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来也矛盾，正常人虽然难免压抑，但压抑到能够产生自杀倾向的，相对来说始终是少数，而设立“满足愿望”这个前提，无非是一种激进的诱导，特别是在GSRI内部，调查对象都知道GSRI意味着什么的情况下。
他们已经认真思考了问题，但在最终时刻仍旧有不少会后悔。是因为在那时找到了生活乃至生存的意义，还是只是因为单纯的害怕？
不给他们后悔的机会的确能够提升数据的准确性，但鉴于调查本身的不完善，这个比例并不能说明什么。
何况，有一些正常的愿望也是GSRI无法实现的，比如让人真正地复活。
他们可以制造出和死者生前一模一样的躯体，并向其大脑中注入死者所备份的意识，然而，但凡知道这一点的人，都难以在内心承认死者是真正意义上地复活了。
——不过，的确有人能够接受这种“复活”。
GSRI执行这项调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人们找到生活中所谓的光明和美好，也不是为了让他们从现实的社会中解脱——对于他们，这仅仅只是一个调查而已，为的只是收集数据。
——当然，这也不是玩弄感情，因为他们真的可以在达成对象要求的前提下按照对象的个人意愿而执行死亡程序。
世上有乐观的人，有悲观的人，有极度悲观的人，却不存在极度乐观的人。人生在世，总会明白现实是怎样的东西；它就像墨辰口中的无序和混沌，无法通过有效的手段治理或根除。
有一亿人作为调查对象，难免会出现极度悲观的人，他们在表达强烈表达了——或被前提条件引发出强烈意愿而表达了想要离开人世的时候，GSRI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甚至，有的人本身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死去。
他们是绝不会后悔的一部分人。
——大部分到最后都没有后悔的人，也就是之前所说的，铁了心要死的那一部分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很简单，因为现实。
也许一次分手，就会让一个人彻底死心；也许一次车祸，就会让人失去身体的某个部分；也许一次天灾，就会让人痛失父母……
现实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无尽的痛苦和煎熬，他们发现不了生活的闪光点，也感受不了世界的温暖；不是他们不愿意这样做，而是现实让他们无法这样做，他们的人生成为了无序和混沌的一部分，陷入了无法回首的万丈深渊。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单纯地说是运气不好也好，人品差也罢，至少他们的内心是希望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毕竟，这个愿望是以死亡为前提换来的，所以同样地，所谓的愿望也不能和死亡本身相冲突，否则就成为了单纯地实现愿望了。那么这个调查也就失去了它的初衷。
同时，这也是为了提高调查结果的准确性。
“他们之后又更换了调查题目——‘如果能够决定是否出生，并且在知道自己将来会有怎样的遭遇的话，是否还会选择降生到世上’。题目挺长，大致说的就是愿不愿意出生的问题，这种纯粹的假设虽然看上去和死亡无关，但也侧面会影响到上一个调查项目的结果，显然，人们对于这种问题会直观得多，因为问题本身向调查者门就已经传达了‘没有痛苦’这一概念，并且还不用加上实现愿望的前提——结果呢，你猜怎么着，愿意出生的人数占比23.5%，不愿意出生的人数占比75%%，剩余的1.5%则为考虑、拒绝回答或不愿回答。”
说罢，墨辰叹了口气，道：“这个数据虽然带有戏谑的成分，以为人们无法设身处地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即使思考，也显得简单许多，只要结合现实就能轻易得出结论，因此他们的心中在看到问题之初，潜意识里就已经有了答案，虽然不能反映真实性，但仍能说明很多问题。”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他们只是没有选择的权利，尤其是在知道世界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墨缘一字一句地说道。
墨辰点了点头。
“这不就是……时间虫造成的么？”
“不全是，但结果都差不多。”
一个人是否存在，完全取决于父母的主观意识，如果真能在出生前改变这一切……墨缘想，换做是我，我也不想生出来。
谁想经历那些灾难和痛苦呢？
“不过有一个有趣的现象——不同年龄层的人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有很大不同。”
愿意死亡的人，在十三到五十岁之间占比最大，若是分得再详细一点，则是青少年、壮年和中年人，而原因很简单，因为压力大，社会压力、家庭压力、经济压力……当然，就压力的方面而言，将青少年和壮年、中年人放在一起说显然不太合适，但他们所面临的，无非也是名为压力的东西。
——学业压力、人际关系压力——当然这和前两类人无法完全分开——这里指的是他们可能也面临来自同学和老师的压力，比如校园暴力或冷暴力，被孤立或是歧视，被老师当着同学的面羞辱等，这些都能够算作是压力；以及来自青春期的各种烦恼，比如生理上的变化而引起的别的同学的讨论，如果被听到、且持续议论的话，也会成为一种压力。
而青少年产生轻生想法的主要原因，无非是不和谐的家庭或是学校失败的教育及人际关系；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先天的心理问题，但父母却又因为自身条件或是知识积累等原因而忽视或无视。
青少年面临的压力不能说比起成年人就算不上什么，相反正因为他们年龄不大，遇到自身难以解决的压力时才更容易选择极端的解决办法；也不是每一个遭遇校园暴力的人都会选择忍耐，但反抗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忍耐——他们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反抗；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反抗了，也会立即遭到更大的打击。
讽刺的是，学校和老师面对类似事件的时候，大部分为了保住职位或是名声，都会选择漠视或是忽视，甚至将问题推到受害者身上。
——又绕到了利益问题上。
即使不需要GSRI的调查，人们也明白为何这个年龄段的人自杀率较高，就是因为压力。
这一点观察日本的自杀率就能得出结论，因为日本人所面临的社会压力要远大于其他国家。
除此之外，被调查的对象中，最不愿意死去的，反而是那些老年人，他们并不愿意在满足愿望的前提下死去，也就是说，即使放弃愿望，也更希望活着，毕竟有愿望不能与死亡相冲突的前提在。
他们在年轻时也表达——或是委婉表达过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愿望，但当他们走过了风风雨雨，一切也就变得淡然，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压力真的大的话，也就活不到现在了。”
这话在理，但同时也是在述说：“已经死了的人是没法活到老的，因为那些人已经死了。”
有些幸存者偏差的成分在里面，他们和那些后悔的人很类似，就是总感觉人生漫长，但只有等到垂垂老矣的时候，才会感叹人生短暂，恨不得还能再活五百年；因为有很多想要完成的事，因为有很多无法完成的事。
但是，除了青少年到中年这个年龄段之外，愿意死亡的人群中排在第二高的也是老年人——多半是因为疾病、家庭和经济原因。
为何国家会在意人口老龄化，是因为老年人无法再对社会创造有效价值，并且还会时不时地拖累年轻人，不管承认与否，他们都走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房屋或是载具，只能迎来被拆除或是淘汰的命运。
只是出于人道主义，人类才决定遵循自然法则，让他们尽可能地能够善终。
在愿意死去的老年人中，不少人都知道自己目前对社会的作用和影响，他们知道自己成为了负担，虽然有很多不甘，也渐渐变得只能接受；岁月无情，即使后悔也毫无意义，与其如此，不如早点解脱，对大家都好——他们产生这种意愿的原因，多半不是来因为来自各处的压力，而是来自自身身体的不适——虽然这也是一种压力。
到这种时候，他们便不会再后悔，毕竟，就算不执行死亡程序，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抛开后悔这种情绪，他们的心中更多的是不甘。
只是，人类社会并不能很好地解决老龄化问题，这个问题是被雨镇事件所解决的——在雨镇阵亡人员名单中，根据GSRI的计算，老年人占到了最高的比例，达到了99.99%，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反对派中的不少人认为这是对人类结构的一种优化，当然，他们是站在事情本身的角度而非道德的角度，虽然，这样的结构并不能长期保持下去，但至少对于人类而言是一次机会。
而赞成派面对这一点则选择了回避，似乎是变相地承认了反对派的观点，不过，他们还是保持自己的主张——雨镇的解决方式太过粗暴，不符合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基本原则，那样的行为与野兽无异，他们不相信，人类能够在这样的优化之下变得长久。
他们不是优柔寡断，也不是在主张自己的正义——毕竟，若是幸存的十亿人还能够知道为何他们会幸存——哪怕是知道阵亡者为何才阵亡，也会在世界范围内掀起轩然大波。
显然，他们主要是站在人类的道德层面思考问题。
因此，反对派和赞成派也能看作是理智与感性之间的战争。
而做最终决定的秦霜雪，也一直在两者之间徘徊不定，而她的内心，是不想重启这个世界的，她已经受够了这个世界所带来的罪恶，但同时她又需要留心身边的东西。
虽然有个混蛋父亲，并且他已经在雨镇事件中阵亡，但真要说起这事，她心中还是有些酸楚，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亲爹，但就事论事，按照诅咒的标准，他想活也活不了。
何况，虽然难受，但一想到重启世界那个混蛋就会回来，她就又不想了——从长远来看，不重启所带来的好处显然比重启更大，只是光凭这一点是无法下定决心的。
毕竟目前的世界正是朝着反对派这边的，秦霜雪也完全没有着急的必要，哪怕会因为她一直没有决定而感到不安或是工作效率下降。
“要说的已经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墨缘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是她迟钝，而是她根本就猜不透墨辰接下来会说什么，虽然她说得很是零散，但把所有的东西串到一起，就能得出一些确切的结论，到最后，问题总会迎刃而解的。
大概吧——她想。
毕竟，目前的状态，时间虫的动作好像也会……
“时间虫现在是什么样子？它们也因为我们所处的位置暂停了？”墨缘问。
她一直觉得忽略了什么问题，总算是想起来了，虽说时间管理者在城堡中的时候外界的时空会暂停，但时间虫呢？它们是时间的一部分，按理说也该暂停，但在小男孩的时间沙中的时候，那些虫子不是活蹦乱跳么？
不过，它们虽然能动，但时间沙本身却因为时空暂停的原因受到了保护，因此它们才无法咬碎沙粒。
这是不是说，在这种状态下，消灭它们会变得容易一点——因为它们无法繁衍，但时间虫究竟有多少呢，又该采取怎样的方式才算有效呢？
“时空暂停的时候，它们的威胁也会跟着暂停，这也是我不着急的原因——曾经，为了找到解决时间虫的办法，我让时空暂停了很长的时间，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它们不能被我杀死，虽然不至于震惊，但还是很稀奇的，不过，也是因为找不到杀死它们的原因，才开始担心起这个问题来。”
（待续）