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原谅？
元清目光冷淡，内心满是不可思议。
跟元清相处了两年，弘文还是能分辨得清楚元清在这份冷淡之下所掩藏的情绪的——那是深深的不信任和讥讽。
从来没有被元清以这样的神态对待过的弘文抿了抿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他张了张嘴，复又沉默了好一阵，神情晦涩，试探着开口道，“你看，你现在已经回到你所找寻的人身边了……”
他紧张的看着元清，渴求着对方的原谅，内心深深埋藏的隐秘让他对于元清的态度尤为重视。
仿佛元清原谅了他，他便能将心中始终记挂着思念的那个人放下了一般。
“所以呢？”元清看着弘文，“因为这个，你就觉得我应该原谅你？”
元清很少会在摆摊看相之外的时候，说什么戳人心窝子的咄咄逼人的话，不只是因为能跟他有所交往的人很少，更是因为他并不愿意用语言这种最容易伤人的武器去刺伤别人。
控制不住内心的丑恶愤怒而对他人恶语相向的人很低级，元清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他遇到了弘文。
有一部分人，真的是不狠狠的给他们一巴掌，就不知道自己的错误有多严重。
“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原谅一个害得我失去了宗门和朋友，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的人？”元清冷冷的看着他，就算师兄在第七荒这件事算得上是一个安慰，但错误就是错误，因果已经酿成了，谈什么原谅。
“恕我直言，你身边定然没有与你真心相交的朋友。”元清理了理因为弘文的动作而弄乱了的衣袖，抬眼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弘文。
元清还想到弘文曾跟他说过的，他所思念着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愿意接受来自他的好意这件事，不由一挑眉，感觉似乎是能够理解了。
弘文所挂念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被弘文这种行为害死的。
元清淡淡道：“你这人心中，根本就没有信任这根弦。”
弘文脸色“唰”的一下惨白一片，他瞪大了眼看着元清，对方冷漠的表情似乎隐隐的跟某人重合。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好自为之。”元清仔细观察了一番弘文周身的气息，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拉着自家师兄转身离开。
皇天宗长老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元清身上，而后在元霄的逼视下收回了视线，直接揪着弘文离开了气氛一点都不友好的妖宫。
“少主，那妖族尊者的道侣方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离了妖宫的范围，皇天宗长老便开口问道。
弘文张了张嘴，想到元清说的话和从前那人重合的身影，只觉得心口一痛，嘴唇开合瓮动了一阵，最终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少主！”皇天宗长老带妖宫的这几天已经清楚的问明白了弘文这三百年来的去向，他目光凌厉的看向弘文，“您是皇天宗的少主，天骄之子，怎能因为他人一句话便动摇了道心？”
弘文垂着眼没说话。
“三百年的时间便让您忘了宗主的教诲了吗。”长老的声音十分冷厉，一字一顿的像是要狠狠的刺进弘文的神魂之中，“您是要继承皇天宗道童的人，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影响了自己。”
不是不相干的人。
弘文想要这样反驳，他抬头看向长老，隐隐的窥见冷厉神色之下的期盼，到嘴的反驳最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元清……是第八荒的人。”话说出口之后，弘文眼中的犹豫便渐渐的变成了坚定，“我猜那个三年前突然出现的妖族尊者，大约便是从第八荒而来的。”
也恰巧跟元清偶然一次跟他提及的时间相符。
弘文说完便重新垂下眼，他是皇天宗的少主，是要继承道统的人，背负的责任远比一个朋友的谅解要沉重得多，他已经任性了三百年了。
这样想着，一声隐约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随着这一声叹息，弘文身上不可见的金色福运，终于彻底碎裂。
“那妖族尊者从来没有说出过自己的名讳，也没有显露过原型，只是那份不知该如何界定的力量着实是邪异。”长老说着，将一块被染黑了的灵石交予了弘文，“您看看这……”
弘文惊愕的看着这灵石，接手之后确信了这并非错觉，“这是鬼气。”
“就是您先前提过的鬼修？”
弘文点了点头，将灵石还给长老，“不过比起普通的鬼气精纯上许多。”
长老闻言点了点头，将那块特殊的灵石妥当的收好便转过身去，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
元霄对于皇天宗长老识相的在弘文捅了篓子之后就离开的举动还算满意，不过在发觉元清兴致不怎么高的时候就重新变得不那么开心了。
“不是说不在意了？”元霄带着元清走到前殿的时候问道。
元清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到师兄不那么高兴的脸色，顿时讪讪一笑，“是不在意了，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脸得多大才能跑来求原谅啊，元清觉得自己真的是小看了弘文。
“可你还是不高兴。”元霄耿直的指出了元清现在的情绪，这三年他没在小师弟身边，元清倒是长进了不少，都学会在他面前掩藏情绪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确是高兴不起来。”更明确的形容一下元清现在的感受，大概就是那种哭笑不得又略有些糟心。
元霄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背后的妖族们，在踏入前殿的瞬间停住了步子，带着元清转了个弯，“我带你去散散心。”
说着，也不管背后一群正等着他正式介绍一下元清的妖族，带着元清倏地一下就消失了身影。
“……”再一次被尊上无情抛弃的妖族们面面相觑，最终不甘心的各自在妖宫中找地方住了下来。
总归是要正式宣布一下这位道侣的存在的，不就是等嘛。
他们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
反正尊上这么任性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时候就总是羡慕人家道门的领头人，从来都不会逃掉议事什么的，更不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宅就是两年。
不过都说了，自己抓来的尊上，跪着也要宠到底。
……
元清被元霄带离了妖宫，倒是也没准备走多远，就在妖宫外头依附妖宫建立的城镇里溜达。
妖宫所在的位置是妖族领地的腹地，这是一座依傍着一座山峰而建的城市，背靠着峭壁，峭壁上刻着一些元清看不懂的图腾。
而在这腹地之内，环境也不像元清刚来到第七荒的时候看到的景象一样。
妖宫附近并不缺少绿色，城外是一片平坦的、任何动静都能被清楚看到的草地，城内的建筑风格倒是跟元清见惯了的正统建筑不同，除却少数的几个道门开的店面之外，画风都奇形怪状的。
就比如整个城镇的格局，就是被上一个占据妖宫的大妖赤鹫改建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的模样。
元清听到元霄这么介绍了一下这座城镇，飞在半空扭头看了一眼格局，以倚靠着的山崖作为发源地，整个城镇的轮廓都有一条不算多么宽阔的河流勾勒，的确是一只鸟的上半身。
——反正他没见过真凤凰长什么样。
不过讲真城镇规划做得非常不错，不管是形状还是一些细节。
比如凤凰的翅膀部分的那些屋子，被规划做了居住区，形状都规规整整的，像极了羽翼。
连凤凰头顶的翎羽，都是作为守备的望台，做了三个。
“卡在岩壁里展翅欲飞的凤凰。”元清这样评价道。
元霄闻言轻笑着揉了他一把，“可别在赤鹫面前这么说。”
元清耸耸肩，他当然不会干这么没眼色的事情。
两人离开了妖宫就找了个地方落了地，元霄没有在普通的妖族面前露过面，带着元清来城里瞎晃悠倒是没引起什么骚动。
顶多就是很少在城里见到道修，妖族们看向元清的目光有些奇怪。
“想去看什么？”元霄转头问道。
元清看看周围主要以石块雕琢而成的建筑，感觉十分新奇，“到处走走。”
第七荒从来不缺少灵物之类的东西，比起物资贫瘠，每十年还要抵抗一次阴年大潮的第八荒，第七荒简直就是亲娘养的。
元清一边跟着元霄四处瞎逛，一边酸溜溜的感慨着第七荒的物资之多。
有些因为条件限制在第八荒根本没办法生长的灵药，在第七荒遍地都是，跟路边的野花一样不值钱。
元霄也一直没有好好逛过妖宫外的这座城镇，只是听赤鹫或多或少的提及过。
“师兄，你来这里之后，直接被拥上这个位置，别人就没有异议吗？”元清咬着妖族版的冰糖葫芦，舔了舔沾上蜂糖的嘴唇，“比如那个上任妖宫之主？”
“……没有。”说到这个，元霄就觉得很无语。
对于在他出现之后就忙不迭的把妖宫甩给他的那个红羽衣的大妖，元霄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他一开始也觉得那些大妖说不定就只是表面上臣服，私底下肯定要做点什么的。
直到后来赤鹫有事没事跑来妖宫跟他哔哔叨叨说要撑起整个妖族多累多忙，尊上你别任性该管的事情一定要多管管，别老甩给底下的大妖处理——这样的话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一直把握这权柄的大妖对于他的到来简直是欢欣鼓舞。
因为又有免费壮劳力来了！！
简直是感人泪下喜大普奔的事情，他们干嘛要有异议！
就算是元霄有事没事就脾气焦躁关门不理人，但身为妖族尊者，有的事情就是必须要让他来处理的呀。
享受了多大的福利就要干多大的事，尤其元霄还是个挺有责任感的人。
在三年前因为忍不住爆发了一波端了一串道门宗派，并且以非常强硬的姿态同道门订下了一系列约定之后，大妖们对于这个拥有着让他们忍不住想要臣服的力量气息，来历也有些诡异的尊上，简直是不能更满意了。
道门不找他们手底下的人的麻烦了，他们能腾出很多时间来吃喝玩乐发呆溜达的好吗。
所以妖族总体来说，除却那些激进派之外，对于元霄当这个尊上是非常赞成的。
“总觉得是你被坑了。”元清叹了口气，把还剩下半串的冰糖葫芦塞进元霄手里，转头又蹲在了另一个烧烤摊子面前，挑着不认识的东西点了个遍。
除了人肉之外，其他的东西在吃下去之前，他拒绝知道原材料是什么。
因为主观的认知会让人对很多东西都望而却步，作为体验派的元清并不想因此而错过美食。
元霄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觉得这种晶莹剔透的甜食实在是不符合元清他一个妖族尊者高大上的身份。
这样想着，他看了元清一眼，把剩下的半串糖葫芦吃完了。
刚吃完，就看到赤鹫站在街对面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元霄：……
赤鹫深深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每次出去都要买一堆甜食带走，还说是给道侣准备的。
赤鹫的目光落在了一边等烧烤的元清身上，转了转，又回到了整个人都变得深沉起来的元霄身上，然后再一次深深的叹了口气。
喜欢吃甜食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干嘛要拉上道侣背锅呢。
元霄：……
不，你听我解释。
赤鹫摆出了一脸“我都没眼看了”的表情，转身离开了街道。
元霄看了他的背影一阵，觉得等他回妖宫的时候，尊上喜欢吃甜食这件事肯定已经传遍的整个妖宫了。
……算了。
反正元清喜欢。
元霄将手里的小竹签扔了，过去替元清付了账。
除却元清见所未见的吃食之外，还有许多供以玩乐的地方，其中一部分带颜色的，即便元清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好奇，也被元霄严正无比的拒绝了。
不过剩下的也足够元清玩个够本。
“心情好了？”元霄看着揉着肚子直接躺在了河堤草地上的元清，在他身边坐下，让他的头枕在了自己腿上。
“恩。”元清看着被晚霞染成了瑰丽的紫色的天空，眯着眼笑问道：“看着自己统治的城镇的里人们都安居乐业的感觉怎么样？”
元霄认真的想了想，“还算不错。”
他本身就是皇族出身，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纯阳宫修道了，但在发现有修炼的天赋之前，也是被灌输了不少治国的思想的。
元霄觉得不管是一族一城还是一国，都差不了多少了。
“师兄很厉害啊。”元清声音放轻了些，他爬起来坐直了，没多久又没羞没臊的赖进了师兄怀里，“能让妖族跟道修订下和平的约定……”
“道门那边也有人早有此意，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元霄也不介意让元清知道这些只有道妖双方少数高层才知道的隐秘，“我一个人的力量哪有那么大。”
“可是也很厉害了。”元清的语气很认真，他沉默了一阵，“师兄觉得第七荒很好吗？”
元霄闻言一愣，“怎么？”
“能有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啊，不作为宗门弟子，而是本身就身为一方豪强的势力。”元清觉得正常男人都会更加期待后者，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例外，“所以我觉得，师兄可能觉得第七荒很不错。”
元清说话的时候没敢正对着元霄的双眼，也就错过了元霄愕然之后眼中浓浓的笑意。
“第七荒的确不错，妖族尊者的称呼也不错。”元霄说着还点了点头，感觉怀里元清扯着他衣袍的手劲骤然变大了，笑容便蔓延到了脸上，“不过这些东西，总归不是我的。”
“哎？”元清一愣。
“所以，还是纯阳宫好。”元霄看到元清抬头看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喜，忍不住揉了揉元清的脸，“我记得早就跟你说过了，有话就直说，别绕弯子也别憋着。”
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并不是妖族，不仅不是妖族，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道修。
现在没人知道这事，等时间久了，他这种不透露姓名也从来没有显露过原型的人身为妖族尊者，肯定是要引起不少怀疑的。
作为一个到现在为止，一直是依靠妖族对于那个祭台盲目的信任得到地位的妖族尊者，到时候要是有人起疑了，他到哪整个原型出来交代给人家。
如果真有那么一刻，那么妖族和道修之间短暂的和平肯定也是要被直接撕毁的。
所以元霄这三年来一直在给自己安排后路。
不过不管怎么安排，他是道修这一点都绝对不能暴露，不然的话妖族对他的恨还要再上一层楼。
想想吧妖族在此之前跟道修的关系僵硬到什么程度了，万一要是被知道了让他们跟道修和解的尊上就是个道修……
画面太美元霄不敢想。
“我想回纯阳宫！”知道元霄对于在第七荒获得的权势并没有什么眷恋之后，元清简直是要开心得飞起来，他转头看向元霄，“可以吗？”
元霄沉默了一阵，“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方法。”
元清想想也是，如果师兄找到回去的办法了，怎么还会留在第七荒。
“不过第七荒的特殊之处可比第八荒多了许多。”至少从秘境的数量上来说，就多得吓人。
当然了，已经被探索得一清二楚的那些秘境对于元霄来说价值不大，他手里倒是有不少始终未能探明的秘境的地址和情报。
“总的来说，还是有希望的，只是很危险。”元霄话音刚落，毫不意外的看到元清亮闪闪的目光。
元霄抬头看了一眼天际，“你修为太低了。”
事实上不止是元清修为低，元霄也觉得自己元婴的修为有点不太够，哪怕有了阴力的支撑，也显得捉襟见肘。
但是元婴这个修为是道坎，要是迈过了元婴，不少秘境都进不去了。
“而且，跟我差得太多。”元霄不得不很直白的提出这个事实。
不少不含恶意的传承秘境，为了避免过多的死伤，都是会限制进入者的修为的，第七荒比较主流的秘境，大多便是元婴期。
当然，如果气运足够的话，毫无修为的人迷个路就一头撞进了一个传承秘境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但若是元清和元霄两个人想一同探索秘境的话，这个修为的限制就非常尴尬了。
“……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嘛。”元清嘟哝了一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就是被这样直接的说出来还是让他有点心塞。
元霄揉了揉元清的脸颊，“快些提升修为的方法也不是没有。”
元清瞅瞅他。
元霄一脸肃容，“双修。”
“……”元清愣愣的看了元霄一会儿，脸上不自觉的漫上了羞赧的红色。
比起之前毫无实感和震撼力的双修，提到这两个字，元清脑子里蹦出来的还是小说里看得最多的正宗双♂修。
元霄看着元清一副恨不得钻进地里的样子，轻笑了两声，捧着元清的脸缓缓的靠过去，声音低沉喑哑，“你看起来很想我们之间发生点……”
“没有！”元清往后仰了仰头，却被元霄捧着脸动弹不得。
距离近得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湿热的气息让人头脑空白一片。
双唇互相贴近着，温软的带着甜意。
“……咳。”河堤上传来一声轻咳。
因为天黑了还没见尊上带人回来，而被同族们扔出来找人的赤鹫站在河堤上，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那一对美好的人，忍不住就出声打断了他们。
早就发觉了赤鹫的存在却完全无视了他的元霄看着猛地将他推开的元清，轻啧了一声。
他看向赤鹫的目光凉飕飕的，手上泛起的黑色若隐若现。
赤鹫满脸无辜。
元霄直接拉着元清站起来，手在袖中掐诀召出飞剑，留下一句“近年有事就交予你处理，本尊携道侣云游四海去了”之后，哧溜一声就跑了。
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的赤鹫愣了好一会儿，才目瞪口呆的向着两人身影消失的方向伸出了手。
等等尊上你回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