常伤势,而是伤及了道基本源,生机几乎被一种诡异的诅咒之力吞噬殆尽。”
倪振东的声音平静,但叶青儿却能听出那平静下的惊心动魄:
“当时,我已近乎油尽灯枯,是族中几位炼丹大师,倾尽珍藏,又恰好当时你寻来了天蝉灵叶那等灵药,才勉强炼制出了一炉‘九转还生丹’,将我救了回来。”
“天蝉灵叶……九转还生丹……”
“是,多亏了你那株天蝉灵叶,药性中和了那霸道的诅咒,保住了我的性命和修为。”
倪振东看着叶青儿,眼中露出感激:
“这份救命之恩,我倪家一直铭记于心。”
叶青儿连忙道:
“倪叔叔言重了。”
倪振东摇摇头:
“救命之恩,岂是轻易可言谢的。”
他话锋一转,神色重新变得沉重:
“然而,那‘九转还生丹’虽能救命,却并非没有代价。
它是以透支、燃烧生命本源为代价,强行锁住生机,驱除诅咒。
服下此丹后,我的寿元……流逝的速度,是常人的两倍。”
“两倍?!”叶青儿失声低呼,脸上血色褪去少许。
“不错。别人眼中过去一年,对我来说,却像是过去了两年。我的身体,我的神魂,都在以双倍的速度衰老。
这些年来,我想尽办法延寿。”
倪振东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二品的续命丹,三品的延寿丹,四品的青冥丹,乃至在外界极为稀少、有价无市的五品长生丹……只要是我能找到的、听说过的延寿丹药,我都试过了。
倪家数百年的积累,白帝楼的库藏,为求这些丹药,耗费了不知多少资源与人情。”
他苦笑了一下:
“可惜,这类丹药,耐药性十分有限。
本来当时西洲那边向宁州出口可重置寿元的「再造水」后,我也想搞上一瓶,谁知还没等到我搞到,西洲便出了大乱子。
我将能用的延寿丹药都吃了个遍,也不过是勉强将我的实际寿元,拉回到了正常元婴修士的千年之数罢了。
至于传说中的六品的延寿圣药……”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那不是我能奢望的。
白帝楼如今,也没有那个能力再去为我寻找了。”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叶青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加快的心跳声。
她终于明白,为何倪振东今日的神色如此沉重,为何要避开倪旭欣,单独与她谈。
这不是简单的战术安排,这是……托孤!
果然,倪振东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叶青儿脸上,那目光中有郑重,有期盼,有无奈,还有一丝身为父亲的不舍与担忧。
“青儿,我的时间……不多了。”
倪振东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次血剑宫来袭,无论结果如何,恐怕都将是我参与的最后一战。
战后不久,我大概……便要坐化了。”
“倪叔叔……”
叶青儿喉头有些发堵,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安慰的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倪振东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继续道:
“我走之后,倪家家主之位,自当由旭欣接任。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天赋、心性,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也已成长许多。
虽然有时候仍显得跳脱,不够稳重,但大节不亏,亦有担当。接掌倪家,虽有压力,但假以时日,我相信他能做好。”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叶青儿:
“然而,接掌家主,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之下,绝非易事。
旭欣他……需要有人扶持,需要有人在他身边,帮他,提醒他,在他冲动时拉住他,在他迷茫时点醒他。”
“青儿……”
倪振东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却也更显沉重: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对旭欣好。
旭欣那孩子,更是将你看得比他的命还重。你们两情相悦,互相扶持,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最欣慰看到的事。”
“所以,今日我将你找来,除了商议应对血剑宫之事,更重要的,是想将我走后的事情,托付于你。”
倪振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充满了恳切与信任:
“我希望,在我坐化之后,你能和旭欣互相照顾,不离不弃,共同撑起倪家,撑起他肩上的担子。
旭欣他……外表开朗,实则重情。我走之后,他必定悲痛万分。
我不希望他因此消沉,更不希望你因为他沉浸在悲伤中而难过。”
“倪叔叔,您别这么说……”
叶青儿心中酸楚,眼眶微微发热。这位一直以来对她颇为照拂的长辈,这位威严与慈爱并存的家主,竟已到了安排身后事的地步。
“这是事实,青儿,我们必须面对。”
倪振东的语气坚定起来:
“我将此事告知于你,是相信你的稳重与能力。旭欣那边……我暂时不希望他知道。他那性子,若是知晓我只剩这点寿元,恐怕会方寸大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至少……等到这次血剑宫的事情过去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慢慢让他知晓吧。”
他看着叶青儿,眼中带着请求:
“青儿,你能答应我吗?在我走后,替我照顾好旭欣,也照顾好你自己。你们好好的,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